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渝民是我大學三年裏睡在上鋪的兄弟,本來以為我們再熬一年,就可走出校門,大展身手;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會因為走上街頭拋灑熱血而被就此掃地出門。他丟了學籍遣返回鄉,我則通過內部關係留在了京城的一家幼兒園當夥夫。
三十年轉眼即逝,幾個在首都發達起來的同學開始張羅著舉辦同學會。我費盡曲折,終於聯係上了渝民,感慨寒暄之後是不知從何談起的尷尬和沉默。我試探著問:“聽說你當上了豬倌成了養豬大戶,現在肉價飛漲,肯定發了吧?”“養豬?嗬嗬。我們養的牲口叫銅銅,不是豬。”“狪狪?你是說《山海經》裏的那個?樣子像豬,懷抱珠寶的那個?”“不是,是銅錢的銅。算了,電話裏說不清楚。這樣吧,你也別去那什麽同學會了,就到我這裏來兄弟倆聚聚得了。聽說你們那霧霾挺嚴重的,我們這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過來通通肺清醒清醒腦子。”
於是,我輾轉來到了渝民的家鄉,一個山巒重疊的革命老區。他在省城接上我之後,我們一起坐大巴去縣城,從縣城坐小巴去鎮裏,最後再坐上他存放在街頭的摩托,趕往山溝裏他的住處。在這將近四個小時的顛簸裏,我們漸漸找回了當年親如兄弟的友情。“你說的那個什麽銅銅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養的多麽?是賣肉啊還是當寵物呀?”我偏著昏沉的腦袋,問他。
“它們比家豬還要大,站起來有成人這麽高,怎麽可以當寵物?當然是賣肉。我們養了不少,差不多是所有場子裏最多的。”
“我怎麽沒聽說過有這種肉賣?比豬肉好吃嗎?”我有些疑惑地問。
“你沒聽說過很正常,老百姓都沒見過,因為我們根本就不外賣,都是給上麵做特。。。”渝民忽然卡了殼,過了一會兒又說:“其實我也不清楚,我隻管技術,不管銷售。大老板是我們鎮的老書記,他可能知道。”
“你小時候就養過豬,養這玩意兒應當不是很難吧?”
渝民笑了:“沒有什麽事情是簡單的。其實銅銅比什麽牲畜都難養。”
我的好奇心被調動起來了,挪了挪坐久了有些生疼的屁股,挺直了背,問他:“即使是特種養殖或者野生養殖,一般隻要給它們吃好喝好,防止生病,就不會有什麽大的問題。難道銅銅口味特別,需要什麽特殊的飼料比如人肉什麽的?還是他們嬌貴容易生病?”
渝民不啃聲,沉思了好大一會兒,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因為這些動物不對外銷售,怎麽養殖也牽扯到很多技術秘密,所以我們有著嚴格的製度規定。我請你來,可沒想帶你去看銅舍農場。但你遠道而來,我們又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學,就不妨跟你透露一些,但你一定要保密,以後跟誰也不許透露絲毫。知道了嗎?”我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快,但還是點了點頭。
“飼養銅銅最大的挑戰,是要明白它們的生長周期,還有在不同的周期用什麽不同的方法來潛移默化地改造它們的腦袋,讓它們安心地呆在圈舍裏吃喝睡覺。這些體格同人差不多大的動物其實也跟人一樣地聰明,一不小心,就會在角形期發生騷亂。”看見我用困惑的眼神盯著他,渝民連忙解釋:“銅銅一般有兩個關鍵的成長期。第一個階段是在八到二十一個月的時候,叫饑渴期,它們好動,不安心呆在圈舍裏,對什麽東西都比較好奇,也是習慣和意識定格的階段。這個階段如果沒有處理好,到了後麵的角形期,就很難把它們的腦筋扭轉過來。所以,這時候我們要潛移默化地讓它們建立某種神經反射,讓它們養成順從的良好習慣,形成沒有我們這些衣食父母就會餓死渴死的感恩意識。第二個危險期沒有固定的時間跨度或者銅齡,它取決於好幾個因素,比如周圍農場裏同類的成長等等。每個個體也有不同的表現,有的就壓根沒有這個角形期。這個階段的銅銅會不信任飼養員,有時候甚至會有反叛的舉動,還會鼓動同類,所以非常危險。我們有時會給那些進入角形期的銅銅停食,讓它們餓上幾天,必要時還會喂藥,甚至采取強製措施。”
我聽得有些似懂非懂,總是無意地去把他說的這些與我們人類的成長相比,看來銅銅也像我們一樣有著不同的成長期。“為什麽周圍的農場會影響到你們的動物呢?”
“具體的機理我們還沒有搞明白,但在進入角形期後,有些銅銅會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尖銳叫聲,極其瘮人,我們無意中發現,一旦有一兩個在農場發出這種叫聲,其他的農場即使隔了好幾座山,也會出現那麽幾個發出同樣的聲音,攪得其他銅銅坐臥不寧。”
“那你們怎麽辦呢?把它們殺了?它們叫是不是因為進入發情期了?”
“一般在進入饑渴期之前,它們就被騸幹淨了,怎麽會發情呢?除了把那幾個領頭的關禁閉,就是關到地窖裏,我還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老書記說幾十年前有個技術員會用一種以銅治銅的溫革技法讓它們進入另一種躁動,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抑製它們進入角形期,甚至可以阻止它們進入饑渴期,這樣飼養的銅銅不肥不膩,肉質極佳。可惜那個老技術員死了。現在每年出現角形症狀的銅銅越來越多,老書記讓我幫他把那個技術給找回來。我這已經試驗好幾年了,今年的進展不錯,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出現症狀。所以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這也是我不能帶你去看養殖場的另一個原因,看見前麵那個紅屋子了嗎?那就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我們稱之為教育感化所,哈哈哈哈。”
渝民這樣說時,我們已經坐著他的摩托車跨過了三座大山,天也差不多要黑定了。隨著他的手指,我看見左側山腳下有個紅磚紅瓦的大院子,圍牆的門樓上隱隱約約寫著什麽“。。。色。。。育基地”的字樣。我們不再說話,直到進了他的家門。“三十年不見,這一路上聊下來,發現你在京城形成的有些思維同我們養殖場裏的動物挺像的,還有你越來越近視了,瞧你這鏡片的厚度,跟你鼓起來的肚皮都差不多了。”他的語氣忽然有些異樣,但我以為這是我們找回了當初在宿舍裏的互黑和調侃,便投桃送禮地回敬道:
“嘿嘿。你知道我今天見到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嗎?你的最大變化,不是從天之驕子變成了天蓬元帥,而是你的眼睛上那時候架著的是副望遠鏡,而現在好像是兩塊銅錢。”
“嗬嗬,隨你怎麽說吧。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去見老書記,他肯定會喜歡你,要把你留下來。”
我打趣地問:“他要把我留下來跟你一起做技術員嗎?”
渝民反手把門上了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認真回答到:“不!是做銅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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