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的名字
他們有了語言。
這是恐怖的開始。
現在,他們可以給每一個人起一個不同的名字了。
——《裸舞之夜》
(一)
與人歡歌,不如向隅獨處。有時候,我覺得一個人獨處最好,天地曠遠,四下幽清。那時內心中會有一種寧靜的喜悅。可有時候又覺得孤單一點也不好。人不應該生活在孤單中。人生來就是害怕孤單的動物。所以,生活就應該是熱熱鬧鬧的,每一天都像過年。每個人都不應該是孤單的,因為每個人都隻是半個生命。《聖經》裏說:“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同你談著話,我全忘了時間。時序和時序的改變,一樣叫我喜歡。早晨的空氣好甜,剛升的晨光好甜,最初的鳥歌多好聽!太陽帶來愉快,當它剛在這可愛的大地上灑下金光,照亮了草、樹、果子、花朵,隻見一片露水晶瑩!蕭蕭細雨過後,豐饒的大地噴著香氣;甜蜜的黃昏帶著謝意來臨,接著安靜的夜晚降下,這裏鳥在低唱,那裏月光似水,天上閃著寶石,全是伴月的星星。但是早晨的空氣也好,鳥的歡歌也好,可愛的大地上剛升的太陽也好,帶露的草、果、花朵也好,雨後大地的芳香也好,溫柔的黃昏也好,安靜的夜晚和低唱的鳥,遊行的月亮和閃亮的星光也好,沒有你,什麽也不甜蜜。”這是彌爾頓寫的《失樂園》。可見好和不好都是相對的。
為什麽有時候我們如此的渴望一場愛情,為什麽有時候我們如此的渴望著孤獨?矛盾。人生無處不在的矛盾。
(二)
詩人們的生活總是很熱鬧,但曹雪芹用一生寫了一部小說,最後還沒有寫完。生前也隻有兩、三個好友看過,然後他就撒手而去了。卡夫卡生前也很寂寞,但畢竟他在生前還發表過他的小說,甚至還被翻譯過。而且,那時候在歐洲寫小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這就是他寫的書嗎?過去在中國寫小說不算是幹正經事,即當不了官,又賺不到錢。所以,被人鄙視。那麽寂寞就是應該的了。因為,沒有人讓曹雪芹要寫小說啊。所以,曹雪芹遠比卡夫卡孤獨。《紅樓夢》在曹雪芹的身後倒是熱鬧的厲害,但曹雪芹在活著的時候是否想到過呢?或許想象過,或許根本沒有。但是,無論怎麽說它和曹雪芹又有關係,嗎?當然有了。因為那本書上署著曹雪芹的名字呢。可是,如果那本書在他的身後不是很熱鬧而是很寂寥,那又會怎樣呢?如果那本書在他的身後也像他一樣煙消雲散了,那又會怎樣呢?或者,如果當時他寫下了這本書根本就沒有署名或者署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假名字,那又會怎麽樣呢?就像那本奇書《金瓶梅》,今天我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寫了這樣一部書,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知道他當年的生活,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寫的這樣的一部書?而更有意思的是,直到今天這本書仍然隻能在半地下的狀態隱秘的流行、閱讀,盡管它的大名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可能每個讀過它的人在閱讀時都是帶著恐懼、激動和好奇。這真是一部奇之又奇的奇書。而那個作者沒有署名是否有什麽深意呢?可能也並沒有什麽深意,僅僅是因為不敢在這樣的一部書上署下自己的真名。不過,他不敢署下自己的真名,但為什麽還是要寫出這樣一本極為淫穢的不道德的書呢?而且,為什麽還一定要在上麵署下一個名字。為什麽他一定要寫一部這樣的書呢?為什麽他一定要署上一個名字?對了,我們並不知道在曹雪芹的手稿上是否屬下了他的名字。
或許,那部我們今天人人談論過的《紅樓夢》根本不是曹雪芹寫的。那麽,這個曹雪芹就又寫了一部他根本不曾寫的書。
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麽?名字?
(三)
人類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署名的?古代的那些工匠在製作兵馬俑,雕刻佛像,燒製盤子、碗和水瓶時會把自己的名字刻寫在那些泥人、石佛和器物上,文人們更要把自己的大名寫在自己的文章和詩書裏,就連沒有文化的普通人來到名勝古跡也要在那裏大煞風景的留下“張三到此一遊”、“李四到此一遊”。他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裏?是希望之後來到這裏的人們能夠看到他們的名字嗎?看到了他們的名字就證明了他們的存在?這樣的想象會讓我們感到一絲的慰籍?
不僅今人愛題到此一遊,古人也是如此。宋人筆記曾記載:當年章惇曾與蘇軾同遊南山,抵仙遊潭,潭下臨絕壁萬仞,岸甚狹。章惇邀蘇軾下潭到壁上題字,蘇軾不敢。章惇竟履險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上曰:“蘇軾章惇來。” 回來後,蘇軾輕輕撫摸著勇敢的章惇的後背說:“你呀今後一定能殺人。” 章惇問:“什麽?”蘇軾說:“你能不要自己的命,哪還能怕要別人的命呀。” 章惇聽了大笑。後來,果然差點要了蘇軾的命。
(四)
我們的名字對於我們到底意味著什麽?我們對於我們的名字又意味著什麽?為什麽古往今來有那麽多人會希望把自己的名字留下來,讓後人知道。讓一個名字不朽。如果此刻,我給自己起另外一個名字,那我的這些煩惱是否會留給那個曾經的名字,那些憂慮和煩惱就與我再也沒有關係了。如果真的能夠這樣,那有多好啊!那麽名字該有多神奇。那樣我要給自己起很多個名字。或者,能不能這樣想,榮譽,好的榮譽和壞的榮譽,都屬於你的名字,而所有真實的痛苦、快樂和煩惱都屬於你自己?
我們有多少名字會被茫茫的宇宙記住?
《晉書·桓溫傳》寫恒溫“或臥對親僚曰:‘為爾寂寂,將為文景所笑。’眾莫敢對。既而撫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複遺臭萬載邪!’”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麽也甘願遺臭萬年。赫拉利在《未來簡史》記載,當年伍迪·艾倫被問及是否願意在屏幕上永遠活下去時,伍迪·艾倫說他寧願活在他的公寓裏。他說,他不想靠作品達到永生,他希望靠的是自己的不死。但這是伍迪真實的想法嗎?伍迪自己是否真的知道他的真實的想法呢?一件東西,在人們已經得到它時,和意識到永遠不可能得到時,人們對於它的想法可能就都不再真實了。
村上春樹在《挪威森林》裏寫道:
“時至今日,我才恍然領悟到直子之所以求我別忘掉她的原因。直子當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記憶遲早要被衝淡。唯其如此,她才強調說: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曾這樣存在過。
想到這裏,我悲哀得難以自禁。因為,直子連愛都沒愛過我。”
但無論如何,名字仍然是神奇的。沒有名字時,世界是簡單的。有了名字之後,世界就複雜了。
(二)
朱麗葉:噢,羅密歐,羅密歐!為什麽你偏偏是羅密歐呢?否認你的父親,拋棄你的姓名吧;也許你不願意這樣做,那麽隻要你宣誓做我的愛人,我也不願意再姓凱普萊特了。
羅密歐:我還是繼續聽下去呢,還是現在就對她說話?
朱麗葉:隻有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麽關係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腳,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臉,又不是身體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換一個姓名吧!姓名本來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叫做玫瑰的這一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它的香味還是同樣的芬芳;羅密歐要是換了別的名字,他的可愛的完美也決不會有絲毫改變。羅密歐,拋棄了你的名字吧;我願意把我整個的心靈,賠償你這一個身外的空名。
羅密歐:那麽我就聽你的話,你隻要叫我做愛,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從今以後,永遠不再叫羅密歐了。
朱麗葉:你是什麽人,在黑夜裏躲躲閃閃地偷聽人家的話?
羅密歐:我沒法告訴你我叫什麽名字。敬愛的神明,我痛恨我自己的名字,因為它是你的仇敵;要是把它寫在紙上,我一定把這幾個字撕成粉碎。
(三)
但我想
如果有一天玫瑰不再叫玫瑰
那玫瑰就不再有玫瑰的芳香。
噢,名字!
名字是什麽?
是誰在呼喚我的名字?
是誰在思念我的名字?
而這是否會讓我感到——幸福?
而如果玫瑰換了一個名字呢?
那麽,玫瑰就不再是玫瑰嗎?
噢,玫瑰究竟是誰?
難道玫瑰真的就是玫瑰嗎?
噢,名字,名字!
名字,你到底是誰?是什麽?
誰究竟是我?
誰又是我的名字?
如果我一遍遍呼喚玫瑰的名字。
如果每一朵玫瑰
都有一個自己的名字,而
不再隻是叫——玫瑰,
那玫瑰花在風中綻放時
是否心中也會開始呼喚
一個——名字?
噢,名字,名字,名字
你到底是誰?
誰究竟是我?
……
立
2018/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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