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個傍晚,散步看見格日娜帶著一巨大墨鏡,牽著黑吉克迎麵走來。這可不像她平日的風格。我調侃地對格日娜說:「怎麽今天這麽酷啊,太陽都下山了,還帶著大墨鏡。」格日娜長出一口氣說:「我們今天剛剛將溫斯頓安葬,我的眼睛有點,嗯,你懂的。」我急忙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的魯莽,很抱歉你失去了溫斯頓。」
格日娜是另一個街區的一位女士,遛狗時結識的朋友。她有兩條狗,都是領養的。一條就是黑吉克,通體油光水滑的黑毛,不見一絲雜色,另一條叫溫斯頓,是一條15歲的老態龍鍾的巴吉度獵犬,與格日娜在一起生活十多年了。近幾年,疾病纏身,又聾又瞎,每次格日娜帶溫斯頓散步,溫斯頓完全靠跟著嗅覺行走,兩三個街口,需要花大半個小時,格日娜總是耐心地陪著溫斯頓慢行。不僅如此,還三天兩頭去獸醫診所報到,費心費力又費錢。每次我撫摸著溫斯頓,它睜著兩隻盲眼,茫然地仰頭回應,都讓我聯想到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心生惻隱。但格日娜每次談起溫斯頓,講的都是溫斯頓帶給她們全家的快樂,它年輕時的活力和年老以後的安詳。心疼著被疾病折磨的溫斯頓,憂慮著失去溫斯頓的痛苦。在我眼裏,溫斯頓於格日娜既是良朋好友又像膝下兒女,現在,溫斯頓也算壽終正寢了。
溫斯頓的際遇,不由得我想起那條老黃牛。
我記得是下鄉第一年的那個冬初,一天收工時,隊長說那條老黃牛拖不過這個冬天,請示了工作組的領導,決定殺掉分肉給各家。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農民其實是最苦的,每家隻準養一頭豬,所以家家就盡可能地將豬養肥養大,尤其是在被殺前一個月,豬們受到豐厚待遇,可以盡情吃玉米粉和紅薯,增肥迅速。這樣殺掉後,雖大半都要上交國家;但留下的一半也相應多一點。農民家庭除了過年那幾天能見到幾片肉,其餘時間,碗裏的油滴屈指可數。現在聽說有肉可分,情緒像炸了鍋,爭先恐後地往牛棚跑。我從來沒見過殺豬宰牛,很是好奇,就跟著一幫興奮的人群跑到牛棚。
到了牛棚,隻見老黃牛被拴在木樁上,兩隻無辜的大眼恐慌地看著亂哄哄的人群。這時,隨著屠夫磨刀霍霍的聲音,一個讓我震驚,悲慟,終身難忘的事情發生了。隻見一顆顆晶亮的眼淚從老黃牛溫順的大眼裏滾滾而下,綿綿不絕。我失聲驚叫:「它在哭,它在哭呀!不能殺它啦!」眾人哄笑,鬧嚷嚷地說::「殺,殺,為什麽不殺,殺了它有肉吃。」一個老人對我說:「傻女子,畜牲就是給人吃的,這頭牛老了,不能出力了,殺掉它供人吃,也算功德圓滿了。」我當時很難接受這個說法,隻有站在那裏無助地哭泣,並且堅決不要我那份肉,以至於成為村裏好久的笑料。
在以後的生活曆程中,我得知,在中國農村,幹活的牲畜,年老體衰以後的出路都是進湯鍋,這也算一種生存法則。但人們在宰殺它們時,至少心懷一絲絲感恩和憐憫吧。
雖然溫斯頓與老黃牛因為身份不同而不能相提並論,但是在對待動物的態度上,人與人之間的差異還是讓我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