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遇到的很多人和事,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行漸遠;但總有那麽一些片段,象憶海裏的一枚貝殼,越磨越光~
剛出國的那年夏天,我在一家很小的英文學校上課,那其實是一間專門為阿富汗婦女開辦的英文班,隻有一個老師,一間教室,和一群穿著長袍的同學。
就如大家所知道的,她們的口語和聽力都不錯,但讀寫就實在難以恭維。記得有一次做完練習,老師讓同學們把答案讀出來,輪到阿希婭的時候,她一字一字非常認真地讀道:“狗把沙發咬了個洞,人掉了出來。”
引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阿希婭看上去該有40歲了,她並不經常笑,也不經常說話,但為人很和氣。放學的時候我們會經常一起走一段路,然後我上公交,她繼續走回家。 那天中午,阿希婭帶了好多食物來到學校,她殷勤地為每一個人盛滿紙碟,我也得到了一份,有炒飯,大塊的燒牛肉,生菜沙拉,PITTA和甜點心。我以為那天是她們的節日,老師說不是,因為明天阿希婭要參加入籍考試了,她希望大家可以給她更多的祝福。
阿希婭的故事是在老師的幫助下,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 她的祖國是阿富汗,那裏充滿著我們無法體會的戰亂恐懼和痛苦。她的先生是在全家人都沒有準備的一天突然離開了她們,逃難到了英國。先生以難民身份留在英國之後,因為沒能成功申請妻子和三個孩子的團聚,放心不下家人,又在一天晚上偷偷地潛回國。可是剛落地,就被塔立班部隊羈押了。而阿希婭因為苦苦地等不到丈夫的消息,終於在一天夜裏,決定帶著三個孩子逃難。
那是與我們有著天壤之別的遠行,沒有行李家當,沒有親人送別,更沒有機車舟船,就是在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帶著未成年的孩子,推著三輪板車,翻越高山,偷渡邊境。狹窄的山路上,左邊是峭壁,右邊是無底的深淵。她怕極了,不停地交代三個孩子不要大聲說話,不要睡著。可是在淩晨的時候,8歲的女兒因為太累太悃,手一鬆,從板車上掉了下來,落入懸崖。
她驚恐又悲慟地趴在懸崖邊上,張大嘴,卻不能在生離死別的最後時刻喊一聲孩子的名字。
我含淚望著她,那雙幹枯的手顫抖地撫著胸口,淚水從扭曲的臉龐滑落,她的聲音低啞悲傷:“我的上帝!她聽了我的話,一聲都沒吭,掉進了深深的山穀。”
她久久地跪在懸崖邊上,無聲地撕咬著手指,那一刻,讓她一輩子都痛徹心扉!
她沉默而絕望地呼喊著她的孩子,那無聲的呼喚可以震破天籟,可以回蕩在她生命裏每一個月黑的夜晚。
輾轉到了加拿大,她開始上Linc,學英文。因為從來沒有念過書,她不會寫字,老師就從a、b、c開始教,她就一筆一劃地學。
但是,她的英文足夠應付入籍考試嗎?我不禁有些疑問。
是的,不夠。
但她必須考過!
她的丈夫被釋放後,因為沒有英國護照,所以隻能留在阿富汗。她必須成為公民然後申請團聚。但因為英文不好,考了幾次都沒有通過。
後來她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背書!
不識字,就按字母的排列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背!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背?
“w h i c h p r o v i n c e i s c a n a d a s m a i n p r o d u c e r o f p u l p a n d p a p e r” 當你看得一頭霧水的時候,阿希婭已經能夠迅速地回答出:“Q u e b e c !”
“w h i c h p r o v i n c e h a s t h e m o s t v a l u a b l e f o r e s t i n d u s t r y i n c a n a d a”
“B r i t i s h C o l u m b i a!”又是脫口而出的準確回答!
我的眼眶又濕潤了,為她的曲折人生而心酸, 更為她驚人的努力和堅韌而動容而敬佩。
那天下午,老師鄭重地上了一堂課:公民入籍知識!
每一個人都聽得很認真,很虔誠。
下課後,我以阿富汗的禮儀擁抱了阿希婭,對她說:“你一定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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