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夜幕下的西塔街是如此燈粉酒綠。
麗花對著出租車師傅指手畫腳後,我們來到了一家小店,進門前我抬頭看了下飯店的名字,不禁笑出聲來,上麵四個大字「大連漁港」。
「大連漁港」是上世紀S市的著名飯店,其影響力並不遜色於北京人眼中的「全聚德」。而眼前的這家小店比路邊攤大點有限,居然起了個這麽響亮的名號。
「哇,謝謝妳帶我來這麽大的飯店!」我對著麗花嬉皮笑臉。
「呀,侑京啊!你耗費太多,太多精子啦,需要補一下。」麗花的表情還蠻嚴肅。
麗花毫無避諱的表達方式讓我臉一紅,好在是半夜,周圍沒有人。
這是一間隻有八張餐桌的純韓式飯店,每張桌子隻有傳統的「八仙桌」那麽高,餐桌旁邊並沒有椅子,客人在門口要脫掉鞋子,然後走上有地暖的台子,盤膝圍坐在桌子旁邊吃飯。服務員把我和麗花帶到角落裏的一個空位子上,然後嘴裏冒出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麗花應該是很熟悉這裏,她一邊盤膝坐下,一邊快速說出一堆以「優」結尾的句子。服務員用筆記錄著點的菜,中途好像問了幾個問題,然後看都沒看我就離開了。我學著麗花的樣子也坐下來,但很快發現,我並不擅長這種坐姿。
麗花似乎看出我的尷尬,她把頭視線饒過我,衝著吧台大喊:「阿澤西,幫側阻塞唷!」
不一會兒,服務員就拿了兩個墊子過來,看了看坐姿四平八穩的麗花,又看了看造型猶如猴坐針氈的我,知趣地把兩個墊子都給了我。
「謝謝!」我立刻把兩個墊子一並塞到屁股底下,頓時感覺輕鬆了不少,至少可以坐直身體了。
「你不是韓國人?」服務員抬起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廢話啊,我那麽難看麽?」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
服務員白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就走了。我尷尬地看看麗花,她好像沒聽見我剛才的話。
當滿桌的菜飯被端上來時,我終於明白了麗花的話。一艘半米多長的木船上用冰托起了無數生魚片,加上生蠔和仙貝的拚盤占據了半張桌子,而無數的韓式泡菜被點綴在一個個小碗裏,占據了另半張桌子,熱氣騰騰的米飯被裝在一個閉合的金屬容器裏,似乎為了更好地散熱,最後,還有一瓶清酒和一大杯橙汁。
麗花毫不客氣地抓起筷子,「我開動了,你請,隨便吧!」
看著麗花用醬油把幹芥末攪拌均勻,我的胃不禁有點反酸,畢竟劇烈運動了一整天,雖然中途因為施顏的事情休戰了兩個小時,但畢竟上一餐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人類能容忍的極限了。人在饑餓的時候是會把教養,規矩,甚至尊嚴都忘得一幹二淨的!我已經顧不上回蕩在耳畔的媽媽說的「一定要等到所有人都開始之後才可以拿筷子」這句話了。我順過筷子迅速夾起一塊被辣椒醬泡得鮮紅的蘿卜,此刻在我的眼裏食材已經沒有貴賤之分,隻有大小的區別,我想這塊蘿卜一定會幫我吞下更多的米飯。可蘿卜剛觸及舌頭,我就感覺一陣酸麻,「太他媽辣了」!我把蘿卜插進米飯裏,然後大口地把杯子裏近乎零度的冰水吞進嘴裏。
「這是什麽啊?辣死我了!」我張大嘴巴不停地抖動著舌頭。
「呀,侑京啊,先吃生魚吧,補充精子的。」麗花把調好芥末的醬油遞給我。
我接過醬油碟,竟然有點感動。麗花都快餓昏了,還想著讓我先補精子。我默默地夾起一塊生魚片,將其完全浸泡在醬油裏,然後夾起來整塊塞進嘴裏,高麗民族太偉大了,太。 。 。還沒等我想到更多的形容詞,一行熱淚奪眶而出。
太他媽的衝腦子了!小日本鬼子幹嘛要拿芥末來做調料呢?韓國人不是最恨日本人麽?幹嘛學日本的飲食方法呢?來不及了,再多的牢騷也不能阻擋芥末順著我的喉嚨衝擊中樞神經。
「侑京啊,生魚片還是要慢一點吧,很嗆的!」麗花一邊說,一邊把新調好的醬油碟子遞給我,「這個我芥末放的少很多,你試試吧!」
「嗚嗚,我嗚嗚嗚嗚吃嗚嗚嗚了!」我含著魚片嘟囔著。
「不行,魚片過一會兒就不新鮮了,不能再吃了,先吃魚,快!」麗花拿起我剛用過的醬油,開始慢慢對整船的生魚片下筷子。
真沒想到她居然能聽懂我剛才的話!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差不多半分鍾的時間,一股清爽的感覺已經代替了神經上的打擊,我可以張開嘴了。我又夾起一塊魚片,小心翼翼地隻在碟子裏蜻蜓點水般掃過,然後放進嘴巴,果然,這次沒有那麽刺激我的中樞了,不知道是麗花的功勞還是我已經適應了芥末的打擊,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試過了第二次就踏實了,於是我開始掃蕩那條船上的魚片,還稍待手把生蠔和仙貝也扔進嘴巴。麗花的速度也沒比我慢多少,我們就這樣不抬頭不說話不交流足足有十多分鍾,終於,麗花長出了一口氣。
「呀,侑京啊,我覺得,終於活下來啦!」麗花同時彎著眼角和嘴角,一副滿足的表情。
「嗯,不要攔著我,我要把米飯都吃光!」我還是不肯抬頭。
「好,你多吃一點吧!」麗花大概是吃飽了,開始幫我給醬土豆剝去外套。
「這個幹豆角太鹹了!不過,和米飯在一起真是絕配啊!」我大口地喝著醬湯,發出「呼嚕嚕」地聲音。
「喂!不要這樣!很丟臉!」麗花一邊笑,一邊翹起鼻子也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對,妳剛才就是這麽吃飯的!」我毫不在乎,繼續用勺子拚命地撈著醬湯裏的碎豆腐。
「你要喝酒麽?」麗花把清酒到在小玻璃杯裏,又丟了一個橄欖進去。
「不喝!我要吃!」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麗花已經喝了多半瓶的清酒,可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真的好喝啊!侑京啊,這是我第二次喝酒!」
看著大半桌子的食物被我們一掃而空,心裏的成就感是無可名狀的,我拍了怕肚子,然後把之前麗花給我倒的酒一口喝光。
「終於吃飽了!多少錢啊?」我很少在飯店吃飯,所以並不曉得要花費多少。
「你有錢麽?」麗花麵帶微笑地看著我。
「有的!」我伸手去摸口袋,心想,裏麵應該有一百塊吧。
「我去簽字吧,這裏的老板是爸爸的好朋友。」麗花站起身。
「那怎麽行!怎麽能讓妳付錢?」我的大男子主義不適時地占據了高地。
「不用我付的。我爸經常來,下次他來就一起付了。」麗花把服務員叫了過來。
「多少錢啊?」我好像摸到了口袋裏的錢,但不確定有一百還是兩百。
「一共九百八十塊。」服務員看了看單字,又看了看我。
「多少錢?」我睜大了眼睛。
「我簽字吧!」麗花跟著服務員走向吧台,留下我目瞪口呆地盯著桌上的殘羹冷炙。
離開飯店後的我們並沒有急著回家,麗花想在街上走走,透透氣,也順便消化一下。仲夏的夜風成了我們依偎在一起的理由,燈光下的飛蛾也在我們麵前開心地揮舞著翅膀,我們安靜地沿著街邊走著,誰都沒有說話,似乎都有意平複一下燃燒著我們的熊熊愛火,好讓那瞬間點燃的激情,持續的時間久一點。
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如果當晚吃晚飯馬上回家,是不是就不會遇到李秉承,也許我和麗花就可以一直幸福地相伴一生。
但生活沒有假設,酒足飯飽的我在街角看到李秉承的瞬間,就無法控製地撲了上去,甚至連身旁的麗花都沒有反應過來,當她回過神衝過來死死拉住我的時候,李秉承的嘴角和眼角已經被不知道我們倆誰的血染紅一片。
「呀,侑京啊,我們是親估,是親估呀!」李秉承邊喊邊流著眼淚。
「你給施顏和我下藥的時候也想過我們是朋友麽?」我的拳頭停在空中,因為手臂被麗花死死抱住。
「呀,我,什麽時候,給你下藥啊,親估,什麽時候?」
「施顏說我們在你家躺了兩天!」
「呀,侑京啊,是那個女孩兒給你,吃藥,不是我!她說,我不給她,她就告我強奸啊,強奸!」
「放屁!」
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得知當時究竟發生了生麽事情。因為我分別從麗花,施顏和李秉承口中,得到了三種不同的描述。有時候我在想,人們總喜歡探聽某些事情的真相,可最終,往往大家得到的結果隻是「真像」而已。多數人更願意按照意願去想像事件的起因經過和結果。由此可見,單憑人的描述就能還願事實真相,大多數時候都可以稱之為「一麵之詞」。
記得當年麗花決定離開我的時候曾對我說,所有人都欺負我心軟,隻有她不會。可她又覺得不公平,因為別人不愛我,卻得到我的原諒;麗花愛我,卻得不到我的原諒。
李秉承不僅得到了我的原諒,還說服我幫他召妓。當時的理由竟然是,他自己去說,說不清楚。
金剛山飯店的門口有一條通向黃河大街的巷子,當年,幾乎全市稍有姿色的流鶯,都集散在那裏。我沿著巷子往裏走,時不時回頭看向馬路對麵等待著我的李秉承和樸麗花,現在他們似乎才是一對,而我卻成招嫖之人。
巷子裏的燈並不是很暗,幾乎可以看清楚任何一位妓女的樣子。這些妓女穿著隨便的衣服,稍微年輕點的,甚至都沒有化妝。她們的年紀我說不好,但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透著滄桑。我在巷子裏轉了一個來回,並不是我羞於開口,而是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該不會直接說「請問您是妓女麽?」吧。這裏的每個妓女在我經過時,都毫無遮掩地看著我,與其說是含情脈脈,還不如說是如饑似渴。當然,她們不是渴望我的人,應該是渴望她們的生意能盡快達成。轉到第二遍的時候,突然從巷子對麵走過來一個戴眼鏡的女孩,一副斯文的模樣,她大膽地走向我,然後直直地站在我麵前。
「別逛了!這條街你走三遍了吧?」
「這是第二遍。」我倒有些難為情。
「你要是想再走一遍,我保證你還是空手而歸,快天亮了,別挑了,就我吧!」女孩推了推臉上的眼鏡。
「哦。」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個姑娘。個子比麗花稍微高一點點,也是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因為天黑看不清楚皮膚的顏色,但從頭上的馬尾和臉上的皮膚來看,她應該跟我年紀相仿。既然李秉承喜歡麗花,那我就幫他選一個麗花的替代品好了。
「可以麽?」姑娘看我半天沒說話,又問了一遍。
「可以!就是妳了!」我突然覺得輕鬆了好多。
「好,去哪裏?」
「這個,你先跟我去馬路那邊商量一下好麽?」
「你要一次,還是一夜?」
「不是我,我的朋友需要,在那邊!」
「哪個?」
「就那個!」我用手指向李秉承。
「哦?他不是有人陪麽?」
「放屁!那是我女朋友!」
「哈哈,我怎麽知道?」
當女孩站在李秉承麵前的時候,那雙黃豆眼瞬間放光。我知道,他是滿意的。可新矛盾隨之而來,李秉承要讓她陪一夜,可女孩隻去她指定的賓館。爭執了一會兒李秉承實在無心戀戰,隻好同意,姑娘又說,因為他是韓國人,所以要我陪著一起去住賓館。
這是我這輩子最荒唐的一次經曆,我帶著麗花,陪著李秉承去嫖娼,而且,我們四個還住在同一個房間裏。於是在半夜一點半,我們住進了女孩製定的這家賓館。可誰也沒想到,接下來的七個小時,徹底改變了我和麗花的一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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