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爽的人生道路上,陪伴她時間最長的是兩個字——孤獨。她煢煢孑立,形單影隻,不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庭,而且缺少一個推心置腹的知己。在這個世界上,她像一座孤島一樣,兀立在人海之上,卻鮮有人靠近。
誰都知道,現在的“月光族”、當年的“八十後”屬於第一代獨生子女,而比他們長了一輩的徐爽,在家裏,竟也是父母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這在那個年代,可稱得上是“珍稀動物”了。
一般來講,孤獨的人本應力避孤獨,特別是應逃避與孤獨有關的事物,但徐爽不,她最喜歡聽的歌曲是“孤獨的牧羊人”,當那夾帶著淡淡愁緒的歌聲,在空氣中遊蕩時,她覺得心中的孤獨便流放了出來,輕鬆了幾分:
一個人在蒼茫的大地飄來飄去
一個人在無盡的祈願裏承受風雨
挨不過草原的冬季
思念就在北風裏死去
草原草原草原你可知道
你可知道我的孤寂
徐爽不但喜歡聽孤獨歌曲,還喜歡看孤獨小說,加西亞的《百年孤獨》就是她看了好幾遍,還不斷翻看的名著。書中浸淫飄落著獨特的孤獨氣息,撫慰著她那顆孤寂流浪的心。
徐爽有她自己排解孤獨,化解痛苦的妙丹良藥——以毒攻毒。
時間是治療痛苦的慢藥,而突如其來的悲傷靠時間來醫治,是等不及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使勁閱讀描寫人間悲情的小說,使自己沉浸在對他人痛苦的悲憫之中,以此蓋過自己的心傷,這是徐爽用來消除憂傷孤獨的速效劑。
哦,徐爽!這些,真的能消除你的孤獨嗎?
從省城一無所獲,告狀歸來後,徐爽更加孤獨了。很快到了1999年底,一眨眼又“相約2000”新世紀。諸事不順,生活苦悶,有一段時間她竟沉迷上網絡,那是2000年初春,也就是職稱問題擱淺後的第二年,她和柳雲衫再次雙雙申報了高級職稱後不久的那段時間。
徐爽沒有真正地談過一次戀愛,更不用說生兒育女了。她是礦院唯一一個超過三十五歲的“單身一族”。她除了上課,業餘愛好就是在操場上打排球,在宿舍裏上網,再不,就是躺在床上回憶往昔了。
徐爽看起來沒腦子很簡單,但那是表麵現象,她的內心世界還是很複雜的。她也不明白,為何人們總認為她簡單,是麵部表情單調,說話不講究技巧,還是不懂為人處事之道?反正從小學時,她就知道一點在別人眼裏,她給人的感覺。
五年級時,班上年輕的數學老師出了一道比較別扭的四則題,裏麵拐了好幾個彎兒,全班同學一籌莫展,還是徐爽第一個把它給解決了。老師對聰明的徐爽的獨特評價是:你這張看起來簡單的娃娃臉,腦子不簡單嘛!
是的,徐爽一直就是一個看起來簡單其實內心世界很豐富的人,她古怪,但也平常,跟一般人也沒什麽兩樣。這一點在她漫遊網上各種論壇時就看得一清二楚。
她除了喜歡上礦院的學生論壇,就是經常逛京城的“名人坊”,“明星吧”,這是她驅逐寂寞和孤獨的好方式,因為那裏人氣高,熱鬧,可以找樂子,還能酣暢淋漓地傾訴苦悶,針砭時弊。她常用的馬甲是“呼嘯山莊”,這是她喜歡的一本書的名字。
她在網上與現實生活中判若兩人,網上的她,像一個有思想有閱曆,不隨波逐流的老者,而且很難讓人判定是男是女,因為她的文風頗為犀利尖刻,已沒有了女性的陰柔。
對於學生們在學校論壇上的發言,不管涉沒涉及她,她都保持沉默,她不想讓學生知道她也徜徉其間,更不想讓學生窺探到她的內心世界。她有她的自尊。但一到了“名人坊”和“明星吧”,她就活靈活現了。
一位在屏幕上出現了不少次的小有名氣的女主持人的“吧間”是她經常光顧的地方,她覺得那位主持人的笑容太燦爛了,音質太優美了,她急需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女人給她以精神上的滋潤,以心靈上的慰籍。誰知,有一天,這位幸福的小女人卻發了一個悲戚的帖子,裏麵有這樣幾句話:
“我為何總感到孤獨?即使周圍全是來來往往的人,我還是覺得孤零零的,像一葉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無助又無奈。躺在床上時,我會反複問‘人為何活著?’這樣的問題”。
很快,徐爽用“老油條”的化名給她發了一個回帖:
“不要問‘人為何活著?’這樣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哲學問題。它沒有答案,或者說它的答案成千上萬。沒人能回答得了。反正別人活著,我就活著。假如這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所有的財富都歸我一個人所有,我也活不下去了。從這個意義上講,人是為別人活著。父母在世,為父母而活;父母不在,為兒女而活;沒有兒女,為全人類而活。”
在“名人吧”逛了一晚上,徐爽睡意朦朧,也許是這一天的“名人吧”的旅行,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竟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六七十年代——那個沒有名人,隻有聖人的特殊年代:
一首熟悉而又陌生的旋律在耳邊回響,“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麽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隻要你說的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當年唱得那樣鄭重其事的語錄歌,怎現在唱起來,歌詞不像歌詞,曲調不成曲調,如此滑稽可笑呢?
哦,舞台上不是媽媽嘛?正在排練呂劇《紀念白求恩》,媽媽在裏麵扮演白求恩的妻子,媽媽的同事——禿頭大鼻子老劉扮演白求恩,爸爸是三個編劇之一。當初就是以毛主席的老三篇之一《紀念白求恩》為藍本寫這出呂劇的劇本的,徐爽爸爸的意見沒有被采納:一是毛澤東主席請倉庫管理員魏大明扮演,因為他長得有幾分像青年毛澤東,大背頭,大個子,嘴角還有個明顯的痦子。二是毛主席的《紀念白求恩》一文太長,有的不適合作為唱詞,應有所刪節。另兩位編劇對這兩條建議憂心忡忡:偉大的導師,怎能由一個普通的倉庫保管員來扮演?怎麽辦呢?辦法想出來了:當需要領袖出場時,就由一位演員將領袖的大幅頭像舉過頭頂,當作他老人家了。至於呂劇的念白唱詞必須一字一句按原文來,不得有任何更改,篡改領袖著作,領袖教導,領袖語錄,這可是犯罪的事啊,誰敢?
於是,徐爽和眾多觀眾最後看到的呂劇《紀念白求恩》,就是這樣的:
白求恩和曾經的妻子之間倒沒有多少對白唱腔,重頭戲全在一個手舉領袖畫像的人,唱念做打《紀念白求恩》,的確是全盤照搬了主席著作。
唱詞雖然是新的,但聽起來有點呂劇《李二嫂改嫁》的味道:
“白求恩同誌是加拿大共產黨員,五十多歲了啊(顫音),為了幫助中國的抗日戰爭,受加拿大共產黨和美國共產黨的派遣,不遠萬裏,來到中國。去年春上到延安,後來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職咿呀啊(顫音)。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做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麽精神嗬?”
最後一段更不像唱腔:
“我和白求恩同誌隻見過一麵。後來他給我來過許多信啊。可是因為忙,僅回過他一封信,還不知他收到沒有呀。對於他的死,我是很悲痛的哎呀。”
戲台上幾個像紙做的人,咿咿呀呀,有板有眼,忙得不亦樂乎;舞台下,不少人低頭掩麵,在手掌後麵笑,這出新編呂劇聽起來怎這樣滑稽呀。
徐爽也笑啊笑啊,笑醒了。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孤獨的徐爽還得繼續上課、上網,外加回憶,這就是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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