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黃昏》 （20）

 

高雪盈和劉旭東之間，從前別管吵得多凶，很少讓矛盾過夜 ，倆人上學的時候，劉旭東半夜三更給高雪盈打電話，她同宿舍的姑娘們都習以為常了，在他倆婚禮上拿來當笑話說。

可這次，劉旭東是不打算先低頭了，高雪盈見劉旭東的反應，心裏更氣了，哪裏會低頭，倆人就這樣僵上了，整個星期居然沒說過一句話。       

劉旭東這星期一直都在加班，每天回家都過12點了，進門一看，鍋空灶冷的。高雪盈在臥室看書學習，見他回來，眼皮都不抬一下，劉旭東既然打定主意不先說話，就跟沒看見她似的，換了衣服，下樓泡碗方便麵，吃完就上樓睡覺，也不管高雪盈幾點睡。

高雪盈最近參加公司的業務培訓，一直都挺忙，加上劉旭東這從未有過的勢不低頭態度，想起來她就氣得連晚飯都沒心思吃。夜裏聽著身邊劉旭東重重的呼吸聲，心裏更氣了，不由從11歲開始算起，把他犯過的錯誤樁樁件件地疊加放大，鬧得自己睡不著不說，到後來離婚的念頭都冒出來了。

羅姐來的那天是周日下午。

劉旭東周六半夜11點終於打破沉默給高雪盈發了條短信，“加班不回家”，沒稱呼沒標點，她看完直接就把手機扔地上了，發誓等劉旭東回家就跟他離婚。一生氣，她又沒睡著覺，在寬大的雙人床上輾轉了無數個來回，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著，醒來已是中午，她得起床了，下午中文學校還有堂圍棋課呢。

高雪盈坐起來就覺得頭暈，幾乎24小時沒吃飯，不頭暈才怪。她拿著手機晃晃悠悠地下樓，燒了壺開水，聽著電水壺吱吱的聲音，她突然特別想吃大伯母做的酸湯麵。據說大伯和大伯母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大伯母娘家也都是讀書人，大伯去大伯母家吃飯，喜歡吃大伯母家保姆做的酸湯麵，大伯母就跟家裏的保姆學，回來做給大伯吃，她總到大伯家去，從小到大沒少吃。從前常能吃到，高雪盈沒覺得這酸湯麵有什麽特別，可這一刻想起來 ，沒來由地嘴裏心裏一齊冒酸水，非要立刻吃到才行，若是這一刻吃不到，她想買張機票立刻飛回去，下了飛機就必須要吃到。

在對酸湯麵抓心撓肺的思念中，高雪盈跟往常一樣喝了杯綠茶，喝完茶，看著空蕩蕩的廚房，除了酸湯麵，她實在想不起來此刻自己到底要吃什麽，再轉個身，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許十分鍾，也許十個小時，高雪盈看著眼前的栗色櫥櫃門，才意識到到自己靠著櫥櫃坐在地上…她突然覺得自己有胃口了，能把劉旭東整個吃掉，把他每塊骨頭都嚼碎了…

高雪盈反手從櫃櫥上慢慢摸到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下午2點整，她原本打算先給劉旭東打電話的，看到時間，曾經的教師生涯讓她立刻想到一件事：今天下午3點，她在中文學校有堂課。

羅姐的聲音還跟往常一樣，“雪盈，有什麽事嗎？聽你聲音好像不太舒服。”

高雪盈說身體不舒服，下午實在不能去上課了。

羅姐安慰她，“上課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問問田老師，臨時請他幫個忙，萬一田老師有事，實在不行…實在不行…我頂上去，你放心吧。”

高雪盈這才覺得心裏舒服些，又聽羅姐問，“雪盈，你到底哪裏不舒服？昨天我見你臉色就不好，需不需要去看醫生。”

高雪盈沒敢說自己暈倒的事，隻說現在頭暈站不住。

羅姐噢了聲，很貼心地說，“讓小劉給你煮點粥，喝了粥睡一覺，要是還不好，就得去看醫生了。”

高雪盈這會可說不出口自己正跟劉旭東冷戰，哪來的粥，就輕輕地嗯了聲。

羅姐聽見她的反應，沉吟片刻，接著說，“今天我正好沒事，原想著等你下了課，正好一起去你的新家看看，要不過會兒下了課，我順便去看看你，行嗎？”

身旁冰箱壓縮機突然發出嗡嗡的啟動聲，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高雪盈聽著，嗓子發哽，有什麽東西在她鼻腔裏跳躍，好一會兒，她輕聲說，“謝謝羅姐，我等你來。”

高雪盈簡單梳洗下換身衣服，想了想，用電飯鍋給自己熬了點白粥，劉旭東愛回來不回來，她得吃飽了，不然等他回來，見她餓死了，不是正好趁了他的心意。

電飯鍋的按鍵剛跳起來，門鈴就響了，高雪盈打開門一看，果然是羅姐。

羅姐顯然直接從中文學校來的，穿件黑色短款西裝外套，內襯深藍色襯衫，黑色直筒貼身休閑褲，腳上是黑色平底鞋。

高雪盈正要開口招呼，羅姐先把手裏提的米色布口袋遞給她，“先恭喜你喬遷新居啊！這是潘姐店裏熬的粥，你嚐嚐，Tina剛剛帶過來的。”

高雪盈接過口袋，提在手裏沉甸甸的，她忙把羅姐讓進屋。

羅姐進門換了拖鞋，把她的平底鞋大頭朝向門外整齊地放好，轉身打量門口牆上掛的老肖送來的畫。

從劉旭東身上，高雪盈早已對理工男的審美徹底失望，卻被老肖送來的這幅畫小小地驚豔了，覺得人還是不能一概而論。老肖送畫過來時解釋說，這幅畫是他們出去旅行，在一家酒莊的品酒室裏看到的，據說是酒莊本地畫家的作品，畫得都是酒莊附近的風景。他們當時非常喜歡這幅，就買下來了，當然不可能是畫家的原作，是印刷品。這幅畫掛在酒莊特別應景，拿回來掛自己家哪都不合適，正趕上劉旭東搬家，知道高雪盈喜歡，正好送給他們。

畫家坐在門邊，看到被鮮花藤蔓圍繞的家門，綠色的葡萄園，遠處是流淌的蔚藍湖水和綿延不已的黛色群山。畫麵正中是對背對畫家的兩把緊緊靠在一起的紅椅子，椅子扶手上各放了一杯紅酒，好像一切都準備好了，馬上有兩個人會在椅子上肩挨肩、頭靠頭地坐下，麵對眼前美景舉杯共飲。

羅姐看著畫，說，“難為你找到這張畫，掛在這裏…色彩和意境都再合適不過…這家學啊，我們現學真是學不來…”

幾句話說到高雪盈心尖上。劉旭東對高雪盈怎麽收拾家向來沒任何意見，聽她解釋這幅畫上的什麽紅的、綠的、山啊、水啊的，照舊嗯嗯哼哼的不抬頭，也不知道真聽進去沒有。

高雪盈站在廚房門口，衝羅姐一笑，“畫是朋友送的，我也喜歡，來，羅姐，一起喝點粥吧。”粥有芋頭粥和牛肉粥兩種，一揭開外賣粥碗的蓋子，食物的香氣瞬間在廚房散開，她立刻就覺得餓了。

羅姐麵對著高雪盈在餐桌對麵坐下，看她盛了兩碗粥，說，“聞到香味我也餓了。”

高雪盈知道羅姐周末忙，問，“羅姐，你上頓飯什麽時候吃的？要不我再熱點包子，咱倆正經吃點。”說著就要站起來。

羅姐拉住要起身的高雪盈，“你別忙了，我就是一說，喝點粥正好，吃多了胃不舒服。”

高雪盈知道羅姐不是和她客氣，指著盛粥的兩個小碗，問，“羅姐，一甜一鹹，你先挑。”

羅姐笑了，“你不舒服，自然是你先挑，怎麽倒跟我客氣上了，說得好像咱倆頭一回在一起吃飯似的。”

高雪盈笑說，“我真不是跟你客氣，羅姐，這兩種我都喜歡，才讓你先挑。”

羅姐笑著拿過芋頭粥，慢慢喝了一口。

牛肉切成細粒，入口軟嫩，米粒熬得快化了，粥裏放了不少薑絲，進到胃裏，高雪盈立刻感覺全身暖暖的，又連著喝了兩口，放下湯勺，見對麵羅姐一口一口低頭認真喝粥。

第一次見麵，聽羅姐邀請自己一起吃夜宵，高雪盈以為是羅姐跟她客氣。接觸多了，她先是很快明白羅姐不喜歡跟人客氣，再也知道了羅姐日常吃飯真是沒點，羅姐若是說餓了，肯定是真餓了。

高雪盈也低頭繼續喝粥，喝了半碗，再抬起頭，見羅姐已經喝掉大半碗粥，齊劉海下的杏眼裏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她。

高雪盈放下湯匙，擦了擦嘴，說，“羅姐，你要是不忙，多坐會兒，我沏壺茶，咱們難得有時間坐下來聊聊天。”

羅姐說，“好啊，今天正好沒事，小劉是不是又加班呢？”

高雪盈這時不願意提劉旭東，淡淡地嗯了聲，站起身去燒水，順便轉移了話題，“今天太抱歉了，羅姐，沒早點給你打電話，田老師有時間去上課嗎？”

羅姐安慰高雪盈，“田老師剛好沒事，他可願意出門透透氣了，你別在意，雪盈，人身體不舒服，哪會提前預報的？你除了頭暈，還有別的不舒服沒有？別撐著，得好好休息。”

高雪盈哪好跟羅姐細說這事的前因，燒上水回來坐下，又喝了幾口粥，才開口，“可能最近太忙了，忙著搬家，收拾屋子買東西，周末party一個接一個的，公司裏還不停地培訓，我準備多考幾個證書，每天看書看得晚，沒休息好吧！你放心，羅姐，我以後會注意的。”想了下，又問，“剛你電話裏說，萬一田老師時間不方便，你自己頂上去，羅姐，我從前沒聽你提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