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張書記的宦海生涯(7)官場生存法則
七、官場生存法則
所以我並不怪趙主任或李書記等人,我決定自己搞明白,想了幾天,終於推理出了這件事是如何運行的一條邏輯鏈。
首先張書記是“外人”,在小城人的詞匯裏,對自己人和外人是分的很清楚的,處理方法也截然不同,對自己人的形容詞匯有很多,比如:“坐地戶”,“親戚”,“戶家”,“沒外人”,對外人是不需要詞匯的,不用上麵這些詞匯你就是外人了。
越琢磨這些詞匯越覺得小城人的博大精深,高屋建瓴形象生動的用一個個單詞就勾勒出了彼此間所據的地形、態勢和差距,比如“坐地戶”,就是“天有門,地有戶”的意思,翟市長就是端坐在這地上的戶,兵法雲:“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逸,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翟市長祖祖輩輩都己處戰地,並紮營結寨了,而且“坐地”坐的堂堂皇皇舒舒服服,張書記卻是遠道而來,“師者遠必輸”。
翟市長不但是坐地戶,更從者不計其數。
首先是“親戚”,親戚者:父母兄弟姐妹、子侄兒孫、出五服未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孝子賢孫、外婆姨媽舅子……也,這些都是親戚。小城人是最講親戚的,絕對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包括“孩子他舅的小姨子的連襟女婿”,那也一定是親戚,一定是“連著枝”“勾著蛋”。平常是看不出來的,不顯山露水的,但一到過年過節就開始湧動起來,聚在一起像滾滾的洪流。平時又隱在市井阡陌,像光影一樣摸不到痕跡,一旦需要辦事時,隻要其中的一個人拿起了電話,開始一聲:“有這樣一個事……”, 即刻間,就像觸電般的勾連起了一張網來,網裏人人開始觸電、發電、放電,陽光下或夜空中,這張或密或疏的網開始閃亮工作,並最終勾聯起另外一張又一張的網。
其次是“戶家”,戶家就是同姓同族同村同鄉,不但有本姓的戶家,還有妻子女婿……的戶家,更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親戚的戶家……這些戶家加起來,就如同是一片海洋了。
最後是“沒外人”,沒外人更像汪洋一樣無邊無際了,隻要打過交道的、拐彎抹角的沾一點邊的、一麵之交的、甚至未謀過麵卻共有一個熟人的、經曆過同一件事的、同在某地待過的……等等等等,都可以是“沒外人”,隻要“一敘上”,立即就拉近彼此距離,在“沒外人”的大旗下,順水推舟,牆倒一起推了。
其實這種“自己人”就是變相的人生依附關係,比如翟市長雖然貴為市長,“但也幹不了鋤地種花的事,也需要能“下力”的自己人啊”,而能“下力”的人則更需要依附翟市長,因為“俺雖然是個下力的,但俺的兒子孫子就不一定再下力了,他們正在上學,到時候免不了要麻煩翟市長的”。
所以人生依附是小城最大的生存法則,世世代代的小城人都依照這個法則生活著,並且洋溢著人情味,充滿著辯證法,甚至還包含了公平,因為誰知道今後會怎樣呢?翟市長、包括“下力”的人都明白“月虧則盈,水滿則溢”這個中國最古老的智慧,所以相互依附,互相提攜,處處幫襯,處處留有餘地。而對外人雖然平常也客客氣氣,但在牽涉到自己人利益的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絕對界線分明,該踹溝裏必踹溝裏,因為“早晚你要走,我能靠你點麽呢?”。小城人是我見到的最聰明、最高瞻遠矚、也最像精算師的人。
翟市長是小城地地道道的“坐地戶”,世代居住在小城,翟身上的依附關係多的就像小城山上的石頭。翟家更是小城的望族,妻子是市中心醫院的書記,兄弟是市教育局的付局長,兒子在公安,女兒在稅務,兒媳在人事局,女婿在法院,二門親家更是門當戶對一等一的小城大戶望族。
“看病、上學、公安、交稅、提拔、打官司那些要緊事,翟家都能網住了,翟家網不住的,他那些親家、親戚又接著幫他網,一點坷垃都漏不下,實在網不住,就用錢砸,翟家的錢沒一座金山,也有一座金山崗,別說辦個事,就是用錢把小城的山砸個窟窿,挖個地道,通個北京都沒問題”。小城人這樣告訴我。然後又神秘的問我:“你知道嗎?這年頭,錢是什麽?”。“錢就是原子彈啊!”又一臉莊嚴的告訴我答案。
而且一般人都輕看了翟市長,覺得他麵目和善態度溫和,屬於比較虛的人,寫個字耍耍嘴皮子可以,其它就很稀鬆平常了。其實翟市長能幹到地廳級幹部,除了站隊正確、祖墳冒青煙外,絕對有過人之處。小城人口眾多,但級別僅是個地級市,各級的職數有限,但能人又太多,當時除了從政,男人能施展抱負的職業又太少,而且當地儒教文化深厚,崇尚治家齊國平天下,所以千家萬馬擠獨木橋,能幹到縣級幹部的實屬風毛麟角,絕對都是真刀實槍曆經幾十年拚殺出來的,更視提拔進步比性命都重要,有時雖是半級的進步,但這半級就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所以在人生最重要的關口,翟市長當然要“豁出去了”,並且按動了開關,接通了電源,啟動了他依附的和依附他的那些網,那些網開始觸電連電放電開始工作,開始“一個坷垃都漏不下”了。翟市長本人也放出絕技施出重手拿出看家的本領,甚至放出原子彈,“往死裏下刀子了”。
“再說這個張書記是北京來掛職的的大官,早晚要走。一個開會的代表證,對他來說無用,況且他三十多歲就成了地廳級,全國十三億人才一萬多個地廳級,他細皮嫩肉的就占了一個,缺少鍛煉,又不是罷他的官,隻是讓他多鍛煉一下,對他也有好處”。這個說辭合情合理,小城人是講道理的,黨代表更講道理。合情合理是小城人做事的前提。
“在泥土的覆蓋下,它們的根生長著,在看不見的深處,它們把根須糾纏在一起”,翟市長有無數的根須,張書記沒有根,也沒有須,就像一個水泥做的墩子,孤零零的杵在了小城的官場上,雖然份量不輕,但在那些深不可測的根須合力推動下,輕而易舉的轟然倒下,並且摔的粉碎。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翟市長經過了無數次的“多算”,而你張書記不管在任何方麵均“無算乎”,甚至連一點“算”的意識都沒有,就像小城那個人工湖一樣,風平浪靜沒一點波瀾,所以結局你隻能成為兔子或者鹿,等著被打成篩子。你能怪誰?怪不得任何人,隻能怪自己”。
我把這條邏輯鏈說給了張書記聽,病床上他那張緊繃了多天的臉終於鬆弛下來,臉色也好看了些,“你說的有道理啊,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無不感歎的說,並且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台階。
張書記終於決定要走了,不走也真的待不下去了,還沒等病好就回北京活動去了,二周後回來告訴我,有三個部可以要他,我一聽這三個部都是大部,就催促他趕快定下來,但張書記分析了這三個部的利弊,表示不急還要再看一看,我說張書記你還真沉的住氣啊。
這段時間裏也不盡是悲觀的事,其中也有一件令人稱奇的事。
(待續,下見:八,回北京繼續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