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範學院諾大的鍋爐房後身兒,立著一棟孤零零的六層小樓,據說,全校所有副教授以上職稱的人,都住在這棟樓裏。
馬三兒就住在正中間樓門洞兒二樓左邊的單位。他房間的窗子,正對著鍋爐房那根高聳的煙囪。自打他從「青年點兒」返城後,每天晚上就一個人對著那根直直長長的東西發呆。他的娛樂就隻剩下那本已經被翻得卷邊的色情小說。這棟被稱為「教授樓」的地方靜得出奇,冬天即使用厚厚的油氈紙把窗縫糊了個結實,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聽到那呼嘯的北風;而夏天的蟬鳴,伴著牆上掛鍾的秒針,總是有節奏地敲進耳朵。
馬三兒在一個工廠車間工作,上班時間都是在流水線上機械地重複同樣的動作,而收工後他也不願意與同事打得火熱。因為在馬三兒的頭腦意識裏,他是個知識分子,雖然沒有上過幾年學,可他長在知識分子的家庭裏。他曾自信地認為,讀過的小說,比同車間其他人認識的字都多。
與「教授樓」一牆之隔的地方,有兩排平房組成的職工宿舍,幾乎全校除了教師以外的人員全部住在這裏。另一個明顯有別於「教授樓」的,就是每天下午四點一過,這裏就逐漸熱鬧起來,那種熙熙攘攘的景象,一直會持續到日落西山。
如果問馬三兒除了那本黃書有什麽其他消遣的話,恐怕隻剩下在這兩排平房前跟一幫老爺們圍在一起看下象棋了。
下象棋這件事看起來簡單,但玩起來很難,而且非要找到實力接近水平相當的對手才能展開持久戰,因為一旦強弱懸殊,那麽強弱的雙方都會對對弈本身喪失興趣,對輸贏就更不在乎,一切也就變得索然無味。也有人會下「讓子棋」,即,實力強的一方主動放棄「車,馬,炮」中的一個,但這種對弈通常會在長輩和晚輩間進行,而且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決勝負。
師範學院的職工中,就偏偏有這麽兩位,實力接近水平相當的對手,而且兩人的家距離不到二十米,所以,每天下午四點多鍾,兩位就準時鋪開棋盤一人一大杯茶水,開始為期兩個多小時的鏖戰。
戰場一旦確立,自然引來無數閑散看官。馬三兒也是其中一位,每天隻要下班回來,連書包飯盒都懶得送回家,直接往人堆兒裏一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半米見方的棋盤。觀棋者的水平可就是參差不齊了,但大多數是低於下棋者的水平的,這也是為什麽電視裏直播象棋比賽都是頂尖高手的原因。
馬三兒是個例外,因為他從小就跟著父親和哥哥下棋,一般棋路變化早已了然於胸,對付這些三腳貓功夫的選手當然是不在話下,但他即便不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恐怕也聽說過「兩人下棋多嘴是驢」這句話,所以,馬三兒開始隻是為了打發時間,並沒有參與其中。可時間長了,他漸漸發現其他觀棋者都喜歡在一方即將勝利時對勝者出謀劃策,並搖旗呐喊地加入到打擊失敗者的行列。 「這他媽還用你們支招,孩子接手都贏定了!」馬三兒的念頭一動,心中的平衡自然地傾斜到本要失敗的一方。由於對弈雙方的水平實在有限,所以即使下到最後關鍵的幾步,也很容易被馬三兒找到破綻,終於,馬三兒看準一個機會,讓全盤被動的一方起死回生反敗為勝。不僅如此,隨後馬三兒又獻一計,幫另一方也找回一局顏麵。
真可謂是一戰成名,馬三兒立刻成了職工家屬區象棋象棋委員會地攤組的名角兒,每次隻要他在,其他人幾乎不會支招。於是馬三兒看棋的熱情更高漲了,支起招來也開始忘乎所以。可過了些天,觀棋的人突然少了許多,又過些天,甚至連天天對弈的兩位主角都開始罷工了。如此一來馬三兒又沒了去處,隻好下班後回到家裏對著煙囪發呆。
突然有一天,鄰居張教授突然來敲門,說是聽人講到說象棋江湖中冒出來一個絕世高手,棋盤上呼風喚雨,予取予求,此人正是馬三兒。張教授亦是象棋愛好者,想讓馬三兒給指點一二。馬三兒也是閑來無事,便欣然允諾,於是兩人關上門,在馬三兒的房間裏殺了個昏天暗地。
本來是關著門,可一陣風卻把門吹開了,恰巧馬三兒大哥下班回來,剛一進屋,就聽到張教授嬉皮笑臉的聲音:
「嗬嗬,三胖子,這招叫做大刀剜心,嗬嗬。」張教授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別下啦,再下我得想想是讓你個馬呢,還是讓你個車,嗬嗬。」
「奇了怪了,我在那邊兒挺厲害啊,怎麽遇見老張頭兒一點兒使不出來呢?」馬三兒自言自語。
「那邊兒?牆那邊兒?」大哥撇了撇嘴,「你跟他們比?他們見過牆這邊兒麽?」
「哈哈,不管怎麽樣,你在那邊兒都絕世高手了,我都聽說了。」
「他們人多,傳得還快,現在差不多整個學院都知道你象棋打遍天下無敵手。」
「有牆真好!」馬三兒的心不僅踏實了,又開始準備膨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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