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灰熊》
樂寧/文
第一次看見老灰熊是隔著玻璃，他看見它在玻璃房內轉著，從這頭轉到了那頭，很快又從那頭轉到了這頭，巨大的、笨拙的身驅，極其強壯有力，“嘭嘭”的踩著地皮隆隆作響，在這狹小的玻璃房裏，就這麽一圈又一圈的轉著，仿佛永不能停息。他被震撼住了，長久的注視著它。它發現了他，猛地走了過來，又猛地直立起來，臉對臉的看著他，他也看著他，他看見它那雙小眼睛，底色是青的，突然又脹成了血紅色，大嘴也猛地朝他張了開來，“吼吼、吼吼”的狂怒的咆哮起來，他看見了它那排略黃的牙齒和青紅色的巨大食管，那雙巨大的熊掌也朝他狠狠揮來，砸的玻璃嗡嗡作響。
他的心“咚咚”響著，突然明白它為何憤怒了，他想用手撫摸它，但它走了，偉岸的身驅又在這玻璃房內不停的轉了起來，他不舍離去，久久的站在那裏。它又晃晃的走了過來，接著又一次豎立起來，把二隻大掌放在玻璃上，隔著玻璃凝視著他，他看見它的毛發己露出斑斑白點，啊，它己半老了，這是一隻老灰熊……他心裏一陣發酸，舉起雙手放在了它的掌上，把頭也抵在它的頭上，他與老灰熊四掌相握，頭抵著頭，互相凝視著，他聽見了它“嗚嗚”的嗚咽聲，看見它的眼裏流出了瑚珀似的液體，他明白了在這寵大的笨拙的身驅內其實有一顆敏感柔軟的心，他也聽懂了這嗚咽的傾訴聲：“哦，你已被困了大半生……” 瞬間他們的心相通了。
自那天起，老灰熊就時常出現在他眼前，他是暴躁易怒的，老灰熊也是，他與它交流著憤怒。在寂靜的夜裏，老灰熊又常入了他夢裏來，共同傾訴著似水的柔情。他甚至夢見自己變成了老灰熊，也被困在了玻璃房內，正隆隆的轉著圈，每次都被這轟隆聲驚醒過來，睜眼望著黑暗，久久無法合眼。他常想：“我不是正在老去嗎？不是已全部接受了嗎？不是已不再憤世嫉俗，也不再滿懷希望了嗎？怎麽還會如此的憤怒？如此的多情？”……他悲傷的望著著那隻黑夜裏的老灰熊，老灰熊也望著他。
此刻，老灰熊正坐在熙熙的咖啡館外，人聲車聲喧囂聲充耳不聞，內心再一次被憤怒的潮水掩沒，他呷了一口咖啡，環顧四周，想忍但終於忍耐不住，於是“吼吼～”狂嘯起來，眾人們大驚，老灰熊幹脆徹底放開了，陣陣的怒吼聲震耳欲聾，人們紛紛逃散，“哈哈，就這樣了，去他們的蛋吧！就這樣了！！”老灰熊狠狠的把巨掌揮了出去，要把那個玻璃房，把那些爛玩藝、宵小、鳥人、垃圾……們統統拍成小碎末，然後仰天狂嘯毫無顧忌碾壓一切轟轟烈烈的走過！
把這街道當成森林，把這一幢幢的巨樓當成那森林裏的樹，在森林裏狂野的奔跑，自由自在想吼就吼！終於老灰熊站到了那最高的樹頂上，在高處俯瞰著芸芸眾生，頭上再無任何遮暇，隻有那無盡的天空，他與天交流著，溫柔的嗚嗚的傾訴著，眼裏又流出了瑚珀，不再憤怒也不再孤獨，而那傾訴聲就像委婉的音樂，在音樂中老灰熊終於悠揚起來，化成了一隻小鳥，飛出了玻璃房，然後盡情馳騁在了無邊無際的綠色蒼穹裏，釋放了天性，獲得了自由。
……“老灰熊，現在你好點了嗎？”
“嗯，我好多了” 我回答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