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裏到處鬱鬱蔥蔥,鳥語花香。了卻了和二虎的恩怨情仇,大虎我的日子趨於平靜。平靜不是不忙碌,而是忙碌得有規可循,沒有太大的意外。
除了全職工作,我仍要應付晚上的功課和作業,再加上對生命的基本維護,比如進食和呼吸,所剩無幾的時間便是與三虎相依相伴。不經意間,三虎都一歲多了,明顯長成一隻大貓。雖然它依舊歡蹦亂跳,但是已能顯露出些許的矜持。
環繞而建的公寓樓中間有一片油綠的草坪,安有一套色彩鮮豔的大型玩具,正對著我的窗口。由於住戶中有孩子的並不多,所以大部分時間上麵都空空如也。但不知從哪天起,有一個小女孩靈活的身影開始經常出現在那裏,並漸漸引起了我的注意。每當我一露麵,她都飛快地跑過來,咯咯地衝我笑笑,卻不說話;然後又跑開,再回來,如此反複幾次。
有一天我下班剛駛入停車場,瞥見幾個人從旁邊一輛也才停穩的車裏正往外鑽。我一打開車門,幾聲“Hi,Hi”悅耳的童音便飄了過來。定睛一看,正是那個不知名的小姑娘,被一個高大英俊的金發男子抱在臂彎,旁邊還有一位苗條優雅的亞裔女子,都笑吟吟地朝我望著。對照女孩的摸樣,嗯,沒錯,混的,這應該是一家人了。
那個男人把孩子遞到女人手裏,繞上前來自我介紹說他們住在我旁邊那棟樓的一層,年初搬來的。他叫X,是德國人,他的妻子叫Y,是日本人,那個女孩是他們不到四歲的女兒麗薩。最近麗薩天天嚷嚷著要到相鄰這幢樓來,出門就撒著歡往這跑,原來是一家的窗口內有一隻大花貓,麗薩喜歡得不得了,隔著玻璃跟它唱歌跳舞,拉都拉不走。
他接著說,我們的女兒不請自來,未經允許就扒窗往裏看,一直想跟主人道歉。我太太英語不熟,我早出晚歸,注意到你也不常在吧,就一直拖了下來。非常高興跟你見麵了… … 那個漂亮的女人也溫和地點著頭,始終微笑著,小姑娘手舞足蹈,嘰裏呱啦說著我所聽不懂的什麽。
哦,是這麽回事,小孩子喜歡貓,沒問題啊,我請他們不必客氣,願意看隨時來,如果我在家,也歡迎麗薩進屋玩兒。他們連連稱謝,這樣我們就算認識了。按照老習俗,我就隨著孩子稱呼她父母麗薩爸、麗薩媽了。
之後麗薩就開始隔三差五地來找三虎。她的熱情就像夏天裏的一把火,對三虎充滿了好奇、驚喜、愛戀、甚至還有幾分崇拜。三虎隨便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讓她爆發出小鳥一般的歡叫。
起初三虎還試圖躲避,時間久了就不得不正視麗薩對它虎視眈眈的現實。三虎的確成熟了,盡管不可能脫胎換骨,不過相比以前對別人的小家子氣,它對麗薩是相當不錯的。它允許她摟它抱它,親它啃它,就是不小心被揪了胡子踩了尾巴,也隻是掙脫了事,並不氣惱,更不做絲毫反抗。有時它反過來也舔麗薩的頭發和臉蛋,把她癢得咯咯地笑個不停,使平時沉悶的公寓變得富有生氣。
我曾經擔心三虎會把麗薩抓了撓了,盯了一段,毫無跡象,便隨它們去了。三虎也明顯愛跟麗薩玩兒了,它會在前麵跑,讓麗薩在後麵追,或者反之。三虎畢竟是隻貓,身體極其靈活,在移動中能同時做出很多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比如急刹、扭轉、旱地拔蔥、飛簷走壁等,麗薩盡管跑得滿頭大汗也敵不過它。可她並不放棄,也不抱怨,實在累了就趴到地上,氣喘勻了爬起來接著跑。
她有時還喜歡把三虎當成枕頭,枕到三虎的身上,三虎則愜意地舒展四肢,任由麗薩擺布。麗薩長得很嬌小,跟已然肉滾滾的三虎比,看著實在大不了多少。有一次她們玩著玩著就沒聲兒了,原來已橫七豎八地摟在一起,滾在地上呼嚕呼嚕睡著了。我怕三虎會無意蹬到麗薩的眼睛,所以禁止了他們的睡覺遊戲。
小麗薩是那種相貌平平,從外表上看絲毫沒有混血優勢的孩子。但是隻要跟她呆上一會,她就很難讓人忘得了 - 活潑、開朗、聰明、伶俐、自然、大方… … 連我這一貫不怎麽喜歡小孩的人都打心眼承認這丫頭實在太可愛了。不過有對德國爸和日本媽,這麽凶悍的血統,怎麽論都有點那個,所以我背後經常喊她小鬼子。
麗薩媽會烤點心,有時會端些自製的餅幹蛋糕等過來,以示感謝。她不能用英語交談,但可以寫一些,加上日語中的漢字,我們比比劃劃間也相互了解了不少。比如我得知她是在西班牙留學時認識麗薩爸的,她學建築,他學機械,二人的共同語言是法語和西班牙語。現在他和女兒隻說德語,她隻說日語,他們夫妻交流時孩子耳熏目染也自然聽得明白,而在美國上幼兒園,孩子又在學英語。
“這麽複雜的局麵,小麗薩也太不容易了!”我不禁搖頭。
“是啊”,麗薩媽解釋,前一段孩子可能被搞糊塗了,在學校和家裏都不說話,我們還以為她病了,帶她去見醫生也沒查出什麽來。我們沒養過寵物,但熱愛動物應該是孩子的天性吧,自從她發現了你的貓,就像變了一個人,完全恢複常態,天天盼著見三虎,還說要跟三虎結婚呢。
我聽後笑了半天,逗麗薩說她愛錯了對象,三虎是女孩,不可以嫁的呀。麗薩望著我,目光中透著一股堅定,以毋庸置疑的口氣說:“why not? I just want to marry her, boy or girl.”天哪,這丫頭四歲還不到,就開始談婚論嫁,英語沒學幾天,就敢跟我老人家叫號,實在是厲害。
麗薩爸後來問過我,麗薩這樣來是否過於頻繁,我告訴他如果忙的話我會跟她解釋,不會讓她久留,所以沒有問題。其實她像一隻快樂的小鳥,飛進飛出,我還希望見到她呢,連室友茉莉花也喜歡上了她,直說我要也有這麽一個小東西該多好。
其實當時我沒有、也不懂買點玩具供麗薩玩兒,除了由她和三虎在一起摸爬滾打,就是給他們看看卡通片。麗薩和三虎就背靠沙發相互依偎著坐在地上,安安靜靜,特別溫馨。
有一天麗薩滿臉媚笑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措著辭,經過在幼兒園的適應,她用英語跟我交流已經沒有問題了:
“大虎小姐,我有個夢想(I have a dream),隻有你能幫我實現,你答應我好嗎?”
“哦?你有個夢想?你也有個夢想?”聽到馬丁路德.金這句名言,我忍不住想笑:“說來聽聽,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幫你。”
“你能做到,請你一定不要說不啊。”
“我盡量,但你得先跟我說是什麽,我才能百分之百地保證啊。”
“什麽是百分之百?”
“就是完全的,真正的,肯定的… … ”
“嗯,我想,把三虎,請到我家,可不可以?”
“這個嘛… … 當然可以… … 不過,你要三虎到你家幹什麽呢?”
“我給三虎玩我的玩具啊,可多了,你家什麽都沒有,三虎多悶呀。哦,還有還有,我讓它看我的房間,晚上跟我一起睡覺,我保證不壓它,就side by side。”
“我不能一個人說了算,還得問問你爸爸媽媽,他們兩個大人批準才行啊。”
“你隻問我媽媽好嗎?求求你,求求你,你也說可以,就是兩個大人了。”(成功偷換概念)
她左一個please,右一個please,思維這麽清晰,聲音這麽可愛,誰能忍心拒絕呢。我說隻要她媽媽說行,我就答應她。等麗薩媽來接她的時候,沉吟片刻,頂不住麗薩的又是磕頭又是作揖,衝我笑著搖了搖頭,最後衝女兒點了點頭。麗薩拿到了令箭,歡呼雀躍,使勁摟了一下我的脖子,又狠狠地在媽媽的臉上啄了一口。我帶足了三天的貓食和貓砂,護送他們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記憶中的小孩兒要東西大多不是撒潑打滾就是我行我素,而小麗薩如此會和大人討價還價,讓我倍覺驚訝又有趣。
一夜無事,次日晚卻收到麗薩爸的電話,要求與我麵談。 糟糕,是三虎把麗薩怎麽樣了吧?抓了?還是咬了?放下電話,我不安起來。
幾分鍾後,麗薩爸來了,一聽,與我所擔心的正相反,是他覺得麗薩把三虎怎麽樣了。他擺出一堆理由,來證明麗薩不適合單獨跟三虎相處。他說她還小,雖然愛貓,但並不知道如何愛,比如抱它的姿勢不舒服,待它的態度不平和等。這些都將、或已經引起,三虎的焦慮。寵物帶給了人快樂,但我們卻沒給予它應有的關照,這對三虎並不公平。末了他加上一句:“當然你是好意,可能沒想到後果,那麽現在可不可以讓它回來,在熟悉的環境裏更好過些?”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呀,不就給孩子玩玩貓嗎,還一套一套的,哪這麽邪乎呀!我一邊聽一邊盯著麗薩爸看,但發現他神態正常,不像在說胡話。說明一下,這家夥長得帥氣標致,英氣逼人,多一吋顯高,少一吋顯矮,多一磅顯胖,少一磅顯瘦。僅看外表,小麗薩可沒得到她爸的真傳。
既然他挑得這麽明白,我隻好說:“盡管我沒覺得有多麽嚴重,但如果你認為不合適,那就送回來吧,以後讓麗薩到我這來就是了。”
他舒了一口氣:“能請你去接回來嗎?”
“這有什麽區別?”我沒太聽明白。
“我家現在是二比一,我是少數派,但,是掌握真理的一方,你得幫我。”
哦,這麽回事,原來後院起火了。好吧,我心裏有點兒別扭,但還是隨他去了,邊走邊懷疑自己是否中了美男計,不禁感歎長得好真占便宜。
他家裏麗薩早哭成了小淚人,抱著三虎不鬆手。麗薩媽輕撫著女兒的頭發,一言不發,顯然對丈夫很不滿意。我俯身哄麗薩說三虎想它自己的房間了,今天回去,以後再來。我對麗薩媽也不知說什麽好,隻好笑笑,帶三虎走了。
三虎進門後首先匍匐前進一段,其次鬼頭鬼腦一番,然後就沒事兒人似的東溜西逛起來。以我對它的了解,它絕對沒受到任何刺激,否則它會一頭紮到床下,沒有半天一天是甭想見它一根毫毛的。我為了確信它一切正常,又舉起來查看,它瞪著一對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毛嘟嘟的大耳朵筆直地挺立著,盡管懸在半空還沒忘趁機舔了一下我的額頭。
第二天在教學樓裏我碰到了麗薩爸,正跟幾個人用德語交談,見到我改成英語,連說謝謝合作。我問麗薩怎麽樣,他顯出一絲無奈,但又堅持說她應該學會尊重動物,如果還做不好的話,隻好先遺憾著。
雖然他並非全無道理,但我認為對一個四歲的孩子更應該適當引導,而不是武斷拒絕。我留意過麗薩怎樣和三虎玩,也怕三虎吃虧,事實上小姑娘下手從來都不重,所以她爸的鬼話我無法苟同。隻是尊敬不如從命吧。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另一件事,使我對麗薩爸徹底不滿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