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露西
(1)
周一派特來我家幹活。
派特是個木匠,但也會幹一些其他的活計。他的手藝一般,但是做事認真細致。家裏有什麽修理事情,都會讓他來做。他是個意大利後裔,黑發黑目。性格羞澀沉默。每次來幹活的時候,他都會帶著他的兩條細身細腿的獵犬。
中午時分,活做完了。我們坐在後院喝著檸檬汁聊天,看著兩條狗在碧綠的草地上追逐嬉戲。
這時,他說起了他冬天收養的一隻小貓露西。
派特走後的整個下午,我心裏一直在想那隻小貓。
傍晚的時候,我給他打了電話,問能不能去他家看看露西?
(2)
第二天黃昏,我開車拐進派特住的那條街,看見他光著膀子站在路邊等著我。
從車後拿了披紮,我跟著他進了一幢略顯陳舊的二層樓房。門一打開,就看見三隻貓坐在客廳的不同位置上。派特依次給我介紹了他們。他們懶懶地斜了我一眼,繼續他們的午覺和冥思。有一隻小貓從後麵叮叮叮地跑過來,在我麵前停下,抬頭聞嗅著披紮的味道。
這就是露西。派特介紹道。
露西。我叫她。
聽到我的聲音,她的身體遲疑地後仰。我跨前一步,想摸摸她。她轉過身,飛快地跑開,鑽進廚房門下的一個小洞,消失了。
我想她能知道你是陌生人。派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像是自家的孩子害羞在客人麵前表演彈鋼琴。
(3)
還記得今年冬天的那場大雪嗎?派特問我,邊把披紮放在烤箱裏加熱。我點頭。
早晨,派特去外麵移一下車,抬頭看到一隻很小的貓在屋前的草地裏爬。不知為什麽她的動作有些古怪,連連被邊上伸出的樹枝絆倒,最後還一頭撞在籬笆上。她跌倒後,馬上站起繼續往前爬。雪已經開始下了,落在她細小的身上,看來她是活不過今晚了。派特上去抱起她濕透、顫抖的身子,帶到了獸醫那裏。
獸醫給小貓做了檢查,告訴派特:她天生沒有眼睛。
烘烤加熱後披紮的乳酪和洋蔥的味道充滿了屋子。
兩條獵犬激動地在我的腳下打轉,不時用冰涼的濕鼻子拱我的手。我轉過身來,看見小貓露西不知什麽時候坐在我背後的地板上,抬頭對著我。夕陽的陰影中,她沒有眼球的眼睛象兩顆碩大而溫柔的寶石,墨黑而單純。
(4)
你記得那個電影《露西》嗎?派特把披紮從爐子裏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我點頭。
派特給她起名叫露西,就像電影裏那個強大而美麗的女主角。露西那時可能隻有幾個星期大。獸醫說有她可能一出生就被她媽丟棄了。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在冬天的街頭是怎麽生存下來的。
派特帶她回了家。因為是個小貓,家裏的大貓和狗們也沒有為難她。開始的幾天,她除了吃飯,就躲在一個在角落的貓窩裏,一聲不響。
我們兩個喝著冰茶,吃著披紮。
我眼睛的餘光看見露西慢慢走到桌子前。中間撞到了站在那裏的一隻獵犬。獵犬抱歉地哼了一聲,讓開了身子。露西站在我們腳下,抬頭聞嗅。
派特把她抱起來,放在桌子上,把乳酪撕成一條條,放在她麵前。她靠嗅覺找到了乳酪,開心地吃了起來。她是隻漂亮的小貓,身上有黃和黑的斑紋,胸脯和四腳是純白的。她很享受地吃著乳酪,眼睛閉著,彎彎的像一輪新月。
(5)
你能想象如果你看不見,從一個地方往下跳嗎?派特問我。我搖頭。
因為下方可能是一尺,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一周以後,露西從貓窩裏出來。開始用她的觸覺查看周圍的環境。盡管她小心翼翼,但是還是不斷撞到屋子裏的各種東西。但是她有驚人的記憶,每個固定的地方,她隻撞一次,下次就能準確地避開。像所有貓一樣,她喜歡爬高。但是每次從一個地方下來,她會抓住上方,把身體拉長,慢慢往下移動,直至到達地麵。但是下一次,在同樣的地方,她就會直接往下跳了。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露西記住了這棟兩層帶閣樓,八個房間房子的每寸地方。
我伸手摸了摸露西的頭,裏麵充滿了神秘和謎。
她沒有躲開,依舊埋頭歡快地吃著。我搔了搔她的頭頂,她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她頭上的毛柔軟而光滑。
我們三個一起吃完了晚餐。露西徑直走到桌邊,跳到地板上。她落地的時候和別的貓不一樣,有些笨拙和沉重,但卻顯示出她身體非凡的反應力和柔韌性。因為看不見迎麵而來的地板,隻有在她碰到地麵的瞬間,身體才反應和調節。
露西站在地上,側耳傾聽,然後飛快地沿著樓梯上了樓。另一隻貓跳下窗台,緊跟著她而去。
(6)
她很多時候忘掉了自己什麽也看不見。派特感歎道。
露西記住了房子的每個結構,然後像所有的小貓一樣,開始在整個屋子裏瘋跑。從樓下跑到樓上,再從樓梯上連滾帶爬衝到樓下。她爬窗簾,扒紗窗,鑽碗櫃,上冰箱,把天花板下派特收集的橄欖球隊員小人打在地上。有時竟然帶著四隻大貓在房子裏風馳而來,呼嘯而去……
也許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看不見。這就是她,和她的世界。我說道。
喝完杯中的冰茶,我起身向派特告別。轉身四顧,不知露西去了哪裏。
我蹲在門口穿鞋。露西不知從哪裏鑽出來,飛快地跑過來,用兩隻小手抱住我的腳,開始給我解鞋帶。我笑著摸她圓圓的頭,她開始很響地呼嚕,一邊用牙齒把我的鞋帶拉得很長……
我走下台階,向我的車走去。
在夕陽的餘暉中,我心裏充滿感動和喜悅:我剛才到過一個小貓的世界裏。我同時看到無盡的黑暗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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