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鳳龜龍 第五十二回
那人看了一氣,道:“算了。反正最後還不是一鍋燉?肉爛在鍋裏,蛇爛在龜裏,都一樣。”先一人道:“說的是。你看看他背甲如何?”後一人沉吟一氣,道:“有型,有型。這紋很象二王子的征象,隻不知燒出來能否隨心所欲?”先一人笑道:“那就要看看你我的手段了。”二人哈哈大笑中,閉門而去。
良久,依然沒有動靜,阿黑才終於小心翼翼將頭伸出一點點,想要四麵觀察。不料才一伸出頭,便聽一個聲音怪叫道:“出來了!出來了!”嚇得阿黑連忙又縮回去。如此反複幾次,終於發現那不過是一隻多事的八哥在那裏多嘴,四麵並無人眾,這才放下些心來,四麵張望。那八哥道:“小龜,小龜,拿什麽孝敬我?拿什麽孝敬我?”
阿黑一呆,不由得問道:“什麽孝敬?孝敬你?”那八哥嘿嘿冷笑道:“不懂規矩!不懂規矩!”阿黑道:“什麽規矩?”那八哥轉過頭去,不再理他。阿黑連問幾聲,並無回應,隻得先看看四麵,再做打算。這時青煙已淡,除了那些奇形雕像、八哥和其他一些烏龜外,還有一些奇異的東西,如大雁、刺蝟、黃鼠狼,狐狸等等,隻是大都精神甚是委頓,一言不發,但的確是活物無疑。阿黑越看越是奇怪,鼓起勇氣朝他們打招呼,也大都不理不睬。
阿黑無奈,想起畢竟還是隻有那八哥跟自己說過話,隻得複問那八哥道:“八哥大哥,在下確實新來乍到,不懂規矩,不知如何孝敬,還請大爺不吝賜教。”那八哥哼了一聲,正要轉過身去,忽然眼睛直直,死死瞪向阿黑,便如發現了什麽天大的奇怪之事。
阿黑奇道:“怎麽了?”那八哥似是自己也覺有些失態,定了定神,道:“你小子龜甲裏藏著什麽?這麽漂亮?”
阿黑恍然大悟:“肯定是小妹已被發現了。”想到這裏,知道既已被發現,那便不可能長久隱藏,幹脆大大方方道:“這是在下的妹妹。”小白也知藏不住了,隻好勉強出來,應了一聲。
那八哥眼都直了,半晌才道:“乖乖,好你個醜烏龜呀,居然私藏個這麽漂亮的姑娘!”阿黑聽了倒還沒啥,倒是小白聽了極刺耳,怒道:“你瞎說什麽?這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什麽私藏私藏的,這麽難聽?要說醜,你以為你很帥麽?”那八哥被罵得一呆,卻居然不怒反喜,反反複複打量了他們幾回,忽然完全變了一副笑臉,笑道:“正是,正是,姑娘教訓的是。孝敬什麽的,乃是玩笑,再也休提。隻不知賢兄妹為何來到此地?”
小白哼了一聲,不願接話。阿黑略一遲疑,便一句帶過自己與小白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形,隻敘述了被捕捉運來此地的過程。那八哥滿臉笑容,每聽一句便大點其頭,熱情得與先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阿黑知他被小白風采所攝,雖然很看不起他,但實在新來乍到,除了他之外無人願意跟自己說話,也就隻好耐著性子賠笑應答,心想:“就算他十句話中有五句假話,也畢竟好過半句話也不理我們呀。”
原來,這裏乃是神宮,祭司雲集,負責朝廷星象占卜事。由於祭司得力,天下拜神,天人感應深入人心,故而所有一切大事,乃至廢立王上、出征媾和等等,無一不需卜問吉凶。因此,這裏乃是最為神聖之地,所有占卜靈應之物,一應俱全。八哥能學人言,自然和鸚鵡等一起,是靈性的象征。狐狸雖普通,但傳說中有狐死首丘的說法,自然也被認為是鄉土之情的感應。大雁等物,雖是禽類,卻有生死不渝的伴侶之情,縱配偶死去也終生不另尋,自然也被尊為靈應之物。至於蛇、刺蝟、黃鼠狼等物雖小,愚夫愚婦卻也尊為能成“大仙”之物,自然也受膜拜。
阿黑和小白雖知其說話未必盡然是實,但這些都是鄉土信念,縱然不真,也無甚可駁,是以都聽得入神。那八哥見佳人聽得認真,心下止不住的欣喜,更是滔滔不絕,恨不得把一切都給倒出來。可是等說到烏龜的時候,卻忽然詭秘起來,頗有欲言又止的意味。
小白急了,道:“究竟為什麽嘛?你怎麽忽然吞吞吐吐的?”那八哥尷尬笑道:“這個嘛,不可高聲語。”說罷忽然飛下,趁機湊近小白了些,悄悄道:“烏龜乃是靈應之最。這裏的祭司們,都得焚燒龜殼,解讀玄異裂紋,以卜問吉凶。”
阿黑大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小白怒叱道:“胡說!你騙人!”那八哥輕笑道:“我沒胡說。你看看那些遠方的牆壁,是不是還能辨認出一些龜紋的形狀?”
阿黑和小白極目望去,果見青煙餘韻中,許多顯眼陳列旁側,都有一個約莫圓形、布滿花紋的東西。雖然奇奇怪怪,但仔細辨認之下,確實象極了被焚燒過的龜殼。
小白看著看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怎麽辦?怎麽辦?你不要死啊,你不能被他們燒死的呀!”阿黑心頭也是一陣發酸,但眼見情勢如此,實在無法可想,也隻得安慰小白道:“別慌,別慌,這也未必是真的。再說了,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麽。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生死如一,有何可懼?隻要你好好活著,多受尊崇,少受苦楚,我就心安了。”
那八哥瞧著他們哭作一團的樣子,眼中閃過得意的光芒,良久才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小白急道:“什麽辦法?”那八哥道:“你看,那邊的那隻老烏龜,其實比誰來這裏都久,可後來的烏龜都被拉出去燒了,他卻一次次躲過了劫難,到現在還逍遙著呢。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麽?”
阿黑道:“為什麽?”八哥笑道:“這秘訣便是我。我混跡於此已久,善於察言觀色,對這裏最大的那個祭司心裏想什麽,最是清楚。隻要我高興,我就可以偷得他們想要作弊的蝕刻之膠,在我想要救的烏龜背上,搶先蝕刻上與那大祭司所希望的相反圖案。這樣的話,若真是焚燒,那麽這些刻紋便極可能變成裂紋。大祭司見多識廣,一見之下,肯定不喜用這隻烏龜,必然另選別的烏龜,那麽我要救的烏龜自然無事。你們看,我的計策如何?”
阿黑瞪大眼睛,叫道:“妙啊,真是妙!”那八哥得意地道:“嘿嘿,不是妙,而是我的的確確是這裏所有靈應諸物中最聰明的。不是我的話,誰能想得出來?”
小白喜道:“既然這樣,那你也肯定能幫我哥哥吧。”那八哥瞪眼道:“那當然。隻要我高興,我要誰生誰就生,要誰死誰就死。隻不過呢,這可一定要我高興才行。”小白正要說話,阿黑搶道:“那隻老烏龜,是怎麽才讓您高興的呢?”
八哥嘿道:“那老烏龜識相,乃是極大的聰明。他年老靈異,背生綠毛,生有奇異菌類,吃了大補,我甚是喜歡。不過你這麽年輕,隻怕難以用此法討我歡喜。”小白急道:“那怎麽辦?”八哥笑道:“不用著急,你們有更好的辦法討我歡喜。”
阿黑道:“小白,先別問了,我們想想別的辦法。”小白不理他,依然急問道:“是什麽?”八哥清清嗓子,笑道:“你我若是結為親戚,那你哥哥不就變成了我的親大舅子了麽?救大舅子乃是天經地義,我怎會推脫?”
小白的臉頓時大紅,又羞又怒,氣道:“你胡說!你這混蛋!你在騙我們!”那八哥悠悠道:“我沒胡說。這世上的事,沒有誰該誰的。要有所得,必得有付出。你以為人人都天生該你的,都得象你哥哥那樣什麽都寵你,什麽都讓著你?”
阿黑道:“小白,別跟他廢話了。天無絕人之路,肯定有別的辦法。”那八哥咽了咽口水,嘿嘿笑道:“想吧,想吧。我耐心得很,等想破了頭,自然便會來找我。姑娘家嗎,不管怎麽扭捏,總還是要嫁出去的,是不是?哈哈,哈哈!”說罷,騰身振翅,又飛回到原來的地方停好,隻笑咪咪地遠遠望著他們。
小白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恨不得衝上去跟他理論。阿黑卻攔住她道:“別急,他的話也隻是半真半假,不可全信。我們冷靜一下,自然有辦法的。”小白哭道:“若這是假的,那真的是什麽?”
阿黑一時語塞,答不出來,隻得歎了口氣,道:“總之,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受委屈。此鳥心機叵測,巧舌如簧,必非善類。他肯定別有所圖,並非真對你好。”小白哭道:“可是那樣的話,你會死的啊,會死的啊!”阿黑道:“不會的,不會的。你冷靜一下,讓我想想辦法。”
小白無奈,隻得苦苦壓抑住心頭憂急,讓阿黑安靜細想。可阿黑想來想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什麽良策,隻得睜眼,卻又難以麵對小白那惶急的目光,急忙又閉了回去。
小白呆立半晌,淒然道:“哥哥,我想過了,我還是嫁給他算了。不然的話,他害死了你,那時候我孤立無援,依然沒有辦法對付他,他還是會得逞的。”說著便要起身。
阿黑大驚,急忙拉住她道:“千萬別,千萬別!你可千萬別做傻事!這裏這麽多烏龜,怎麽會就選中我?我們有的是時間想辦法!”
正說話間,忽聽咣當一聲門響,幾個人走了進來,似是例行巡視。小白嚇得急忙又縮回阿黑殼內。那八哥見人來了,精神一振,立刻迎上前去嘰嘰喳喳,不停地作勢比擬,朝阿黑這邊比劃。那些人果然走了過來,捧起阿黑看了又看,點頭的多,搖頭的少,果然就真的選中了阿黑,作為即將到來的大典靈龜,這才揚長而去。等門關上的時候,那八哥得意洋洋地飛了過來,見小白和阿黑均悲痛欲絕的樣子,諷刺道:“時間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哈哈,哈哈!”
小白怒道:“你別得意!你若是害死我哥哥,我就死不出來,要死也跟哥哥一起死,你還是得不到我。”那八哥搖頭道:“誒,我怎麽會害死大舅子呢?他剛來的時候,便因為體型奇異,甲有金邊,很受青睞,本來就是大祭司屬意的冊立王上的優選之龜。這一天遲早要來,我隻不過提請他們不要忘了而已。隻是世上無絕路,你若能嫁給我,我立刻便會把我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暗中破壞紋路。那時大祭司肯定能看出來,必想方設法換另一隻,那不就萬事大吉了?”
小白咬了咬牙,道:“行,你先救我哥哥,我就嫁給你。”阿黑怒道:“不可!”八哥笑道:“不可,當然是不可。隻是,我說的不可,是你說的那先後之序不可。要我說,需得你先嫁給我,我再救你哥哥。”小白急道:“那怎麽行?你得先救。”
那八哥笑道:“有何不可?現在就行!你我雖非同族,但你天賦異稟,得天獨厚。隻要你凝神靜氣,運用元神,心甘情願與我結為夫妻,我自然可與你神魂融而一體。”阿黑急道:“千萬不可!他那是要吸取你元神,成為妖神,你會死的!”
那八哥大怒,飛身而下,邊猛啄阿黑邊厲聲喝道:“胡說八道!我怎會取妻子性命?冊立之事有變,他們現在正在權衡從權之事,沒準一會他們就來了。小白,快說,你願不願意?”
阿黑奮力與那八哥戰在一起,厲聲道:“不可,千萬不可!此物心狠手辣,一旦得手,絕不會對你姑息!就算死也不能嫁這種人!”小白淚流滿麵,完全無所適從。忽然,門口又是大開,好幾個人衝進來,一看情形皆是大驚:“天哪,千萬別破壞了龜紋!現在就拿出去!”小白大哭,本能地死死抱住阿黑。阿黑大急,喊道:“別抓著我,你快跑啊!不然你也會被烤熟的!”小白哭道:“不,不,我沒地方去,我跟你一起死~~”
阿黑眼看那些人已衝至身前,無奈之下,狠心奮力將小白甩出。眨眼間自己和八哥已雙雙被人撕分開來,似乎還吸入了什麽粉末,刹那間全身無力,昏了過去。
過了許久,阿黑終於又醒了過來,卻見自己已被置於一個木盒子裏。那木盒雖然淺淺,可自己不但腦中昏昏沉沉,連身體也如被磨碎了一般,連動一下都難如登天,自然無論如何也翻不過去。再看旁邊,刺蝟等物也都在自己旁邊,雖無綁縛,但也基本動彈不得。阿黑勉強定神,看了又看,忽覺眼前一雙怪眼正一顫顫瞪著自己,甚是可怕,正是那隻大雁。
阿黑嚇了一條,本能地就想要躲開,但又完全無力。正在驚慌間,旁邊一個聲音低低道:“你不用怕。你不但不應該怕他,還應該感謝他才是。”正是那隻刺蝟的聲音。
阿黑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有不知從何說起。那刺蝟續道:“他最重感情,雖是沉默寡言,卻也恨極八哥。在你被抓來之前,他瞅準機會,偷到了那八哥的私藏東西,為你紋了一個亂紋。想來,你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吧。”阿黑轉頭望去,果見那大雁精神甚是委頓,連頭都一甩一甩支撐不住似的,嘴部亦有殘缺之意,莫非便是為自己蝕刻紋路時所致?
阿黑甚是感動,道了一聲謝,心下卻一點也沒有輕鬆下來,奮力左右張望。那刺蝟道:“你是不是在找你妹妹?你放心,這一輪沒有她。”阿黑急道:“那她在哪裏?”那刺蝟道:“誰也不知道,反正不在這裏。”
阿黑心下一寬,心想:“這個時候,不知道真是比知道要好百倍。”晃眼之間,忽見遠處似有一物黑毛白紋,毛羽紛亂。阿黑頓時一陣激靈:“天哪,難道是他?”那刺蝟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不錯,正是那搬弄是非的八哥。他總以為人類會對他另眼相看,可到頭來,一跟大雁打架傷了毛羽,居然就成了死祭品,連我們還不如。”
阿黑還待再問,那刺蝟已搖頭道:“別再問了。現在除了聽天由命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既精神點,又識相點,千萬裝死別動。據說當年有好心人用此法全了不少動物的命,可惜後來被發現了。不過後來又有些私賣動物中飽私囊的人,若是缺少動物充數,可能還是會偷偷拿我們多次反複用,這樣就不至於成為真的死祭品。至於你,大雁已為你盡了全力,生死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要是有人先暗中來巡視,發現你不符要求,你便造化了。”阿黑一時也沒法可想,隻好自己也先養好精神,才有能力動上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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