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了

廢了

 

作者 邱明

 

  洛杉磯是一個鋪展在沙漠中的地方,也是一個輪子上的城市,人們待在輪子上的時間,多過待在自己的腳上的時間。沒有城牆,隻有一條條高速公路貫穿其中,“封城”是封不了的,所以禁足了。

  禁足之初,多數人有一種竊喜,不用幹活還有錢拿,而且比上班拿得還多,一身睡衣永遠不用換下來,當老板的便慌了,閑下來就意味著坐吃山空。

  於我,似乎影響不大,原來日子怎麽過,現在還是怎麽過。獨自於室,無別於獨立庭院,無別於匆匆照著清單逛市集,無別於與世界的聯係。隻是輪子不常轉動了,4、5個月,隻跑了400多英哩,如此下去,一年也就跑千把英哩,而在洛杉磯生活,車子跑得最少的,都是1萬到1萬5千英哩,就是說,現在在輪子上的時間,是正常時期的1/10。

  然而“廢”是慢慢來到的,所有的社會活動都取消了,不需要換衣服、不需要整理頭發、即使去超市,也懶得換下居家便服,蓬頭垢麵就出去了,沒人在乎,帶著口罩,也沒人知道你是誰,街上著睡衣趿拉板的,比比皆是。

  過去忙著上班、打工、掙錢養家,一年也可以擠出時間,寫四、五十萬字,現在完全沒有任何幹擾了,訪客不至、會議不設、活動不策,一天24小時,全是自己的,那該有多開心啊!

  前3個月,輕輕鬆鬆寫了26萬字,樂在其中,之後3個月,不足5萬字,不是寫不出來,隻是一邊告訴自己:

  “該幹活了。”

  一邊昏昏欲睡,上午11點忽然醒來:

  “剛起床,怎麽又睡了?”

  下午2點醒來:

  “怎麽在這裏又睡著了?”

  於是買咖啡壺,煮咖啡,煮上就忘了,一星期煮壞了兩個咖啡壺,再買就最便宜的陽春咖啡壺,煮不壞,可是煮幹了,還是忘了喝。上鬧鍾,提醒自己喝咖啡,結果突然醒過來,發現還有半杯咖啡在手邊,我就奇了怪了,我喝的是咖啡還是安眠藥呢?

  詩社理事會討論,總不活動不行,要不就zoom吧。

  我是抵製的,習慣了一個人,幹嘛弄個“祖母”來煩我?大家都說現在“祖母”線上活動很流行,我仍舊嫌麻煩,懶得動,但是少數服從多數,注冊了一個“祖母”賬號,恢複詩社活動,反正我也花了錢,我是詩社秘書長,也是上海人文藝沙龍秘書長,一個祖母多幾個孫子也不要緊,索性又收了上海人做孫子。

  第一次活動,我著實嚇了一跳,幾個月沒見,每個人的變化都驚人,要麽老了幾十歲,要麽胖了幾十磅,要麽憔悴的嚇人,要麽隻剩下皮包骨頭,再看看自己,麵如大餅、身似蟈蟈,根本就不能看了。

  廢了,就是閑的,人閑廢了,國是不是也快了?

  有人說,禁足之後,網課、網會、網銷售、雲課、雲會、雲銷售空前發達,或許會成為將來的趨勢,原來我是信的,所有的事,都可以宅在家裏,背心褲衩的辦了,似乎也曾經是我覺得美好的憧憬。

  但是“祖母”讓我看到了,除了孫悟空之類的喜歡雲上來去之外,肉身凡胎的我們,在雲上翻跟頭並不快樂,也不合適,如果從兒童時期就在雲上行走,身心都會廢的。

  馬斯洛理論提到,人類除了生理需要之外,心理需要也不容忽視,比如,歸屬和愛的需要,小孩子上學,除了學習知識外,要交朋友,要有屬於自己和認同自己的集體,工作除了幹活之外,需要同事和朋友,需要公司的認可和評價,我過去上班的公司和很多美國公司,都會在一年或半年給每一位員工,一個evaluation,人是應該打扮自己的,打扮、服飾不是給別人看的,是自我認知的體現,也是得到認可和尊重的必須;再比如,被尊重的需要除了家人和父母之外,人是需要社會和他人給予的尊重的,他們是會通過被尊重而得到自我評價和自尊的,這樣才能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價值,使得自己更有能力,更有創造力;還有自我實現的需要,每個人都要機會去完善自己的能力,滿足自我實現的需要。

  如果這些都無法實現,“祖母”所映照出來的,就是“相由心生”的結果,相告訴自己:“你,廢了!”

  當你無法在鏡子裏看見完美的自己時,不是歲月造成的,是“閑”出來的。

  疫情過去之後,一個更大的可怕的“疫”將是心理疾病。

  我已經多次接到電話,詢問:

  “你是否焦慮?你是否想自殺?你是否總是與人吵架?你是否對家人厭惡?你是否需要幫助?“

  可見,心理疾病已經開始蔓延了,中秋北京會的雲晚會,要求錄像,我說自己蓬頭垢麵,臃腫不堪,根本不能看,發個音頻配上幾幅北京胡同的圖片了事,說的時候,振振有詞,事後想想,還是那兩個字“廢了“。

  不能再閑下去了,否則,就都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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