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前，我有兩隻貓。一年以前，我有一隻貓。去年夏天來的時候，我就不再是有貓的大叔了。黃貓咪走的時候是感恩節。小貓咪走的時候是夏至。
我們第一次見到小貓咪的時候他還不到兩個月大，一磅多重。那時我們自然而然地管他叫小貓咪，長大了以後我們還是管他叫小貓咪， 長到了一個16磅的大貓他仍然是小貓咪，在未來的日子裏提起他，他永遠還是小貓咪。
黃貓咪是我一個人住公寓時候要飯要上門的。買了房，領導從外州搬來以後，家裏靈長類數量翻了翻，於是我們想給黃貓咪也找個伴，免得她看見兩個貓奴隻顧自己嘰嘰咕咕把她撇在一邊而心生怨望。在網上看了一圈，看到一個領養點正好有8周大的小貓，把照片調出來，不約而同，我們指向一張照片，用今天的語言來說，就是呆萌呆萌的一個小東西。
那是南邊的一個小鎮子。很冷的一天，領導戴了一頂絨帽子。走進房子，6，7個小貓在一個籠子裏，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打鬧。感覺到我們來，打鬧的貓停下來看著我們，眼睛都在滴溜溜地轉。然後其中的一隻黑毛白爪的爬到籠子邊上，衝著我們奶聲奶氣地叫。另一隻純黑的跟著過來，扒著他不放。對下照片，黑毛白爪的就是小貓咪。工作人員說，這幾隻是一胎的兄弟姐妹，這兩隻最要好，問我們要不要都拿走。我們遲疑了一陣，還是決定按原計劃就要一隻。工作人員打開籠子把小貓咪揪出來，黑貓在後麵著急地叫。很久以後，我們還時常想那隻黑貓現在怎麽樣了。我把小貓咪放在手上。他張望了一下，開始扒著衣服望上爬。手臂，肘，肩頭，頭發。。。一轉眼功夫他已經高高地坐在我的頭上。把他摘下來，裝進帽子裏，我們回家去!
我們那時住的是一個三層的townhouse，貓砂放在車庫裏。小貓咪回家先記住了貓砂的位置。每次他都要從3樓去車庫，可是一節樓梯都比他還高。有時候走到一半，他不得不在樓梯上歇一會兒，如果我們在附近，他就會幽怨地喵兩聲，顯然是在說,”這個廁所怎麽這麽遠啊，這麽遠啊“。
花了半天時間克服了對新環境和新夥伴的恐懼之後，小貓咪就開始翻身做主人了。黃貓咪走路是沒有聲音的，而小貓咪聽起來像一個巨大的動物。晚上他會鑽進我們的被窩，從頭進去，匍匐著從腳部出來，看著被子起起伏伏，像是Alien電影裏的外星怪物，一遍一遍，樂此不疲。或者從高處跳到被子上，再有在床下不知幹什麽搞出巨大的聲響。有時候半夜給他弄醒，領導和我隻好無奈地對視笑笑，說小貓咪你在拆床呐。
比起流浪過的黃貓咪，小貓咪永遠顯得傻傻的。他喜歡閉著眼睛享受撓癢，撓一會兒就翻個身，露出另一邊讓繼續撓。我們常常故意把他放在一格樓梯上，撓著撓著他自己一翻身，就自由落體到下一格樓梯上去了。他會在這一瞬間憤怒地大叫一聲，但是永遠記不住。
有了兩隻貓，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光”貓，貓“的叫了，起名字這件事到了議事日程上。比如叫Ada和Delphi。比如叫C1和Ariba。你如果知道這些是什麽東東，那麽你是和我一樣的無聊中年。再比如叫胖頭和胖球，叫扁扁和蓮蓮，叫Tauriel和Kili。還有黃貓咪來家裏是在春天，小貓咪是冬天，所以有一個方案是叫“春“和“冬”。差一點你就會看到這樣一幕，就是我在灌木叢邊一邊探頭探腦，一邊叫“春”，“春”。最後還是化繁為簡吧，一個是黃貓咪，一個是小貓咪。
黃貓咪每天要出去玩兒，小貓咪也慢慢壯著膽子跟出去了。終於有一天，我看到他叼了一隻老鼠回家，這讓我欣慰的想，原來他也不是那麽笨啊。可是很快他就露餡了。一天我站在窗戶後麵看風景，看見鄰居家的黑貓叼著個老鼠正要回家，小貓咪突然從樹叢裏跑出來，嚇得黑貓扔了老鼠就跑。小貓咪叼起老鼠，尾巴豎得高高的，跑到門口，放下老鼠，歡快地大聲叫起來。
小貓咪慢慢長成了一隻大貓。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不再粘我們。有一次在外麵不知怎麽摔了一下，花了幾百大洋的急診和x-光之後，他也不再要求出去。長大了以後，他好像是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痛恨社交的宅貓。客人來了，他就鑽到沙發下麵或者壁櫥裏最隱蔽的角落。客人走了，他才會想個大象似的咚咚咚跑去吃飯上廁所，然後追著黃貓咪打鬧。鬧一會雙雙安靜下來，他會靠在黃貓咪身上，讓黃貓咪一點一點給他舔澡。有時他從我身邊跑過去，我把他撈起來，半舉著他，讓他背對著我像個小人樣地坐在腿上，他也會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
小朋友出現之後，我們有時悄悄嘀咕，不知道在這三個動物眼裏，對方到底是什麽，自己到底是什麽。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歲大的小朋友坐在地毯上，用右手把自己的右腳扳起來一直伸到耳朵後麵，艱難地給自己撓癢。對於小朋友來說，這兩支貓從一開始就是家裏的一部分。黃貓咪走的時候小朋友已經上K了，他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哭，也不常提起黃貓咪。有一次老師讓寫一篇命題作文“I Wish”,我們在他學期結束後他書包裏一大堆東西裏麵無意中看到，六歲的孩子還分不清什麽是虛擬語氣，但他寫的都是對他最重要的事:
I wish I don't get into trouble.
I wish I can stay with my family forever.
I wish Huangmaomi can come home.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小貓咪的故事真的是不多。他不會抓老鼠，不會和客人玩兒，不出門找別的動物，不會舔人，不喜歡catnip。他的故事，好像都不過是黃貓咪故事的一部分。黃貓咪走了之後，小貓咪又變得像小時候那樣粘人了，下班回來，他會從沙發後麵跑出來，跳著鋼管舞喵喵地叫。晚上他會跑到床上，頂人，踩奶，要求按摩。我帶他去檢查了身體，基本上一切健康正常，於是我想他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好日子。直到那一天。午夜的時候，我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心裏沒來由地有些忐忑，就是那種出門忘了關火的感覺。想起來一晚上都沒有見到小貓咪，不要把他關在了什麽地方。掙紮著起來，先是樓上一間一間的看，走到樓梯口，遠遠地看到一節毛茸茸的尾巴從樓下的一個單人沙發下麵伸出來，心裏先是放鬆，然後咯噔一下。即使隔了那麽遠，我也能無法言說地感受到，那節尾巴和平時不再一樣。
後來看了很多資料都說，這是心髒突然出了問題。可是我想，其實是小貓咪終於明白黃貓咪是真的不會再回家了。如果有墓誌銘，那麽他的是：
Here lies 小貓咪
A nice cat
A beloved companion
He died of a broken heart
Literally and figuratively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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