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3.燕南園58號

認識、入住 58號

 

在燕京複校後58號曾是單身外國女教授的住所,最多隻住兩、三位。

第一次進入該宅是陪姐去請教女鋼琴教授蘇路德女生。給我的印象是安靜的小院,綠油油的草坪,中式的大門,門旁的藤蘿架,房子門前的海棠樹。中式的平房,客廳的中式雙開門上刻有漂亮雕花,像一幅中國水墨畫。客廳像一個寬大的舞廳,相當於三、四個普通房間拚成,有一長排朝南、朝東窗戶,白天撒滿陽光,極其亮堂。一架黑色鋥亮的大三角鋼琴放在大廳的盡頭。我真羨慕這大鋼琴,暢想將來我長大後也有這樣一架。

幾十年過去,在美國雖然我彈過有200年曆史的古玩德國大三角鋼琴,美國斯坦威、日本雅馬哈大三角鋼琴等,但始終沒能實現這個夢想,而在我們同時學琴的小朋友中褚脖哥到美國工作後買了一架大三角鋼琴。

我第二次去58號是1949年初燕京解放了,北京還沒解放,學校沒開學,我們極其無聊,在燕誼盛情邀請下,我、小哥哥,文虎、脖哥等男男女女許多小朋友到他家去捉迷藏。

那天他父母經濟學家鄭林莊教授、社會學家關瑞梧教授正好不在。進屋後熱氣迎麵撲來,小朋友們隨手把大衣扔到客廳地板上,開始捉迷藏。

燕誼是主人,他讓我們先藏,他來找。他們家三口剛從美國回來,客廳空空蕩蕩,沒有什麽家具,沒法躲藏。大家就朝裏麵跑,我才知道這是個中式的三合院,南、北及東廂房全部由過道相連,每間房子沒有家具,怎樣藏?有人就把自己藏在黑黑的小儲藏室裏,我們一直跑到南房的最後房間,幾個人同時躲到廁所。由於這裏離客廳最遠,所以我們沒有被找到,最先找到的是藏在客廳附近儲藏室的幾個。

1950年我們家搬進來了。這個房子間數不少,但開間很小,家具大大精簡、失去了61號中西合壁、古色古香、高級、典雅、舒適的風格。原來放在客廳我最喜歡的那些精雕細刻紅木家具賣給了打鼓的,放我們兒童玩具的白色長櫃、院子使用的一套原色藤桌、藤椅、兩張藤製大躺椅等家具也全部賣掉。我最喜歡的文人、書香氣味十足的字和畫全部放到儲藏室,不再掛出。這時屋子擺設顯得實用、樸素、大眾化,說白了有點土氣。使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似乎變化太大了,有點接受不了。

我和妹妹住在東廂房最小的屋裏,窗外的大黃刺梅樹叢擋住了外麵的大部分光線,屋裏大多時昏暗。晨光射入迎接它的朝東窗戶,喚醒熟睡在屋中兩個小主人,快速收拾妥當,奔到中、小學上課,沒法盡情享受這明媚的陽光。放學回家,室內已完全黯淡,我倆坐在窗前的書桌旁,在自然光線的陪伴下學習。久坐之後,心情甚感壓抑。

大、中、小學都被各種政治運動緊逼,美帝辦的教會大學是抗美援朝時批判的靶子。人人要過批親美、崇美、恐美的大關。我不喜歡參加這些政治活動,但又必須表現進步,活得好累。

每天除在臥室複習功課、看蘇聯小說,給自己打毛活,添置衣服,“武裝”自己外,就是到客飯廳練習鋼琴,吃三餐。媽媽又把自己關在南排她的臥室,不許我們去看望,除每周一次到南排大廁所洗澡外,就不再到南排。住在58號我的活動空間很小,很單調。

姐姐是大隊長,很忙,除吃飯時間見麵外,很少與我交談。爸爸仍保留法學院院長的職位,他的專業被政府刪除,改行為勞動專業,他從原來社會係主任轉為勞動係主任。做著吃力不討好的全校政治大課的組織和講授,壓力極大。思想改造連綿不斷,又背上進步教授的包袱,必須事事帶頭。特別是1951年下半年中央派工作組進駐學校後的思想改造運動,每天緊皺眉頭,毫無聲息、悶悶不樂。所以我們家住在58號是冷冷清清,毫無生氣,更甭提歡聲笑語了。現在就我一人練琴,這琴聲也不能改變這沉悶的空氣。

突然1952年暑假末爸爸告訴我們燕京大學取消,各係每個人都將分到其它各大學。燕京校園歸北大。下學期他要參加籌建地址待定的勞動幹部學校,我們家必須立即搬出燕京,58號已分給北大副校長湯用彤教授。幸虧他家在北京有房,兩家對換,否則真不知會讓我家搬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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