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謎

 

《紅樓夢》第五回“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乃全書總綱，劇透了書中重要女性的最終結局，然除“金陵十二釵正冊“列出了全部十二位，又副冊及副冊均未列出全部名單，而其中出現在“金陵十二釵又副冊”的隻有兩個丫鬟…晴雯和襲人，兩人均是寶玉房裏的。據作者的分類標準，有一點可以確認無疑，那便是這些位列又副冊的女孩應均為丫鬟。書中既提到了“金陵十二釵又副冊”，顧名思義進了這冊子的丫鬟應是十二位。因著《紅樓夢》的未完成或遺失，留下了太多未解之謎，其中又副冊裏到底有哪些丫鬟便是謎團之一，而紅學界為此亦是爭議紛紛。在此我不妨依據文本大膽推測一下，並按人物在書中之重要性排序，列出這又副冊十二釵，個人淺見，姑且算拋磚引玉吧。

晴雯和襲人的結局應無爭議，晴雯死於抄檢大觀園之後的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寶玉痛心疾首，為她寫下一篇洋洋灑灑的“芙蓉女兒誄”。而襲人也最終未能成為她理想中寶玉的妾，而是嫁給了優伶蔣玉函，“誰知公子無緣，堪稱優伶有福”，說得非常明白。

除晴雯和襲人，名單上第三位應為王熙鳳的丫鬟…平兒。平兒是賈府管家王熙鳳的陪嫁丫鬟之一，而這位“鳳辣子”是《紅樓夢》中最精明強幹卻又最心狠手辣之人，為籠絡自家那位到處拈花惹草的浪蕩子夫君賈璉，並彰顯自己賢良之名，王熙鳳便讓平兒做了通房丫頭。平兒姑娘憑著自身機敏伶俐、高超的察言觀色能力及絕頂情商，周旋在這樣一對夫妻身邊，不僅遊刃有餘， 還成了鳳姐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不得不佩服平兒姑娘這絕頂聰明和八麵玲瓏的本事。須知鳳姐此人“少說也有一萬個心眼子”，而且不是一般的醋壇子，平兒對她如此衷心耿耿，還曾受無妄之災，被他們夫妻吃醋爭吵而莫名受牽連挨打，連寶玉都看在眼裏是疼在心裏。難能可貴的是身處劣境，平兒依然保有了自己的善良本心，身為當家人鳳姐的得力助手，卻從不曾利用這權利來為非作歹或仗勢欺人，反而時常盡自己全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曾瞞著鳳姐幫助、開導過被賈璉偷娶，後又被王熙鳳賺入大觀園的苦命的尤二姐。平兒最終結局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在賈家大廈傾覆後，一個丫鬟的命運能怎樣？可想而知。而高鶚的續書中，在王熙鳳死後賈府竟複興了，賈璉把平兒扶正了，隻能說此結局大抵符合“好人有好報”之大眾心理吧。

第四位應為黛玉的丫鬟紫鵑。紫鵑是黛玉初進賈府時從賈母房中撥給黛玉的，不料她和黛玉兩人如此有緣，主仆二人竟親如姐妹。若說黛玉為人刻薄小氣，我卻不能相信，她對紫鵑毫無疑問是真心實意的好，否則紫鵑怎會對黛玉如此赤誠忠心，時時處處為她著想？紫鵑聰明、細膩、敏感，對寶黛的感情一清二楚，著急黛玉無父母為她做主，為此紫鵑不惜假意試探寶玉，惹得寶玉“癡呆病”發作，大病一場，紫鵑為此也受到了嚴厲斥責，可她並不為此後悔。將心比心，黛玉真心待她好，她才對黛玉也回報同樣的心。紫鵑是擔得起一個“慧”字的。在高鶚的續書中，黛玉淚盡而逝後，紫鵑的結局是看破紅塵，和青燈古刹為伴。

第五位應為賈母的丫鬟鴛鴦。鴛鴦為人穩重細心，伺候賈母多年，對賈母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深得老太太的倚重和信任，用鳳姐的話來說就是“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誰知竟被好色的大老爺賈赦看中，想娶回去做妾，性格剛烈的鴛鴦如何能從？在第四十六回裏，她當著老太太及眾人的麵，賭咒發誓，並以絞頭發願出家的極端方式，堅決拒絕做大老爺的妾。一個果敢決絕、有誌氣、伶牙俐齒且光彩照人的鴛鴦躍然紙上。可正因為如此，鴛鴦也徹底得罪了大老爺賈赦，在賈母仙逝後，心思狠辣的賈赦絕不會放過鴛鴦，高鶚續書中，鴛鴦最終是自殺為賈母殉葬。

第六位是迎春的丫鬟司棋。說起來這司棋的性子真不像個丫鬟，和她的主子--那位儒小姐、被人稱作“二木頭”的迎春截然相反，迎春性格懦弱，膽小無為，可司棋這位丫鬟卻剛毅果敢，且爽利潑辣要強。第六十一回，她因要一碗蒸雞蛋未能如願，竟率領一幫小丫頭們到廚房大打出手，可知司棋絕不是一個隨便好相與之人。但在感情上司棋又是一個勇於擔當、敢為愛情奮不顧身的人。她和表弟潘又安要好，曾因和表弟在大觀園私會被鴛鴦撞見，鴛鴦心善，替他們隱瞞下此事。但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司棋便沒那麽幸運了，因鳳姐帶人當著她的麵，在她的箱子裏找到了她和表弟私相授受的證據，可司棋本人卻毫無畏懼羞愧之意，也算得上是敢作敢當。高鶚的續書中，司棋被逐出大觀園後，逃走的表弟又回來欲迎娶司棋，無奈司棋母親堅決不同意，激憤之下司棋殉情而死，是一位響當當、敢愛敢恨的烈女子。

第七位是寶釵的丫鬟鶯兒。鶯兒姑娘最是心靈手巧，書中有兩處顯示了她的才藝。第三十五回，寶玉被打後養傷期間，寶玉、襲人煩她打絡子，鶯兒對各式花樣信手拈來，對顏色搭配也頗有心得，審美趣味是相當高雅，品味不俗。第五十九回，鶯兒在花園裏隨手折嫩柳條編花籃，再搭配各色花卉，新鮮別致，送給黛玉，立時得黛玉讚歎不已，能入黛玉法眼，必定雅致不俗，鶯兒無疑對審美有很高的天分及很深的領悟力。不僅如此，鶯兒還懂事貼心，聽話乖巧，故深得寶釵倚重。在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寶玉去梨香院探望生病的寶釵，寶釵說要細細鑒賞一下寶玉那塊“銜玉而生”的玉，有意無意地反複念了兩遍那玉上的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這時站在一旁的鶯兒被寶釵提醒去給客人倒茶，誰知鶯兒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項圈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寶玉此時方知原來寶姐姐有一貼身戴的金項圈，上麵也嵌著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鶯兒貌似不經意的些微提示恰逢其時，原來府裏流傳的“金玉良緣”出處在此。鶯兒可謂深知寶釵心思。鶯兒跟隨寶釵久了，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和主子相似了，也是安分守時，隨和大方。雖說她和寶釵之間不如紫鵑和黛玉之間那樣親如姐妹，她對寶釵還是忠心耿耿的。高鶚續書中，寶釵嫁給寶玉，鶯兒隨寶釵一道，寶玉出家後，鶯兒最終還是跟隨寶釵，也算是有始有終。

第八位應該是王熙鳳的丫鬟小紅。她原名叫紅玉，因和寶玉黛玉重了“玉”字，便改為小紅。她本來是寶玉房裏丫頭，本人聰明要強，無奈寶玉房裏一幹人都是伶牙俐爪的，好事根本輪不到她，在那裏她倍受晴雯、秋紋等大丫頭的打壓排擠，著實鬱悶。好在事在人為，小紅適時抓住了機遇，充分發揮自己伶牙俐齒之優勢，被王熙鳳看上要了過去，就是所謂的如願踩上了高枝。小紅和賈府的一位旁支本家賈芸一見鍾情，隻此一點，就可看出這丫頭頭腦清醒，和其他丫頭心心念念想做那些老爺少爺們的妾不同，她可不想任由別人來安排自己的人生，她要主動決定自己的未來。根據脂硯齋的評語推斷，小紅最終如願嫁給了賈芸，並在賈家大廈傾覆後寶玉被關在“獄神廟”的時候，和賈芸一起去探望過寶玉，也算得上有情有義了。高鶚續書卻把賈芸描繪成出賣巧姐的“狼舅奸兄”之一，小紅也隻一筆帶過，顯然與曹公原意相去甚遠。

第九位應該是寶玉房裏的芳官。芳官本是唱戲的十二個小丫頭之一，因元春省親從江南采買過來的，省親過後，偶有家宴時，她們也會出來表演一下，但後適逢宮裏的老太妃薨逝，官宦人家不能再留著這些小戲子了，於是把她們分到了各房做丫頭。芳官長相俊美，在台上又是唱主角的，再加之從小在戲班裏長大，世事一概不懂，難免有些天真不知天高地厚，到了寶玉房裏後，又備受寶玉及襲人、晴雯的寵愛，更是養成了其囂張跋扈的脾氣，敢跟她幹娘吵，也敢跟趙姨娘鬧，不覺中便樹敵無數。在王夫人眼裏，長得美的、又是唱戲的自然就是狐狸精了，因此不由分說便把她攆出了大觀園，芳官不願跟她幹娘回家，再次被發賣，自己選擇了出家到水月庵做尼姑。芳官的結局在七十八回已有定論，故無爭議。

第十位應是寶玉房裏的麝月。麝月和襲人的個性很像，都是隨分守時、穩重成熟的，在第六十三回她抽到的花簽是“荼靡花”，“開到荼靡花事了”，依據脂硯齋批語，襲人離開時曾叮囑寶玉好歹留著麝月，所以她應該是守著寶玉到最後的一個丫鬟，而後就是“三春去後諸芳盡”，紅樓夢至此以後便是忽喇喇大廈傾，飛鳥各投林，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而麝月的最終歸宿亦無從知曉了。

除此以外，第十一位應是王夫人的丫鬟彩雲。彩雲曾和賈環要好，經趙姨娘攛掇為賈環偷過王夫人東西，後遭賈環無端懷疑並拋棄，後染了無醫之症去世。第十二位，應是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釧，因和寶玉調笑被王夫人發現並逐出大觀園，哀求無果，憤而自盡。

【紅樓夢】中做丫鬟的這些女孩子，出身窮苦，生來不被家人憐惜，小小年紀便被賣進賈府，如無根的飄蓬，命運更是無法自主，雖青春美麗，又聰明伶俐，卻大都入了“薄命司”，均以悲劇告終，令人感傷不已，也不能不說是那個時代所致。高鶚續書雖麵目可憎，然對這些重要丫鬟們的結局，除平兒，小紅外，竊以為大都尚符合曹公原意。

正如蔣勳老師反複強調的，《紅樓夢》是一部可以當作佛經來讀的書，作者對書中每一個人物無論地位高低，重要還是不重要，都充滿了悲憫情懷和憐惜之心，再卑微的生命也有她存在的價值，也有她可敬可歎之處，這便是蔣勳老師說的微塵眾。紅樓夢裏大大小小丫鬟有幾百個，這十二位應該是書中出場較多，有故事且地位比較重要的，個人以為她們是能夠入十二釵又副冊的。我非常讚同蔣勳老師的觀點，讀《紅樓夢》應回到文本自身，不要陷入考據的牛角尖，那樣就脫離了作品本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