每次回國我都喜歡無目的閑逛。一個人,在街上,記憶中的某些點會被偶遇到的一些人、事、建築物,甚至味道自然觸發,根據這些曾經熟悉的聯絡暗號,完成一次自己與這座城市的秘密接頭。幾次過後,陌生感逐漸褪去,適應了新人新象,宛如一粒舊泥沙,重新被卷入了同一條河。
北京空氣質量從幾年前開始就越來越好。我曾經在永定門汽車站乘繞二環行駛一圈的特12路公交車,從二層居高臨下,一路看車流滾滾,群樓拔地,姿態軒昂,街道光鮮亮麗,路旁綠樹成蔭,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北京獨具的大國風範,印象極其深刻。
我的第一站是久違的王府井。我以前住海澱,習慣管去王府井和西單叫“進城”, 乘332路動物園轉102,103或104路無軌電車,至少巔噠一個半小時,擱現在去趟天津都打個來回了。小時候提起來“人山人海”這個詞,腦子裏浮現的一直就是王府井。後來多年未去,又看了宋丹丹的洗腦小品,再提到“人山人海”,模糊的街景印象才被“鑼鼓喧天、紅旗飄飄”這組固定詞語所代替。
王府井現在的步行街寬若廣場,一排中華老字號贗品的簇新門臉一個挨一個,可惜沒有顧客,看上去像影視城的擺設,不知道誰會買500元一雙的老北京布鞋,以前叫片兒鞋。我往裏走了一小段就轉身了,昔日的煙火氣變成了雕像,哪裏還有逛街的欲望。這裏明明曾經是全國第一商業街,卻被升級改造成假大空的無人街。
轉到新東方天地,沮喪間還中了一個小圈套,也算是給GDP做了一點貢獻。 理發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京城裏東跑西顛,從城裏轉到城外,辦朋友托朋友的事,順便找“暗號”。北京太大,很多商圈都圍繞地鐵站附近;地鐵則四通八達,好像大樹的根,自成一個地下城。非高峰時間,上公交下地鐵,隨時都有座位。最活躍的身影是外賣小哥,他們等單時靜如處子,搶了單動如脫兔,隨便一張街拍,都會拍上他們的身影。
在老牌國貿,我從一樓上到六樓,南區走到北區,除了清潔工沒有看到其他人,直到在觀景台才碰到幾個打卡照相央視大褲衩的。新銳SKU,價格貴得驚人, “全世界的奢侈品,如果在北京SKP買不到,那全國哪裏都買不到。”南鑼鼓巷、煙袋斜街是個 “北京人賺房租、外地人賺外地人錢的地方”,一碗炸醬麵65元 。
我還去了時尚先驅三裏屯太古裏,沒有碰到俊男美女,義工大媽告訴我不到時候,要等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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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西單、隆福寺,都一樣,雖然建築更新潮,設計更繁複,環境更幹淨,但像整了容的美女,精致得刻板又刻意。我忽然覺得有些景點被批評“商業化”甚至“過度商業化”是好詞,決策者們至少商業做得非常成功,而不是通過改造把傳統商業街去商業化。
我曾在中關園、藍旗營、成府路一帶轉了好幾次,路旁全是封閉式的小區或單。走在無邊的高牆和數不清的高樓間,缺了那些邊走邊逛的街景,行人稀少,感覺乏味和冷漠。也許因為外賣和快遞的便捷,也許大家都習慣被圈起來的生活,畢竟安全,逐漸就喪失出行欲望了。
看見對麵的樓,要過巨大的過街天橋,體會到望山跑死馬。如果要進入任何小區或單位大院,須刷臉,人人到了鏡頭前都繃成朝陽群眾, 不苟言笑。我舅舅非常自豪地問我,“北京現在安全吧?小偷小摸都沒啦,全是攝像頭。”是啊,那刷臉是因為安全還是不安全?不過我沒敢問,為難老頭幹什麽。
我沒有徒勞找尋什麽童年記憶,本來剩的也不多了。我隻希望路邊或者橋頭有個賣冰棍、酸奶或者糖葫蘆的,大碗茶也行,能走走停停,消暑、歇腳、看街景甚至跟陌生人打哈哈,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煙火氣吧。可惜橋頭橋尾隻有萎靡不振哈欠連天的黑衣保安,問個路啥也不知道。看樣子他們和公交地鐵裏的是同鄉兼同事,聽說屬於針對河北貧困地區以工代賑項目的。
北京很多地方的人行道與電動車和自行車共享。電動車速度快,沒有噪音,有時靜悄悄地突然出現在身旁,是個特別大的事故隱患。我在街上遇見過兩次電動車與自行車碰撞。
一次是外賣小哥騎電動車逆行,與騎自行車的男中學生相撞。小哥扶起自己的車,若無其事地繼續趕路。學生明明是受害者,卻一臉尷尬,扶扶眼鏡,整理書包,一聲未吭的也騎車走了。
另一次是中年電動車女撞到老年行人女,電動車女是當地口音,明明理虧卻高聲叫罵,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姿態。行人女是河北口音,擦破了皮,瘸了腿,還要忍受言語侮辱,唯唯諾諾地等女兒來幫忙處理。
下圖這個馬路之寬,要等兩次過街燈才能走完。
在北京待了幾天,我發現,回來後第一天在協和醫院門口看到的熙來攘往,聽到的南腔北調,算是這次京城行的熱鬧之最,除此之外,也許隻有等馬拉鬆賽事了。
失望後,我跟外甥女請教去哪裏逛街。她幹脆帶我和表姐妹一行四人,見識疫情過後的零售業“流量之王”,奧特萊斯(outlets),簡稱奧萊。
我雖然偶爾去outlets,但第一次來到中英文具有的奧萊。這裏除了北美常見的牌子,還有國產名牌。與城裏相比,這裏的顧客川流不息,原來中產階級都上六環郊外來集合了。據說隨著經濟疲軟,消費降級,名牌店門可羅雀,反觀奧萊業績一路飆紅。北京有六家類似這樣的奧萊,規模可能差不多。私家車多了,活動半經大了,這是時代的進步。
龍應台曾表達“我不在乎大國崛起,隻在乎小民尊嚴。” 我不敢討論小民有沒有尊嚴,我隻覺得北京越來越高端大氣,街頭小民的煙火氣卻越來越難尋。煙火氣旺盛不代表髒亂差和占道經營,反而是勃勃生機,和城市的鬆弛感。也許大家都需要多一點空間,多一點鬆綁,少一點嚴肅的思想,煙火氣自然就生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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