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老子英雄兒好漢” 兵匪決戰小西天
話說京城玩主小混蛋命喪黃泉後,“老兵”(指幹部子弟)們一時聲勢大震,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玩主們心中老大不忿兒(不服氣):你們他媽的百十號子人打人家十來個人,算什麽英雄,有什麽可牛逼的?
四九城的玩主們一直憋著這口氣,一旦時機成熟,必會傾巢而出。直到七五年底,小試牛刀的機會終於來了。
事情起因於北師大玩主張曉民的兄弟李海生,海生父親是北師大的武裝部長,海生雖然結交玩主張曉民為兄,卻又自詡高幹出身總往穿軍裝的幹部子弟群裏混。
一天他腳踏錳鋼車(老兵兒標誌性裝備),穿著身兒黃皮,美滋滋到新街口電影院去看電影。散場後餘興未盡,看見馬路對麵一幫身著軍裝的軍幹子弟正眉飛色舞地神侃,以為這些人跟自己是一夥兒的,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朝著一個熟人劉某的肩上拍了一下,誰知他認錯了人。隻見那人回頭一看,素不相識,頓時勃然大怒,張嘴罵道:“瞎了你丫狗眼,你他媽哪兒的啊!”,說著就給了海生幾拳。海生連忙說“我大哥是張曉民,嶽勝的兄弟。”
“操,張曉民算老幾啊,什麽他媽嶽勝,小混蛋都被我們老兵兒滅了……!”
說話間這夥人一擁而上,真是見了慫人壓不住火兒,劈頭蓋臉給了海生一頓兒臭揍。海生連滾帶爬哭爹喊媽地跑回師大向張曉民哭訴:“大哥,這口氣您一定要給兄弟出啊!”
張曉民從小跟著老少管的玩主嶽勝在江湖上混,個頭雖不高,腿還有點殘疾(小時得過小兒痳癖),但膽氣過人,講義氣,專愛打抱不平,所以在新外、北
太平莊一帶也是小有名聲。
看到海生被打得鼻青臉腫邊說邊哭的慘像兒,曉民頓時怒向膽邊生,氣從胸中起,順手抄起一根壘球棒說:“走,找他們丫去”。
張曉民單人單騎,手提壘球棒在海生指引下從北師大東門到新街口一帶找了個遍不見那夥人。便對海生說:“你去打探他們行蹤,有準兒後告訴我。”
經過幾天的打探,海生查清了是北太平莊總政大院的軍幹子弟薛曉力等人所為,於是就跑去告訴了張曉民。
張曉民正準備要帶人到總政大院去興師問罪時,總政薛曉力聽到風聲倒先帶著幾個哥們兒找上門來。這薛某並非是老三屆的老兵兒,而是新煽起來的軍幹子弟,他還從來沒經過真正的碴架,更沒碰上過有名兒的玩主。他雖然聽說過張曉民的名號,但並沒把師大這幫人放在眼裏,所以一聽說師大這邊要找他算賬,就不知深淺的找上門來。
說來也巧,他們來時正好與張曉民、牛滿誌等人在師大東門碰個正著。一看師大這邊人多,薛曉力本想用大話拍呼拍呼,沒想還未張口劉乙上來一把抓住薛曉力的領子,下邊兒的刀已頂在薛的腰眼兒上了。薛曉力隻覺一股涼氣直鑽心窩,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曉民說道:“今兒我看在你們人少,又在我們地盤兒,我不想欺負人,你們跪會兒就滾吧。”
薛曉力在京城的軍幹子弟圈中已較有名氣,也算個人物,怎肯認栽?而且這涉及到了軍幹子弟的聲譽問題。於是他聯合周邊幾個大院,總參、總政、防化兵的軍幹子弟發誓要雪恥報仇,找回聲譽。
曉民這邊自然應戰,雙方講定一周後的晚上在師大東門死碴。
為了這場惡戰,雙方都做了充分的準備。曉民回來後聯係了小西天、北太平莊、德外、六部炕、馬甸一帶的“土八路”好幾十人。其中有黃傑、劉乙、牛滿誌、王奔兒頭、李海生……等,另外還叫了太平湖的馬胖、於三等一幹人馬,六部炕的呂聯營、山山也約了好些兄弟,馬甸的寶子也帶人來,德外的樊建設找了好幾個哥們兒,曉民還囑咐弟弟小虎叫地安門的哥們兒前來。
老兵兒方麵,也同樣作了充分準備,除了挑頭的薛曉力和他們總政大院的外,他們還聯絡了小西天總參大院,塔院防化兵大院,黃寺總政大院的好幾十人,連南城蒲黃榆總參大院也聯係了好幾位。為首的除了薛曉力,還有原123中老三屆的李丹軍、李丹旗兄弟,還有一個外號叫“工頭”的,再就是,張金鐸、張南翔兩兄弟。
1976年1月8號這天十分陰冷,空中飄著零星的雪花,上天似乎要告訴人們有不幸的事件發生。果然,上午9點,周恩來去世了,此時大家並不知道。
到晚上六點多鍾,各路豪傑就已聚集在了北師大鐵獅子墳的東門了。玩主這邊共來了五、六十位。個個身強力壯,精神抖擻,戴著羊剪絨帽子,帽耳翻下紮好,隻露著雙眼。為了與軍幹子弟區別,他們都身穿藍色製服棉襖,所拿武器長短不一,有拿鐵鍬的、有拿壘球棒的,呂聯營拿的是把可折疊的軍工鐵鍬,也有的人是長短結合,既拿鐵鍬,身上還揣著刮刀。
張曉民備戰充分、與眾不同,他身穿一件又黃又舊的軍棉大衣,戴一頂狐狸皮帽子,帽耳下垂,一臉殺氣,活脫脫一個楊子榮。為了打贏這場惡仗,他還從朋友處借來兩把“噴子”(自製火槍),以便關鍵時刻使用。
天氣雖然異常寒冷,但各路豪傑卻十分興奮,人人摩拳擦掌,等待決戰時刻到來。
直到7點20分,“敵人”終於出現,一個哥兒們朝著南邊一百多米處喊道:“看!他們來了!”
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沿著北師大南圍牆有二十多人悄悄地向東門移動,借著路燈可以看出,一色的軍棉襖,頭戴羊剪絨帽子,帽耳垂下紮好,個個還都捂著大口罩,隻露一雙雙賊眼,人人胳膊都直溜溜的,一看便知家夥都藏在衣袖裏邊。隻見對方一聲不響默默地向師大東門靠近,像是一支紀律嚴明的別動隊在執行任務,乍一看還挺唬人。可玩主哪管這一套,我們的路數是穩準狠,即穩如泰山,準似弓箭,狠像餓狼。
看到對方已經逼近,呂聯營對曉民說,“該動手了,不然他們那邊再來人就不好辦了”。
隻聽曉民一聲呐喊:“兄弟們,上,見著穿綠皮的就狠狠地打!”
幾十條猛漢一擁而上,鐵鍬、棍棒、菜刀、磚頭好似暴風驟雨,老兵兒這邊還沒來得及展開隊形,已被打得潰不成軍,掉頭就往回跑。玩主這邊采取的是窮寇勿追的策略,追打了一陣兒就又退回到了師大東門集結。剛剛站穩,一輛22路公共汽車也剛好停靠在鐵獅子墳站,從上麵希了嘩啦下來了二十多個穿軍裝的軍幹子弟,手裏都拿著棍棒、刀具。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下來的這幫穿綠皮的也都是……!”
呼啦一下大家爭先恐後擁了上去,隻聽叮了咣啷的一頓臭揍,打得這幫人還沒站穩腳跟,就轉身向北抱頭鼠竄。
原來“軍幹”這邊事前是製定了一個周密的南北夾攻的計劃,約定南北雙方在七點二十分準時到達師大東門,從而對玩主形成南北夾擊的局麵。但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22路公共車晚來了兩分鍾,結果使這個計劃泡湯了,被玩主們分而治之收拾了一撥又一撥,都打跑了。
雖然玩主們成功粉碎了老兵兒們的南北夾擊,取得了初步的勝利,但老兵兒們沒有受到重大的損傷。
曉民與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移師南下,直接堵到小西天總參大院門口去,因為他們認為“軍幹”這邊南、北雙方肯定還要聯絡,要聯絡就得從大院門口出入,這樣就可以把他們截下來打,這個判斷非常正確。
考慮到總參大院是軍事機關,不便在門口圍很多人,如果在門口外圍很多人也會引起注意,嚇得對方不敢進出聯絡,所以他們隻在門口留下了劉乙、小虎和牛滿誌三個人負責攔截,其餘的大隊人馬都隱藏埋伏到了馬路對麵的小西天商業合作社(當時還沒拆)的陰影裏。這個安排太正確了,但可惜門前隻有劉乙三人,有些輕敵了,至少在大門口還應再多布置一些人,因為真打起來,決定勝負的往往就是幾秒鍾的事,等大隊人馬從幾十米開外跑過來早已不趕趟了。
真正的戰鬥開始了。守候了沒多久,劉乙他們就見有兩個騎自行車穿軍裝的青年來到了大院門口,表麵上裝的沒事人似的,劉乙、小虎一看馬上就覺得這兩個人不對頭,上去就把他們給攔下來了。起初這二位態度很和緩,百般推脫,拒不承認,按說劉乙應先用刀頂住對方,一個人上去搜身,先下了他們的家夥再說。但劉乙隻是問:“有你沒你?有你沒你?”
就在他詢問之間,路燈下小虎突然發現眼前一道閃光,那小子突然拔刀向劉乙胸前紮去。說時遲那時快,小虎一個箭步撲向劉乙,一把把他推開,但紮向劉乙的刮刀卻沿著小虎的脖子側麵紮了過來,非常危險。小虎推開劉乙的同時,回手用斧子向那人掄去,牛滿誌的板磚也拍向那小子,可這一磚蹭上了小虎的手,斧頭偏了一下,破壞了這致命的一斧,不然斧子掄到那人頭上就出人命了。
這時躲在總參大院門崗後麵的軍幹子弟聽到外麵的喊殺聲一下都衝了出來,向劉乙、小虎他們發起圍攻,迫使他們向北退去,當時新外大街的馬路還很窄,在總參大門與馬路之間還有一塊較寬的空地。如果小虎他們就此跑了,那麽即使躲在馬路對麵的玩主大隊人馬趕了過來,也沒用了,因為老兵兒們一看勢頭不好又可以順利退回大院,門口有軍人站崗,頑主們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當天的戰鬥有可能就此收場,頑主方麵因小虎受傷就吃虧了。
上天垂顧勇敢的人,小虎雖已渾身是血,但他愣是撐住,他邊撤邊想這樣不好,忙跟劉乙、滿誌說:“咱們不能就這樣跑,要來個反衝鋒!”
於是三人轉過身來呐喊著發起了衝鋒。老兵兒們被他們這種瘋狂行動嚇傻了,扭頭就往回跑,小虎三人震耳欲聾的怒吼讓他們以為玩主這邊的大隊援兵也從北邊殺了過來。他們隻恨做娘的少給他們生了兩條腿,拚命鼠竄。
可定睛一看,發現這邊還就隻有三人,於是鎮定下來,轉身衝了過來……
隻見總參大院門外北側的空地上雙方反複衝殺,喊殺聲響成一片,就在這時,玩主方麵的大隊人馬趕到,堵住了軍幹子弟返回大院的退路。小虎三人的英勇行為不僅在戰略上是正確的,戰術上也是果敢靈活,居功至偉,他們的頑強英勇的纏鬥成功地起到了調虎離山的作用,為大隊人馬的到來贏得了時間,使得玩主們成功完成了對軍幹子弟的堵截。
玩主大隊人馬“從天而降”,使老兵兒們頓時慌了手腳,退路已被截斷,返回大院已無可能,隻好硬著頭皮勉強應戰。雙方真刀真槍地肉搏起來,這時現場反倒沒有了喊殺聲,隻有嘁哩喀喳的棍棒刀具撞擊聲,一會這邊“噗通”倒下一位,一會那邊“噗通”倒下一位。俗話說,一尺長一尺強,一寸短一寸險,像插子、刮刀這樣的短家夥兒雖然在近身格鬥時十分厲害了得,但在野外群毆時效果卻比不上鐵鍬、撅頭等帶把的長家夥,還沒等你持刀近身,人家在一米開外就把你揳趴下了。玩主們的優勢兵器打得老兵兒這邊沒招架幾下就潰不成軍四散逃命了。
再說曉民一聽說弟弟小虎吃虧了,眼睛都殺紅了,上去一鐵鍬就拍倒一個,可這小子的兩位同夥見狀拿著刮刀就衝曉民撲過來了,其中一個大個兒又高又壯,於三上去連揳了他好幾壘球棒,都沒把他揳趴下,他搖搖晃晃的還向著張曉民跟前撲去。
曉民這時殺氣升騰,扔下鐵鍬從懷裏掏出了那兩把噴子,準了他們,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曉民,他們紮了小虎一刀!……”。
曉民頓時怒火難耐,一扣扳機, “砰!”……“砰!”兩聲巨響,聲音像炸雷似的,從火槍裏噴出了兩團火球,巨大的槍聲伴隨著濃鬱的火藥味在淒冷寂靜的夜空中彌漫回蕩,真是瘮人。
這時師大的老炮兒王奔兒頭、黃大地也聞訊趕來,大地是昨天晚上才從陝北插隊回來。剛才正吃晚飯,王奔兒頭就找上門來,說今天晚上咱們院跟小西天那幫有碴吧兒。大地放下飯碗抄起把斧頭,奔兒頭揣了把菜刀匆匆奔來。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二位的到來無疑大大鼓舞了玩主的士氣,盡管那天沒輪到他們出手,但他們還是起到了振奮軍心的作用。
這場惡鬥,直打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嚇得總參大院站崗的小哨兵,趕緊把大院的兩扇大鐵門轟隆轟隆地關上了。這在建國後都是很少見的事,因為部隊大院是晝夜都不關門的;二六二醫院(現火箭軍醫院)的兩扇紅門,也被看門的哨兵緊急關閉了。連新街口外的市政交通也因此停頓了兩個多小時。戰鬥的結果是,玩主方麵重傷一人,老兵兒方麵重殘兩人,重傷三人,輕傷七、八人,玩主方麵大獲全勝。這一架確實打出了玩主的威風,滅了軍幹子弟的銳氣,讓他們實實在在知道了玩主的厲害。
經過這場“決戰小西天”的戰鬥,太平湖的風雲故事也就可以就此結束了。隨著1976年10月四人幫的粉碎,文革的終結,中國開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曆程,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為什麽文革以來平民子弟願以玩主自居,並以此為榮呢?就是因為他們看不起軍幹子弟那種天生的優越感,瞧不起他們那種動不動就比誰家父母的官大級別高,什麽事都論資排輩找關係的賴德性。頑主就是要憑自己的本事,憑自己的勇氣、智慧立足於社會,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玩主與老兵之間的矛盾,並不是他們之間真有什麽深仇大恨,這是文革時青年中兩個階層的人——平民子弟與幹部子弟(特別是軍幹子弟)的對峙,是社會矛盾在年輕人身上的反應。
這就是:
皇城腳下是非明 曆朝曆代難說清
你道吾輩統天下 誰又在爾頭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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