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手稿 池塘

薄霧如紗,懸掛在水麵之上,四周是漆黑的密林。

黑水在白紗下翻湧,有東西成形,向他蠕動過來。他想後退,但雙腿陷入淤泥,無法移動。

有東西爬上了他的腿,  然後他看見了一雙手,從粘稠的淤泥中露出,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腿。

蠕動從池塘升起,在空氣中凝結,一根根長絲剝離而出, 那是頭發。濃密漆黑的長發之下看不見身體隻露出布滿淤青的手臂。蒼白纖長的手臂,掛滿了青苔和粘液,長長的手臂的盡頭是那雙鐵灰色的手,從他腳下的泥中伸出,拽著他的腿。

他倒在淤泥中,被拖向池塘,拖向那團濃密的頭發。

陡然睜開眼,渾身冷汗, 又是同樣的夢。

起風了,枯葉被卷起,在漆黑的夜裏飄蕩。風想進來,用指甲刮著窗玻璃。

他伸手打開燈,黯淡的光鋪滿了房間。刺骨的寒氣如無數小針刺在了皮膚上。

厚重的窗簾在微微擺動,窗玻璃上的刮擦聲和戶外才有的寒氣使他意識到窗沒關好。

他深吸一口氣,支撐著坐起身來,帶著宿夢的暈眩,挪下床,搖搖晃晃走到窗前,伸手去窗簾後摸索窗把手。

他摸到了一隻手,冰涼潮濕的手。那隻手把他整個人瞬間拖到了窗口,臉貼到了冰涼的窗玻璃上。

窗外是濃密的頭發,懸垂而下的長發中伸出慘白的手臂。他貼得如之近,在濃密的頭發後麵他看到一張人臉,鐵灰色的,一張死去的女人的臉。

他大聲尖叫,右腿用力蹬在牆上,人向後彈出,跌坐在牆角。

幾乎在同時,他驚恐的發現背後靠的不是牆。那東西就在他身後,雙手臂繞過他身體抱著他。濃烈的腐臭味撲麵而來,裏麵居然夾著腐爛的香水味。他想憋住呼吸,但無法做到。他滿嘴已經填滿了苦澀的粘液,那股強烈的氣味已經由口鼻鑽進他的胸肺中。

發絲褪去,一張冰涼的臉已經貼在了他的右臉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還在想我嗎?

布滿淤青的手臂如鋼箍般緊緊扣住了他,那張臉半遮在黑發之下,通過長長的脖子,繞到了他前麵,那張死人臉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

他看到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但這雙眼睛現在是漆黑的,沒有任何眼白。

一條灰色的舌頭垂到了他的臉上,在他的口鼻和麵頰上滑動。冰涼粘稠的液體掛滿了麵門,流進了他的口鼻。 滑膩的舌頭隨即鑽進了他的口中。

他想張大口呼吸,那條舌頭順勢鑽進了咽喉。

就在他即將窒息之時,那條舌頭突然間抽走了,但那張臉還在,額頭上冰涼刺骨的寒氣還在。

女人的臉變得有生氣,就像多年前,那麽美麗動人。他眼中湧出淚水,恐懼已在淚水中融化。

“帶我走吧” 他說。

他們躲在被子裏,她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帶我走吧”她說。

“我決定了,明天一早就跟你私奔,開心了吧。” 她淺淺的笑,帶著一點點頑皮,帶著一點點壞。

他輕吻著她,說:“從今以後我到哪裏,你就到那裏,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們的舌頭在口中互相攪動,她讓他進入了她的身體。

那是一個清晨,在池塘邊。他牽著她的手,她依在他肩頭。

晨曦微露,湖水蕩漾,輕輕的薄霧如紗般飄蕩。

“我好想在這裏一輩子,沒那些煩人的事情,沒有那些逼迫我們的人,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她看著晨光漫射的水麵,喃喃的說。

“現在我們自由了,我們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怕辛苦,跟你一起去打工,我們可以租一個小小的房子,然後生一堆小寶寶。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略帶憂愁的笑了,轉過頭來看他。

他也看著她,逆著清晨的陽光,她是那樣的美麗。清晨涼爽的空氣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在用他送給她的香水。她很舍不得用,隻有在兩個人的時候會撒上一點點,他似乎有些沉醉了,他最後吻了吻她的發梢。

輕輕的說著話,繼續憧憬著未來。他說:“你頭發有點亂,我幫你整理一下。”她微微笑著,轉過頭去。她的發梢有一支美麗的發夾,陽光下閃著光,像一隻美麗的蝴蝶停在了枝頭,迎著清晨的陽光扇動著翅膀。

他抓著她精心梳理過的頭發,在她的微笑中,用力把她的頭按在了水裏。他記得她水麵倒影中驚恐的眼神,記得她剛被抓住頭發時的驚呼:你把我弄痛了。

他用右膝蓋頂著她的後腰,雙手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整個上半身緊緊壓在水中。她的身體在水中用力扭動,雙手撐著岸邊的石頭試圖把頭露出水麵,但她的一切努力是那樣的無力。

他死死的按住她,看見她的指甲在抓扯中脫落,鮮血濺出,就像一條條金魚在水中鑽進鑽出。

一直等到她的完全不動了,他才鬆開手。然而,她的手又動了一下,抓住了他的褲腿,手指上套著一隻漂亮精致,用廉價鐵絲做成的指環。他送給她的。那麽多年來,她一直戴著它。

他扳住她那隻手臂,用力拗過去,他聽見清晰的骨頭斷裂聲。他用腿壓住她身體,同時用另一隻手把她的頭按進水裏。她沒有任何反抗。這次他按了很久很久。

他哭了,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龐滴落在她一動不動的身體上。他不想翻轉她的屍體,不想看到她臨死前絕望的表情,或者回答她掙紮中試圖喊出的“為什麽”。至少那個時候他不想麵對她。

她當時瞬間的回頭,幾乎改變了他的主意,他想把她抱在懷裏,輕吻她,安慰她,安撫她的傷口,然而隨即爆發的愧疚感使他徹底瘋狂,他隻想傷害她。

也許她對他太好了,對他太放任了。麵對壓力他已無力還手,而她是他唯一有能力徹底傷害的人。在她麵前,他顯示了自己強大的力量。

“帶我走吧”他說。

美麗的麵容變為死人的冰涼蒼白,黑色的雙眼有血滴出。腥臭再次籠罩了他。

灰色的舌頭卷住了他的脖子,扯斷了他的頸骨。

他沒有死,僅僅癱瘓了。他會永遠癱在那裏,回憶著布滿傷痕的手臂,那美麗的發夾,枚精巧的指環和曾經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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