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個短文：倒後鏡裏的狗

來源: ahya 於 2013-10-16 09:39:14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11702 bytes)

與一心怡的男士朋友，約好去Carmel 看海。我一大早起了床，精心準備出行的著裝，可是見到他，他卻告訴我他改了主意，說要去爬山。匆匆地跑回家改裝，20分鍾後與他出發了。

他沒有吃早餐，並且，出遊的東西也沒有提前買，於是，又花了額外的時間。

這條路，我兩年前常走。這次，我不需要開車，才有機會好好觀看沿途的風景。也許因為那天是陰天，也許因為心情與過往不同，我竟然不記得我之前常經過這兒。一切看起來，新鮮而陌生。

錯過了幾個101高速能看到的快食店，我們終於在上高速146前找到了一個麥當勞。解決了他的早餐及我的中餐問題。因為不再擔心飲食問題，調侃又告一段落，終於有了心情看窗外的風景，眼裏，終於就有了那滿山遍野整整齊齊的葡萄樹。樹葉金黃帶著紅，沒長葡萄，但看著很美，地，是黃色的細沙，在遠遠的綠色背景裏，很溫暖。

如果沒有無故地改地點，我們不會遇到它，如果沒有在路上的幾次耽擱，我們也不會遇到它。可是，它就這樣出現了。在窄窄雙行道的另一邊，拚命地追著一輸淺棕色的小車。跑的速度很快，生怕追不了，可最終，與車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對朋友說“那個車把狗忘了，咱們停車幫一下忙。”朋友竟聽從了我的意見，倒回頭，去追那隻長毛灰狗。我們到它身邊的時候，那車早已不知去向。

我們賣力地招呼它，它站在馬路邊上，往回跑了幾步，又回頭看著我們，它有些遲疑，卻不知道怎麽地就向我們走來了。它的毛，灰色混著棕色，一撮一個色。發廊定然也做不出這樣自然的挑染。然而，那每一撮，都混在一起，永世不能分開的樣子，混著泥和土，也許還帶跳蚤……這就是一隻無家可歸的狗。

車上有個我們喝完飲料的杯。我拿過來，倒上水。正準備給它，朋友拿過來，把水倒了，把杯子洗了幾次，才給它遞去。我對無家可歸的它，有著不同的飲食標準，覺得杯裏的糖份，對它來說也是糧食......它喝我們給的水，我很開心，可是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它充饑。

朋友與我親熱地招呼它，它好像更喜歡我，向我搖尾巴特別帶勁，像是與主人久別重逢。我蹲下來和它玩，拍它髒髒的頭，它竟然把一雙前腳搭到我的膝蓋上，臉對著我的臉，突然還添了我的臉一下。正當我開心得忘形的時候，它突然尿了，尿得我右鞋麵黃黃的。朋友大笑。

我轉過頭問朋友“我們帶它走吧？”

朋友猶豫著，不能答應。我和他的房子是一個類型的，不能養狗。

我說“要不我們帶去收容站，這麽友好的狗，一定會有人要它的”

朋友說：“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沒有人要它，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讓它死？”他們指的是收容站的工作人員。“我們不能為它做決定”

他說狗那麽聽話，一定是有家的。可是狗沒有項圈，又那麽髒，我覺得真的不可能。

我們商量後，決定帶著它問一問附近的住家，看看它是不是真的無家可歸。我很自信自己的判斷，於是與他一家一戶地去問——我們能問的不多，那附近整條馬路隻有三個房子，餘下的是一望無際的葡萄樹。房子帶著大院子，關得嚴嚴地，想來是因為放假的關係，估計大家都出遊了。朋友說不清楚不帶它走了，把它放在一個大房子的院子裏吧。我想了想，說還是別放了，這隻狗在這兒，大家一定都認識它，若想收留它，它也不會在馬路上，放進去還是要給扔出來的，而且，若這家人這兩天都不回來，它一定活不了。

這狗，讓朋友笑我好一陣，因為它尿在我鞋子上的事。我知道它是太激動，控製不住。等它不斷地往朋友的車輪小便的時候，我也樂，算是它幫我對他的報複。

“我們帶它走好嗎？”我繼續問他。因為，車是他的，我得經過他同意。

他知道他若不同意，我們得繼續呆下去商量，這一天，也就這樣過了。他妥協，答應我們回來的時候，就順路把它帶走。

那天，去hiking的人很少。整個停車場隻有三台車。我們遇到其中一台車的人，是一個白人和一個瘦高東方女孩。他們穿著雨衣和登山服。我們顯然是沒準備，穿的衣服很快給淋濕了，不要說傘，連帽子都沒有。我們仍堅持繞著山走一圈，彼此拍到幾張覺得不錯的照片，回來了，心滿意足地。

經過那下城會肚子疼的地方，朋友說：“馬上，我們就能看到我們的狗朋友了”我微笑，止不住地。

過了一分鍾，我們真的看到它了，躺在馬路的另一邊車道上，一隻腳淩空揚著，帶著血。灰灰的，棕色的毛隨著車子的經過，飄了起來，又落了下去，在那突然凝固的一兩秒在我們左側，往後，往後，在後視鏡裏，遠去......

我傷心，也憤怒。往停車場方向的車一共隻有三台，那其中有一輛一定是撞了它的。我要回去，和他們理論，問他們為什麽這樣。朋友說沒用的，也許真不是故意撞它的。

在回去的一個半小時車程的路上，一大半的時間我都在哭。我們試著談這事幾次，都不歡而散。我們都沒說怪責對方的話，可是彼此就算連心裏在怪責自己的話，都不敢於跟對方分享。我們相信的東西不一樣，我相信任何一種結果，那比這種結束要好。他說我們帶走它，仍是同樣的結果，它會死，死在收容站裏，每天都要麵對不要它的人，不會比這更好。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能去思考。我知道它在我生命裏的意義重大，可是我不能很好地去總結。那雙鞋子，我再沒穿過，留在鞋架上，每次經過，都想到它。想到那一天，想到倒後鏡裏的它在我的視線裏慢慢遠去，想到我對著心靈深處，近近地活著的它的對話。它用生命來教給我的人生一課是什麽？我到現在仍沒總結出來。但有一點，我知道，若有機會幫助誰，一定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