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Helene看到Sean來了，就像是一隻在無人的遠洋輪上三年沒有吃食的饑餓之貓見到了一條從大海裏跳上甲板的魚，一直跟前跟後地陪著他，在工廠裏巡視。
“Mr Sean，這些產品今天就會被運輸到聖路易斯的”
“Mr Sean，我們這些剛剛進口過來的染料價格又下降了3%”
“Mr Sean，這台機器上個星期剛剛出了故障，是Johnson加班一個通宵，修好的。”
“你，一定也熬夜了？”Sean總算忍不住了，必須表揚她。
“那沒有什麽。特殊情況。”Helene總算得到Sean的表揚，心情就像是已經咬到了魚尾巴一樣。
“不要忘了，支付加班工資。”
“當然。我什麽都沒有忘。”
自從收購了Petrotek，他的時間就大部分在達拉斯。這邊的工廠，Helene傾注了無盡的心力。他看在眼裏，也很欣喜。但是，他不願意表達。他隻是把她的薪水增加了。而Helene，每次看到他回到Pan U Wax，都像過節一樣。現在，他很慶幸自己當初控製了對於Helene的那種欲望。否則，這樣盡心盡力的員工，到哪裏找呢。至少，這樣主動加班的員工，在美國人中間很難找到的。
“Mr Sean，你不會就搬家到達拉斯吧？”在剛剛收購了Petrotek以後，Helene就曾經這樣問過。他當然立刻就否決了。洛杉磯是他的第二故鄉。他熟悉這個城市的一切，勝過自己的家鄉。搬離洛杉磯，至少在他剛剛接手Petrotek的時候，沒有考慮過。但是，他也知道Helene的顧慮是對的。這樣兩個城市之間往返飛行，也確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所以，他的頭腦裏已經有了一些規劃，特別是在決定收購新油田以後，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裏就蹦出一個想法：也許，我可以買了Pan U Wax。他也在和Lisa訂婚以後，討論了這個問題。Lisa就笑，說：“那可是你開始發達的公司喲。”
“你知道Petrotek會越來越大，我們也許需要搬遷。”
“等結婚吧，再考慮這些問題。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
現在，看著Helene想跟屁蟲一樣尾隨著自己，他就想到Lisa的答案。她的答案會是什麽呢？相對於Lisa，他倒是覺得Helene更簡單，她一定會願意跟著自己去達拉斯。這樣的問題，是不是應該問她一下呢？
“最近，約會了嗎？”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話到嘴邊，卻成了這樣的問題。也許，前麵的那個問題，實在簡單，簡單到他都羞於問她。
但是這個問題，卻是他從來沒有問過Helene的。從她到了公司工作，他就一直保持著一種距離，一種足以讓他們之間公事公辦的距離。所以，這次問話，就讓她感覺非常突兀，她一瞬間石化了一般。
“啊，啊，我……”
“我要結婚了。跟Lisa。”Sean頭也不回地走進辦公室，丟下Helene在門外，連一句恭喜的話，都沒有說出口。
他突然覺得好疲倦，他的頭腦裏既有會見祝透的場景，也有工廠裏各種機器轟鳴的噪音，還有Lisa跟他在一起纏綿的呻吟聲。
後來，Sean就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小秋還有他們的女兒。他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那張桌子竟然是他們在中國的時候，他和小秋買的結婚的家具。他看看桌上做的飯菜，隻有一份，是小秋最拿手的西紅柿炒雞蛋。她隻會這個。他抬頭看看四壁，卻沒有牆，而是藍天白雲。
“怎麽，我們家的牆呢？”他這樣說著，就試圖站起來，但是卻動彈不得。他看看女兒，女兒低著頭，隻顧吃那盤西紅柿炒雞蛋。他又看看小秋，小秋衝著他笑，嘴巴在講話，但是他完全聽不見。
“怎麽，我們家的牆呢？”他又問了一遍，然後伸手去牆壁的方向撫摸，竟然就撫摸到了藍天。是的，是藍天。他的手指就感覺到了藍天的藍，他的手臂就穿過了一朵白雲。突然，他的女兒撲過來，推開他的手臂。他從藍天那裏跌落回座椅。他看見女兒大喊大叫，但是自己卻什麽也聽不見。然後，就見她過去小心翼翼地把碎了的白雲一塊塊移動過來，組織一大片全新的白雲。他看著，就想過去幫忙，卻怎麽也動不了。身體就這樣死死地僵在那裏。於是，他就大喊起來：“讓我來，讓我來。”但是他的身體卻紋絲不動，似乎陷在沙漠裏。他用手撫摸身邊，果然是粗燥的織物的感覺。他就更加地恐懼起來，他努力伸手，伸向女兒，他希望她拉他一把，把他拉出深坑，但是他卻沒有喊出聲。一方麵，他已經知道，喊出來她也聽不見，另一方麵，似乎有什麽東西阻止他要求女兒幫他。他隻是伸手過去，但是她卻漸漸地遠離他，身影越來越模糊。他就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了白雲，融入藍天。
“Mr Sean，醒醒，Mr Sean，醒醒。”是Helene站在沙發前，搖醒他。
“啊，”Sean看看四周，是法國裝飾風格的辦公室，自己躺在粗布沙發上。“我做夢了。”
“嗯，你還大叫。”Helene過去倒了一杯水，遞給他，“Brown說你看朋友了。你一定累壞了。”
Sean一口氣喝幹了杯子裏麵的水。第一次在辦公室睡著了，還讓Helene發現了，這讓他覺得有點尷尬。
“Mr Sean，你真是太累了，電話都響了幾次，你也沒有醒。”Helene似乎意猶未盡，要在他的尷尬上磨砂紙，讓他的尷尬整個流出來。他苦笑一下，拿過手機，顯示三個未接電話，同一個號碼。但是是陌生的號碼。他很奇怪，因為他的電話號碼很少給人。這會是誰呢？
Helene看他看手機，就知趣地離開辦公室。在關上他的房門之前，又回頭對他說：“Mr Sean，恭喜啊。”
他對著這個性感的女孩微笑一下，心裏卻並沒有那麽甜蜜。看著門關上了，他就撥通了那個陌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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