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外和他的中日兩任太太(續三)

來源: 玉米穗 2021-01-20 06:19:2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478 bytes)

  窗外傳來兩個女人的拉扯爭執聲,很大聲,是“醬醬”的老婆和她媽。那個年輕女人和“醬醬”大吵一架,衝出家門,她媽追出來,想拖她回去,女兒大聲喝道,放開呀!拉牢我做啥啦?老太婆拎勿清!老太太苦口婆心道,儂勿要跑呀,咯得(這裏))不是儂屋裏啊?跑啥啦?儂跑忒了,叫我老太婆一噶頭(一個人)哪能辦啦?有閑話(話)回去好好交講嘛!女兒吼道,和那隻豬頭三戇男人講個屁啊!隻豬頭打我儂沒看到啊?!儂要回去儂回去,不要拉牢我,放手!女兒甩開老太太,快步離去。

那天晚上挺晚了,老太太又來“咚咚咚”敲我家門,我開門讓她進來,她說,不好意思啊,小Y老師,又來打擾儂嗷,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儂曉得伐,阿拉小姑娘離家出走了呀,到這歇(這會兒)還沒回來。我安慰她不要急,說加拿大社會治安好,晚點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再等等可能就回來了。她搖搖頭,唉聲歎氣,說她女兒不會回來了,“我曉得伊的,脾氣臭萊西(脾氣壞),主意嘛又來得個大,想好的事情,啥人的閑話(話)都不聽的”。她稍停頓,似乎猶豫片刻後說,我也不怕家醜外揚了,講把(給)儂聽吧,小Y老師,阿拉小姑娘跟“醬醬”沒戲了,儂大概也聽到過的吧,依拉(他們)打相打(打架)不是一趟兩趟了,老早在上海就打過的,“醬醬”嘛也是的,個男人動手打女人,儂(醬醬)還比阿拉小姑娘大噶許多,也不曉得讓讓伊,女人麽要哄的呀,外國男人連這點都不懂,拎勿清!打了之後嘛又後悔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認錯道歉,還要下跪,個外國男人弄得跟上海男人一樣的,學會跪搓板了伊剛(“伊講”語氣詞),沒出息吧儂講?還好意思一天到夜要跟阿拉小姑娘做依個(那個)事體,還說老愛老愛阿拉小姑娘的,受得了伐,儂講?現在好了,阿拉小姑娘外頭有人了呀,伊和“醬醬”沒戲了。

老太太於是道出她女兒出走原委。原來她女兒在教堂裏結識了一個白人——老太太從教堂領取免費麵包就是那個白人教的,兩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很快就如魚得水了,醬醬覺察後醋性大發,動手打老婆,結果卻使事情惡性循環變本加厲,那個白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攛掇醬醬老婆離家出走,跟他去天長日久做鴛鴦。老太太對此大加反對,她勸她女兒實際一點,說那個白人連個像樣工作都沒有,開個二手車,住借來的舊公寓,醬醬至少是工程師,有房子有穩定收入,而且與她女兒是合法夫妻。離開醬醬跟那個沒鈔票的窮鬼走明顯不合算,“壽頭(傻瓜)啊,儂?”但她女兒根本不聽,吼她少管閑事,還說至少她與那個白人性關係好,有愛情,“小姑娘不要麵孔伐,儂講?”她女兒並說她自己會英文,去找工作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不想靠那個小氣鬼(醬醬),也靠不牢雲雲。老太太哭喪著臉說完唉聲歎氣直搖頭,“儂講我哪能辦啊?我一個老太婆,外文又不懂,女兒嘛跑忒了,女婿嘛講不通,我哪能辦啊?小Y 老師?”我怕老太太哭出來,不好收場,竭力安慰她,我勸她可以去中僑尋求幫助,那是本地華人組織,可以幫助無助華人解決很多問題。老太太第一次聽說中僑,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到漂流到身邊的浮木,立即來了精神,要我趕緊幫她查詢中僑地址電話抄下後,再三道謝,回家去了。

若幹日之後,我在家門口碰到老太太,她情緒平複了許多,笑眯眯地跟我說她已經去過中僑了,說中僑給了她很多幫助,還幫她看了移民局新給他的信。她說“醬醬”一直催她去勸女兒回家,她推說她女兒與她沒有聯係過,但其實她同她女兒定期在附近的商場(mall)見麵,她女兒已經找到工作,在旅行社裏做業務員,“小姑娘還是蠻有得本事的”她說。

又過數日之後,有一天醬醬不在家,那個白人和醬醬老婆開車來把醬醬家裏的電視機音響和一些首飾之類拖走了,醬醬回家看到後對老太太大發雷霆,怪她是內賊,與外賊裏應外合偷東西,老太太義憤填膺告訴我她理直氣壯據理力爭反駁醬醬說,那些首飾本來就是她女兒的,電視機音響是她老太太當初出錢買的,“儂的麽事(東西)阿拉小姑娘一樣都沒拿!”物歸原主拿回自己的東西怎麽叫偷呢!“個老外,莫名其妙拎不清嘛!”老太太說。

那之後不久某日,老太太時隔多日來我家,告訴我說,她女婿醬醬下逐客令要把她掃地出門了,“唉,我沒地方去了呀”她說。但老太太說醬醬還是讓她蠻感動的,她女兒離家出走後還讓她老太太在家裏住了兩個來月,她說“醬醬”雖然趕她走,但又擁抱她說“對不起(Sorry)”,讓她老太太也是百感交集,兩人抱頭而泣——我想象那個老外醬抱著比自己矮倆頭的胖老太相對哭泣的畫麵覺得有些滑稽。老太太說她女兒的現住所隻有一間房,她不想以後擠在那裏,她說這兩個月裏她也沒有浪費時間,找到了本地的“夕陽紅俱樂部”天天去跳舞,希望找到一個老伴,結果碰到了一個同樣來自上海的老伯伯,好像有點喜歡她,總是盯著她看,找她做舞伴,還要請她去外麵吃飯。老伯伯說他覺得她總是笑嘻嘻的,老好的。她就對老伯伯說,“老伯伯儂不曉得呀,儂看我麵孔上笑嘻嘻,我心裏響勒嗨(在)哭呀。”那次是老太太最後一次去我家,那之後她離開了“醬醬”家,我很久都沒再看到她。

大約過了半年多,有一回我去本地最大的購物中心購物,忽然在那裏的一個飲食區(foodcourt)看到一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個老太太。老太太一人坐在位子上,兩隻光著的胖腳丫從桌下伸開上下交疊橫擱在對麵座位上,兩隻撐大變形的拖鞋呈外八字伏在腿下地麵上,她正專心致誌大快朵頤漢堡包,邊吃邊抖動光腳,上麵那隻腳的大腳拇指與相鄰的腳指,好像一對耳鬢廝磨打情罵俏的男女,不住地前後摩擦相互搓來搓去。從她樣態看已完全不像“心裏勒嗨(在)哭呀”的樣子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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