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筆下人物的名字不但符合其身份性格,而且都寓有深意。我打算解析《十八春》裏幾個主要人物的名字,來證明我的觀點。
《十八春》講述的是沈世鈞,顧曼楨一對有情人,曆經種種磨難卻終不得成眷屬的故事。從兩人的初次見麵開始,到幾經波折後再相聚,中間已隔了十八年。
女主姓顧,名曼楨。這個顧姓,寓意頗深。其一,“顧” ,是照顧,顧念。曼楨年輕時一身兼數職,為家人付出任勞任怨,“一門老幼都依賴著她生活,她好像還餘勇可賈似的,保留著一種嫻靜的風度。” 再一層,“顧 ” 即回顧,剛好用來點題。十八年後再重逢回顧,感歎兩人 “從認識到分手,不過幾年的工夫,這幾年裏卻經曆過這麽許多事情,仿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安樂都經曆到了”。(見《十八春》)其三,一個 ”顧” 字不露痕跡地借用了傾國傾城的典故。李延年的《佳人歌》裏所述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暗示曼楨為佳人。如張愛玲半開玩笑所說,這一點其實 “很要緊 -- 有幾個女人是為了她靈魂的美而被愛?” (見《我看蘇青》)曼楨的“楨” 也有兩層含意。第一印象自然是 “貞潔”,因為 “楨”,“貞” 同音。其次,“楨” 指的是古代築土牆時樹立在兩端的木樁,也就是支柱。這樣一看,“楨” 字就與“顧” 姓裏的照顧之意呼應,再次強調了顧曼楨照顧家人,責無旁貸的使命感。最後,這個 “曼” 字也很有意思。“路漫漫,其修遠矣,吾將上下而求索。” 曼楨的人生際遇和愛情之路,漫長而不可測。
男主姓沈,名世鈞。張愛鈴讓男主與《浮生六記》的沈三白同姓,我覺得是有意為之 。對待感情,沈世鈞和沈三白都專一重情。在身世和際遇上,二沈也相似相通。兩人都出身富庶,卻因為“不善於理財”,後來變得 “實在是很拮據”。(見《十八春》)“鈞” 是古代重量單位,寓意沈世鈞在女主心裏的分量重如千鈞,“那樣的戀愛大概一個人一輩子隻能有一回吧?也許一輩子有一回也夠了”。(見《十八春》)
許叔惠。為什麽偏偏姓 “許”呢? 許叔惠與石翠芝一見投緣,但無法給對方一個 “許諾”。 一則因為兩人家境懸殊,麵臨重重的世俗阻力。二則在理智上,叔惠“也覺得像翠芝這樣的千金小姐無論如何不是一個理想的妻子”。(見《十八春》)
石翠芝。“石” 是石頭城,而石翠芝是南京人,算是人以地名。“翠” 字寓意其出身小家碧玉。“芝” 為芝蘭香草,既隱喻石翠芝無需為生計奔波的不食人間煙火氣,也照應了她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生活方式。少女時代的 “翠之腳上穿著一雙簇新的藕色緞子加金錢繡花鞋” 踏在雨地裏馬上毀了也毫不在意;婚後 “的生活一直是很平靜的。在一個少奶奶的生活裏,比在水果裏吃出一條肉蟲來更驚險的事情是沒有的了”。(見《十八春》)
張慕瑾。張愛玲讓他與自己同姓,表明對做醫生的他心懷敬意和同情。一個 “慕” 字,點出了他與顧家兩姐妹的緣分糾葛。隻不過,他慕的 “瑾” 是顧曼楨,不是姐姐曼璐。
《十八春》1997年改編成了電影《半生緣》,選角之精準完全達到了量身定製的高度。吳倩蓮就是那 “單純可愛” 而又處事得體的顧曼楨本人;當年的黎明玉樹臨風,再加上那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演活了一個“隨和起來是很隨和,可是執拗起來也非常執拗” 的 “落難”公子;彼時黃磊還是翩翩少年,當得起 “聰明漂亮” 又 “有幾分自我戀” 的許叔惠;葛優更是“那個笑起來像貓,不笑像老鼠的” 祝鴻才的不二人選。(見《十八春》)
《浮生六記》在四十年代搬上舞台劇的時候,張愛玲做了評論,遺憾 “話劇裏的拍台拍凳自怨自艾的沈三白有點失了真”。(見《論寫作》)我猜想,如果張愛玲有幸看到許鞍華導演改編的電影《半生緣》,應該不會覺得 “改得非常牽強”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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