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閨閣立傳之《紅樓夢》

 

提倡男女平等，提高女性社會地位，不是什麽新鮮話題。縱觀我們長達數千年的封建社會，女性地位一直都是那麽低下和卑微，女子嫁人後便被冠以夫姓，自己的姓名從此被湮沒，而不複存在。在史冊上，也少有女性的身影，寥寥可數的幾個，卻大都是以紅顏禍水的形象存在的，比如妹喜、褒姒、妲己，包括楊玉環，多數都沒有好下場，還背著千古罵名。唐朝女性的社會地位相對高一些，還出了史上唯一一個女皇帝武則天，但無論在正史還是野史中她依然被千夫所指，更有如楊玉環這般，依然沒有擺脫美人傾城禍國的罵名，最終還是成為統治者的替罪羊，悲慘死去。殊不知在男權中心的社會，女性被寵愛或拋棄從來都是憑男人們的喜好，終究隻是從屬地位罷了，真正丟掉江山社稷的難道不是那些掌權的男性？不知為何那些美麗女子便成了那代罪羔羊？莫不隻因掌權的和書寫曆史的都是男性，是非功過就隻能由他們評說？

以我國四大古典名著為例，《三國演義》中的女性角色有貂蟬，大小喬，劉備兩位夫人及孫尚香等，大都僅是陪襯，存在感非常低，而劉備的兩位夫人更在他危難時數次被拋棄，甚至死了也絕不會讓劉備比失去兄弟更難過，恰如劉備的名言所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妻子如衣服一般隨時可以丟棄的。而作為孫權妹妹及劉備夫人的孫尚香，從頭至尾都是為政治利益所利用，親兄長或丈夫對她又有多少愛惜？唯一一個還有點存在感的貂蟬，也是一個被用作"美人計"的女性，性格模糊，留給人們印象的也隻有美色，僅是被人利用卻並不為人尊重，更惡劣的是被利用完後竟不知所終，作者似乎都懶得費筆墨交代一下，因太不重要。而《水滸傳》中的女性角色那就更可怕了，聽聽她們的外號，就知道她們身上的女性特征幾乎被抹去了，什麽“一丈青”扈三娘，“母大蟲”顧大嫂，“母夜叉”孫二娘之類的，聽著就瘮人，在書中她們跟男子一樣打打殺殺。當然尚有一個潘金蓮，卻是被萬人唾罵的淫婦，結局自然也是不得善終。至於林衝的夫人在書中倒是被作者肯定的，恪守婦道，對丈夫忠貞不二，所謂“出嫁從夫”，和大多數古典章回小說的寫法類似，在林衝遭難時，唯有一死為夫守誌，至始至終卻連名字都沒出現，這樣的女性卻一直都為我們幾千年封建社會欲稱頌並樹為榜樣，因此立貞潔牌坊和入烈女傳的女性才會代不乏人。再看《西遊記》，書中的女性角色不是女妖就是女仙，且以女妖為主，什麽白骨精，蜘蛛精，狐狸精之類的，大都也是禍害人的角色，也還有一位帶有佛菩薩慈悲的觀音菩薩，這類女性感覺離真實生活卻是有距離的。當然相比前兩部，《西遊記》的作者對女性角色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作者對女性至少有了一定程度的尊重。

再說說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司馬遷的《史記》， 全書中唯一一個得作者立傳的女性是劉邦的皇後，在《呂太後本記》中她就是惡毒的象征，心狠手辣，殘酷無情，心胸狹隘，嫉妒心極強，壓根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女性，哪還有一點女人的可愛之處？我們中華浩浩蕩蕩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為什麽女性的形象如此黯淡？地位會如此的卑微？如此被鄙視被侮辱而沒有尊嚴？一個女性得不到應有尊重的社會能被真正稱為文明社會嗎？

反觀四大名著的另一部《紅樓夢》，一反傳統，不落窠臼，為閨閣立傳，為女性唱讚歌。曹公筆下的女子性格迥異，可愛可敬，冰雪聰明，美貌才情俱佳，或敏感孤傲如黛玉，或冷豔大方如寶釵，或豪爽大氣如湘芸，或精明幹練如探春，還有伶牙俐齒如晴雯，溫柔和順如襲人，潑辣能幹如王熙鳳，八麵玲瓏如平兒，剛烈倔強如鴛鴦，一眾女性角色，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或感性或理性，雖無班姑，蔡女之德能，亦非百分百完美，但都鮮活生動，血肉豐滿，真實可感。作者開篇便自雲“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心甘情願在這些美麗女子麵前謙卑地低下頭來，不惜十年辛苦為她們立傳。書中怡紅公子寶玉有名言，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挨打時嘴裏叫著姐姐妹妹便不那麽疼了。他也時常稱自己為“須眉濁物”，認為所有鍾靈毓秀都集中在女兒身上，並甘願為這些女子所驅從，憐惜並尊重她們，做她們的“護花使者”。這樣的女性觀在當時那個男權社會，絕對稱得上是驚世駭俗之語。或許在古典文籍或戲劇裏對女性的讚美並不罕見，可多數都是賢妻良母或列女形象，如出自《後漢書 列女傳》的“樂羊子妻”，出自《列女傳》的“孟母三遷”等，書中女性同樣無名無姓，形象扁平單一，千篇一律的臉譜化，有些甚至變態扭曲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而《紅樓夢》作為一部章回小說的文學作品，作者滿懷悲憫溫柔，不吝筆墨描摹了如此眾多才高貌美、靈動俊秀又性格各異的可愛女子，絕對是革命性的，如此不遺餘力褒獎讚美女性，可謂古今往來第一人矣！

女子的生命在一夫多妻的男性強權社會裏是那樣的脆弱和不堪一擊，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讓女性們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千紅一哭”，“萬豔同悲“，便是她們無法逃脫的終極宿命。更有女子出嫁後由寶貴的珍珠慢慢變成了”魚眼睛“，那便是另一種悲劇了，作者為此深感無奈和悲哀，透過作品也留給讀者無盡的思索與考量。《紅樓夢》稱得上史上第一部謳歌讚美女性、尊重同情女性的作品，曹公敢於大膽為閨閣寫傳，無疑是對那個時代男尊女卑的反抗與巔覆，更是大大超前時代之舉。這部作品的女性觀時至今日依然具時代意義。時代在前進，觀念在進步，今時今日女性的社會地位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是否真的和男性完全平等了？非也，現實中這樣那樣的歧視仍然存在著，不然為何還有方興未艾的”Me too movement”? 而尊重女性，愛惜女性，這才是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的基本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