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Lisa在這一個月的工作匯報上和Louis糾纏了半天，眼見著他已經喝了大半瓶的紅酒，Lisa決定輕描淡寫地提出自己的問題。她就把椅子往Louis的方向靠一靠，輕聲問他：“Louis，董事長一直有一個問題。”
“什麽？”Louis顯然並沒有特別好的酒量，他的問話都有點遲鈍。
“Petrotek成立這麽多年，怎麽會沒有工會？”
“哈哈哈。”Louis大笑起來，“你們是老板，怎麽會問起這樣奇怪的問題。沒有工會，難道不是好事情？”
“當然，但是董事長擔心，會不會在我們接手以後，Petrotek的員工會組織工會呢？”
“嗯，有可能啊。”Louis把酒杯中的酒一口喝幹，“你們是中國人。大家都擔心你們會縮減人員開支。”
“我們是美國人。”
“哈哈，你看看你的皮膚，Lisa。”
“我記得第一天，Sean就宣布不會裁員。”
“那有什麽用。老板的承諾，隔夜就成了空氣。何況你們是中國人。”
“所以，這就是董事長關心的，為什麽那麽多年Petrotek都沒有成立工會。難道就因為我們是華裔美國人，就會有人鼓動組織工會？”
“Lisa，我說不清楚以前Petrotek沒有組織工會的原因。曾經有過一次投票，但是沒有超過半數人同意。但是，”Louis又倒了一杯酒，他顯然已經喝多了，“你們是中國人，大家都會覺得你們會壓迫工人做更多的工作卻支付更少的薪水。”
從窗外望出去，達拉斯已經萬家燈火。在夜的掩飾下，和洛杉磯也沒有什麽區別。一大片一大片的燈火向遠處延伸，一直到了和黑夜融為一體。Lisa看著達拉斯的夜景，沉默無語。她不知道如
何再和Louis交流下去。她不認為Louis的話是種族歧視，但是，這還是深深地刺痛了她。如果在以前，當有人說她是中國人的時候，她總會第一時間反駁，提醒對方自己是美籍台灣人。但是，跟Sean一起這麽多年，逐漸地，她接受了這個標簽。她甚至不再意識到中國人與台灣人有什麽了不起的區別。
不過，Louis的這個說法，她卻無力反駁。她不能拿Sean那天在會議室的承諾反駁他。因為她想到Sean買下Pan U Wax的時候，也曾經信誓旦旦對員工說不會裁員。但是，僅僅三個月以後，他就裁減了五分之一的員工。為了這個，Lisa還曾經跟Sean辯論了一番，因為她擔心他這樣做，會影響到公司的運作。但是最終證明，Sean做的很好。所以，她知道，Petrotek裁員是必然的。
晚上回到酒店，Sean在房間等她。僅僅一個星期沒有見，Sean顯得消瘦了許多。Lisa心痛了一下。Sean走過來，摟住她：“Louis怎麽說？”
Sean的話就把Lisa的思緒拉回到生意裏。她暗暗歎口氣，這是Sean的風格。當然，她也理解。畢竟，公司有人要成立工會，是每個老板都會緊張的事情。隻是，她還是希望Sean能夠先和自己講講私密的情話。
“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裁員？”
“明天。”
果然！Lisa就歎口氣，倒到床上。這才是Sean的風格。
“他們是對的。”
“怎麽呢？”
“他們認為中國人做老板，一定會壓榨員工。”
“這不是壓榨。我已經找律師谘詢過一切法律問題。我買下這家公司，是為了掙錢。公司生意好，也是對於社會的貢獻。”
“你換了律師了？”Lisa知道，Petrotek以前雇傭的常務律師是本地的一家律師事務所，但是Sean一定是會更換的。
“我就讓Mike的律師事務所接手了。”
Mike的律師事務所是Sean的Pan U Wax的常年法律顧問，在洛杉磯。Lisa接觸過裏麵的律師，華人居多，Lisa對他們的印象並不好。但是，她從來不幹涉Pan U Wax的事務。不過，Petrotek可不一樣，這裏她是董事。
“不行呀，要換一個律師事務所”Lisa坐起來，“換一個白人的律師事務所，不行就換我們銀行的Ballard律師樓吧。”
Sean幾乎立刻就明白了Lisa為什麽要堅持這樣。洛杉磯作為美國第二大都市，人口繁雜，白人已經不是主流。第一代移民的比例，也比達拉斯這樣的南方城市的高處很多。在洛杉磯，他雇用的華裔律師事務所，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達拉斯，最好還是應該按照Lisa說的，更換白人律師事務所。
“兩家同時工作吧。”Sean最後下了決定，“我跟Mike他們聯絡比較方便。如果上法庭，讓白人的律師去。”
“啊哈，”Lisa就過來摟住了Sean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和我父親一樣狡猾阿。你是要華人律師給你一些超出法律的服務。”
第二天Sean把Lisa和人力經理叫到小會議室，開會。他就把一份裁員名單交給了HR經理。那是一個大約五十歲的墨西哥裔女子，畢業於芝加哥大學。她看了下名單，臉都變色了。抬頭看著Sean：“Mr Sean，你確定要一次讓這麽多人離開嗎？”
“是。”
Sean的回答非常幹脆。Lisa在鄰座聽了，覺得很不舒服。她微笑著看看那個經理，接口補充說：“公司這次裁員也是不得已。我們檢查了這半年公司的業績，和去年相比下降了大約9個點。公司董事會覺得在人事上有必要重新調整一下。”
“抱歉，Lisa，”那個經理就把臉轉向Lisa，“作為人事經理，我沒有辦法執行這樣的決定。我們公司的業績都是下半年好於上半年。現在這樣大規模裁員，我覺得沒有必要。”
“抱歉，我說的是同比下降。就是說，這上半年的業績下降不是跟下半年比，而是跟去年的上半年比。”Lisa態度很溫和，但是依然堅持自己的說法。
“Mr Sean，我希望你能夠考慮不要同時裁減這麽多員工。”
“你什麽意思？”
“我已經在這家公司工作12年。”會議室的人都望著她，她顯然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招人而不是裁員。我，”她停頓半天，最後終於說：“我在讀MBA的時候，就學習過，公司的運作，不僅僅應該是考慮利潤，還要照顧到人性。”
但是，Sean不為所動，也不說話，隻是嚴厲地盯著她。他隻是等待，等待她繼續說。果然，她在Sean的逼視下，最後主動說：“我幹不了，我辭職。”
實際上她也在Sean的裁員計劃中，她的年薪是14萬，大大超過的他的預算。對於他來說，這樣一個職位，年薪不應該超過十萬。隻是，他原來計劃用她裁減員工，想不到她也拒絕。
HR經理說完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Lisa看了Sean一眼，他無動於衷。Lisa跟著出去，看到HR經理站在牆角哭泣。Lisa就走回來，拿了紙巾，然後再過去，遞給她：“這不是你的錯。”
“謝謝。”她接過紙巾，擦拭眼睛，“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這隻是生意。也是你的工作。”
“抱歉，我寧願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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