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鳳龜龍 第六十一回

麟鳳龜龍        第六十一回

        大紅驚道:“阿葵是他指使?”

        老王蛇幽幽道:“指使應是未必,阿葵自己應該也不知道。否則,若是不用真心,又怎麽能得到我的真心?隻是我們雖都真心一片,其實都中了角蝰大巫師的計了。”

        他頓了頓,又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思量,當年的我為何那樣癡狂,無法可製。直到最近,我才明白過來:這必是代代角蝰大巫師,苦苦祈於日月精魂和蛇族傳說中的孔雀聖女,才終於生出了這麽一個絕世美女,令人無法抵禦。我一直疑心他們表麵上雖是要對付我,其實卻是要偷拿我們的羽鱗聖物。你們莫要看不起這角蝰一族,他們雖然單打獨鬥還不是我們的對手,卻從上到下心懷大誌,代代都沒忘了羽蛇之想。你看看我畫的阿葵當年,與傳說中的龍女,長得有多神似?”

        大紅和小白麵麵相覷,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那老王蛇慢慢續道:“我王蛇一族,人才凋零如此,若無轉機,數十年後,隻怕無法保住羽鱗。我等雖不知其如何用,但那角蝰族大巫師非同凡類,號稱“羽蛇”,能我等之不能,說不定真能參透玄機,大加利用,那對我王蛇一族必是滅頂之災。我思之再三,始終頭疼欲裂,因為用之無門,毀之不滅,丟之亦不可,蝰蛇諸族必能尋得。直到你妹妹來到,我才忽然意識到這是天賜良機:如將此物送給小白那個連麒麟都敢打的哥哥,不但可得其人情,還可借其交遊之廣,結好鷹群,更還可以消滅日後羽鱗不保之隱患,令蝰蛇族無處著手。至於我族羽蛇神之夢想,便自然而然地著落在你妹妹身上。這可比那不知就裏、虛無縹緲的羽鱗實在多了。”

        大紅望了小白一眼,沒有說話。那老王蛇雙目炯炯有神,直逼他道:“你妹妹不但有阿葵血脈,更還有天蟒血竭精華,可說天賦異稟,超凡脫俗。阿葵不過美貌而已,可那天蟒,卻是我無毒蛇族不世出的英才。當年他浮海血戰麒麟,全身而退之後,居然還能大敗水蟒精,奪得‘天蟒’之號,那是何等英武不凡?他為了阿葵的女兒,居然不惜破以真元,生出你妹妹,自己身死靈滅,你說說,你妹妹是何等難得?此等肥水,焉能流外人之田,與那些禽獸混在一起?你若能與她結為夫婦,必能得天蟒真傳,不要說本地這些蝰族、棉口族不值一提,便是萬裏之外的毒王、巫王,也隻能靠邊站去。隻有到那個時候,我們王蛇一族,才能揚眉吐氣,真正對得起我們的這個名號。你說說,此事何等重大,豈能由著兒女之性便說破便破,說等就等,說不行就不行?”

        小白急道:“可是……”

        那老王蛇怒道:“住嘴!你身為我的血脈,怎能不為我族生死存亡著想?大紅,你想好了麽?你身負我王蛇族大統,若是也不知舍小取大,我族其滅矣!”

        大紅呆呆而立,許久之後,目光終於慢慢堅定起來。他轉過頭來看著小白,緩緩道:“小白妹妹,你不要怪我,我以後會好好對你的。”說罷轉頭道:“爺爺,明天成親,還望你發些慈悲,讓小白少受些心痛。”

        老王蛇點了點頭,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自會盡力。小白,你好好想一想這其中的利害吧。你看,外公我當年何等癡狂,現在不也想通了麽?你天資聰穎,定比我更知輕重。”說罷和大紅出洞而去。

        小白呆呆立於洞內,隻覺自己所有的一切信念,心靈最深處的一切依靠,在這一席話前全都崩潰。自己從一個終於掙脫了千難萬險、終於可以享享家庭溫柔的小小姑娘,突然間變成了一個被五花大綁、送上一個崇高祭台的無上祭禮,被四麵八方湧過來的神聖氣息逼得無可呼吸。她呆呆立著,一動不動,不但幾乎完全忘卻了時間,更完全覺不出自我了。

        第二日晚間,萬事齊備,小白終於被迎了出來,送入新房。她一動不動,聽憑擺布,極順暢地便喝下了外公為她備下的一杯奇藥,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那老王蛇眼中閃過絲絲憐惜,但終於又被堅毅之色壓住,命手下將新人送入洞房。

        才一入洞房,大紅便撲了上來,迅速便要纏成一個蛇球。小白完全無可反抗,也沒有反抗,一動不動,幾乎沒有知覺,隻覺得自己從身到心,已經完全死了。老王蛇搖了搖頭,深深歎息,命人關閉了洞口,退了出去。

        正絕望間,小白忽覺身形被托著飛速移動,穿廊回壁,不一會竟有涼風撲麵。小白一驚,卻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處臨海沙岩峽穀之側,大紅已放開自己,正呆呆望著自己,一言不發。

        良久,大紅才道:“小白,你走吧。”小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放我?”

        大紅轉過頭去,幽幽道:“你的阿燕哥哥,寧願把天羽至寶轉送給你,而不惜自己從頭苦練自己的天羽。我身為王蛇一族,豈能這般沒有誌氣,靠攫取遠方歸來的妹妹之靈,成神成聖?”

        小白淚意奪眶而出,淒然道:“可是,爺爺那邊,你怎麽交代?”

        大紅幽幽道:“爺爺那邊,我自有辦法。我堅信我們王蛇一族,最怕的不是這幾代麵臨危機,而是徹底沒了誌氣。你快走罷,永遠不要再回來。隻希望你記憶裏,對爺爺的故土,不要隻留下恨和鄙夷。”

        小白淚流滿麵,哭著撲向大紅肩頭,卻被他猛地一把推開,厲聲吼道:“快走,快走!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你要知道,我也吃了爺爺的藥了!若是晚了,彼此相對,我怕你我都會控製不住自己!”

        小白見他已雙目血赤,大異從前,知其所言非虛,隻得咬了咬牙,急忙離去。忽聽大紅顫聲道:“等一等。”小白本能地道:“什麽?”

        大紅依然背對著她,一字一頓道:“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可不可以不要騙我:要是我不是你的親表哥,你是否願意嫁我?”

        小白一呆,囁嚅幾下,正要回答,大紅忽哈哈大笑,打斷了她,厲聲吼道:“快走!快走!”說罷一聲怒吼,騰身翻下沙穀,蹤影全無。

        小白久久而立,正無所適從,忽見遠方一個模糊的聲音幽幽傳來:“小白,小白,魂兮歸來!小白,小白,魂兮歸來!”

        小白急忙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幹瘦的模糊身影正在神鷹嶺上隨幡起舞,祝禱天地,淒涼招魂,正是那角蝰族羽蛇大巫師。

        小白頓如深山迷路之人忽見明燈,急忙邊奔過去邊喊道:“我在這裏啊,我在這裏啊!祖師爺爺,我沒死,我沒死啊!”

        不料才奔至一半枯小河邊,忽聞前方“梭梭”連聲。定睛看時,隻見遠近沙岩上,無不盤踞著一條條奇異毒蛇,個個尾部豎起,那“梭梭”聲便是從此發出。

        小白大驚,見群蛇都不壞好意,有步步緊逼之意,想起那小河入海處水流似平緩些,依稀可渡,急忙後退。可還沒到了邊,便忽見水中似也漂浮著許多奇異的蛇皮。但細看之下,根本不是蛇皮,而是一條條吸氣膨大、活生生的棉口毒蛇,完全封住了自己涉水而過的路。

        小白見他們無不對自己猙獰相向,知道目標正是自己,無可冒險,隻得返身上了河口砂岩石壁,雖然暫時解困,但退路卻也完全被毒蛇包圍封死。

        小白情急無奈,忽然想起巫師爺爺,急忙躥上岩頂視野開闊之處,待要呼喚求救,卻見那巫師爺爺的身體耷拉於神鷹嶺上,一動不動,便如死了一般,完全不複剛才招魂祭舞的靈動。地麵遠處各色毒蛇,卻鋪天蓋地向這邊聚來。

        小白彷徨無計,幾乎就要哇地哭出聲來。忽一個熟悉的聲音獰笑道:“逃來逃去,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正是那當初要強娶自己的“舅爺”蝰蛇。

        那“舅爺”蝰蛇一躍而上,見小白已無處可逃、驚慌萬分,反更覺無一處不美。他心下得意萬分,回身對下麵群蛇高聲道:“多謝響尾大王!多謝棉口女王!日後必有重謝!”

        旁邊一條蝰蛇也趁便勸道:“小白,你還是從了自家人罷。那老家夥自以為神機妙算,哪裏能瞞得過大王?不過他雖被大王殺死,軀體卻也還能被用來假做招魂之舞,召回來你,也算是將功折罪。小白,你要是從了大王,大王一定厚葬你的祖師爺爺,絕不留在神鷹嶺。”

        小白還沒來得及回話,忽見一蛇渾身皆赤,激射而起,一口咬住那角蝰王死死不放,正是本已不見蹤影的大紅。

        那角蝰王猝不及防,大紅乃是王蛇,又是含憤之擊,頓被咬中要害,隻能垂死掙紮。群毒蛇先被嚇傻,但見隻一條王蛇,慢慢又大起膽子,群起瘋狂猛咬和撕扯其身體。

        大紅忍住劇痛,死不放鬆,直至那角蝰王已死透,才終於再也支持不住,鬆開了口。小白心頭大慟,哭道:“你為什麽回來?根本沒有希望的……”

        大紅用盡全身力氣,嘶啞道:“我隻想在臨死前,聽你喊我一聲……一聲……哥哥……”說罷皮開肉綻的身體一口氣接不上來,溘然死去。

        小白大哭道:“哥哥,哥哥!你聽見了沒有?你聽見了沒有?”群蛇見大紅王蛇已死,連自己大王也已死透,頓時再無忌憚,先前被壓抑的色心加倍猖狂,更是瘋狂緊逼。

        小白完全絕望,麵向大海盤身坐下,淒然收斂心神於天鱗蓋,決意自絕:“人說紅顏禍水,果不其然。我害了多少親人為我而死,為我而苦?今日正是我死之日,有何怨待?”

        正在這時,忽見不遠的海上升起一輪明月,伴隨著聲聲召喚,當中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久已不見的阿易:“小白,莫要做傻事!我來救你!”

        小白全身一震,一個把持不住,竟然跌落大海波濤之中。海水一嗆,小白頓時清醒過來,依稀便覺那明月朦朧,似乎就在身邊,本能地想要抓住,可卻總也抓不住,幾經反複,終於暈了過去。

        等小白醒過來的時候,忽覺自己象是置身於一處極平坦、但又絲毫不滑的東西上麵,而且似還有微微的波濤起伏之意。她急忙睜眼,果見自己竟在一頭極粗極胖的大魚身上,大魚兩側還有許多長鼻子小魚,正在隨波躍動。小白揉了揉眼睛,隻覺腦袋依然昏昏沉沉,正要湊過去細看,忽然一股水箭就從自己前麵噴起,直衝雲霄,竟是從此魚背上的一個大孔噴出。

        小白正在驚疑,那巨魚已發覺小白驚醒,鼻音如雷:“小白,你醒啦。”

        小白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那巨魚失笑道:“要說你的名字,現在可真是響徹天下哪。不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還是水裏遊的,但凡有點身份名望的,誰不知曉‘朱睛小白’這個名號?”

        小白頓時明白過來:“看來,你也是我哥哥們的朋友,對不對?”

        那巨魚搖頭道:“非也,非也。水族大巫師才是你哥哥阿易的朋友。我雖聽大巫師說起過阿易,卻還沒有見過他的風采。”

        小白釋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昏迷前,看見了阿易哥哥。他現在何處?”

        那巨魚道:“非也。你看到的,根本不是你的阿易哥哥。他找皇帶魚去了,根本就不在這裏。你看到的,隻是大巫師的幻象而已。”

        小白奇道:“怎麽回事?我……越來越糊塗了。”

        那巨魚道:“你哥哥阿易,寵你寵上天去,不但要把金蟾珠留給你,還特地拜托水族大巫師關照你。今日大巫師本在此避敵修煉,忽發覺岸上有人假以祭舞招魂,遂加以留意,終於發現你便是要招之魂。危急時刻,大巫師知你必不信任我們,於是冒險作法,升出海中明月,幻以你哥哥阿易的形象,果然把你招來。大巫師此行極為冒險,已及早遠避,不能再照顧你,遂召來我和小兄弟們,護送你去遠方。”

        小白如夢初醒,道:“原來是這樣。請問你是……”

        那巨魚笑道:“我是長須鯨,他們是海豚。大巫師心細如發,知你為天下蛇族覬覦,特地召來海豚相助。”他頓了頓,又道:“本來,我大哥藍鯨水性最佳,身軀最大,該由他來。可惜他被這附近一群虎鯨給盯上了,實在來不了。”

        小白點頭道:“多謝,多謝你們。不過水中之蛇,乃是水蛇,既不大,也沒毒,大巫師不用太擔心。”

        那長須鯨失笑道:“你呀,到底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若不是你的哥哥們趕天趕地托大夥照顧你,怎麽能走到現在喲。”小白麵紅耳赤:“我……又說錯話了?”

        那長須鯨收起笑容,鄭重道:“水蛇無毒,那是河湖之說。這海中之蛇,雖然不大,卻是世上第一毒蛇,比毒王還要毒數倍。也隻有海豚,才能製得它們。另外,要去遠方,要穿越熱洋,鯊魚極多。成群的海豚,也能驅逐鯊魚,保護你我。”

        小白這才明白過來,甚是慚愧:“大巫師真是思慮周詳。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們。”

        那長須鯨笑道:“不用。倒是我老人家開了眼界。先前我老人家還奇怪,這什麽‘朱睛小白’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麽能找來這樣一群天上地下兼海底的哥哥,個個如此愛護?今日一見,立刻便明白了。哈哈,哈哈!”

        小白大窘,羞道:“您老人家別誤會,我哥哥他們,不是那樣的。”長須鯨哈哈大笑,不再取笑於她。小白凝望遠方,但見水天一色,兩相茫茫,忍不住道:“我們是要去哪裏?”

        那長須鯨道:“去向南方。大巫師說最近修煉時,似曾見那裏有龜龍出現,疑心是你另一個哥哥阿黑。”

        小白驚道:“龜龍?什麽樣子?在哪裏?”那長須鯨道:“莫急,莫急,我也沒見過。等到了,自然就見到了。”

        有了“龜龍”一事牽掛,小白頓時如坐針氈,極想去那裏看看:“除了我的哥哥,誰能如此神異?既有龜形,必是阿黑無疑。這下可算找到一個了!”

        長須鯨知她心急,自是加力遊動,終於到達一處蒼翠海邊密林,換由海豚將小白送上淺灘,自此揮別。

        小白心有所期,急急忙忙上岸尋覓,但見此處與北麵沙漠大不相同,處處蒼翠欲滴,層林密布,水沼無數,倒與黃金蟒家族領地有些相似。尋尋複尋尋,許久之後,果見一處極遠沙灘之側,林蔭樹下,一隻背甲極大、頭尾似龍的巨龜在小憩打盹,雖然形貌與阿黑分別時已大異,但卻渾身彌漫著萬裏遠方般的鄉土氣息。

        眼見為實,小白再也忍不住淚水,立刻撲將過去,叫道:“哥哥,阿黑哥哥!你們去哪裏了?我好想你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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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須鯨德高望重哈, 多謝分享!! -貓眯媽- 給 貓眯媽 發送悄悄話 貓眯媽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2/2015 postreply 10: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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