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把露露哄著睡了覺,安紅把露露脫下來的襪子和幾件穿過的衣服放在一個筐裏,端著出了露露的房間。她走到母親房間裏,跟母親聊了幾句,把母親的幾件換洗衣服也收拾進筐裏。她最後回到自己的臥室裏,把放在熨衣架上的幾件該洗的裙子褲子和內衣褲也放進筐裏,端著下樓,去了地下室。
她把筐放在洗衣機邊上,彎腰從地上拿起一桶洗衣液,掀開洗衣機蓋,倒了一小杯洗衣液在洗衣機裏。她放下洗衣液桶,端起筐來,把裏麵的內衣褲和外衣分開,分成兩堆。她先把內衣褲放進洗衣機裏,手在洗衣機裏桶裏拽了幾下,讓衣褲均勻地攤開在洗衣機底部。她把洗衣機上的控製鍵調成水量中等和溫熱水,隨後蓋上洗衣機蓋子,開動了洗衣機。
她回過身來,一抬頭看見地下室露出地麵的窗外一片雪白。窗玻璃下部結著一層冰花,一層厚厚的雪堆在窗口和外麵的草地上,被月光塗上了一種溫和的暖黃色。一隻灰色的兔子從窗前的雪地上蹦越而過,消失在窗口的右麵。
明天就是情人節了,這是她跟子哲自由之後的第一個情人節,終於可以不用避諱別人的目光,跟子哲一起過情人節了。前幾天子哲跟她商量情人節怎麽過,她說情人節是周二,晚上露露沒有活動,母親可以在家裏帶著露露,她可以一晚上跟子哲在一起。
情人節去哪裏,她想了幾個地方,最後覺得去卡拉Ok唱歌比較好。一來是從來沒跟子哲去唱過K,歌廳的環境布置好,情人節又推出了特惠歌房,兩個人花銷不多,可以一起過一個浪漫的節。另外一個,也是因為最近抖音上費玉清的《一剪梅》突然一下火了,不少人都在抖音上唱這首歌和用這首歌伴舞。上周合唱團排練時,柳華叫上了萍姐,娟子和她,問她們想不想也一起錄一段《一剪梅》,四個姐妹一起邊唱邊舞,貼到抖音上去。她過去從來沒在抖音上貼過視頻,但是喜歡刷抖音,看一些歌舞。她覺得柳華的想法兒不錯,於是答應下來。子哲雖然總是說不會唱歌,但是子哲的聲音很有磁性,唱起來應該不錯的,她想正好可在卡拉Ok裏練練《一剪梅》。萍姐柳華她們總想把子哲拉進合唱團,說合唱團缺男生。子哲一直推脫說嗓音不好。她想如果子哲唱得好,以後可以把子哲動員到合唱團,跟著姐妹們一起唱歌了。
她跟子哲商量好了,周二下班後,子哲去單位接她,先去他們相愛後第一次去過的餐館去重溫過去,飯後去卡拉OK唱歌,最後去子哲家裏共渡情人節良宵。
想到就要跟子哲共渡情人節了,她覺得滿心歡喜。
跟子哲重逢和相愛以來,她覺得像是自己重生了一樣,感覺自己變得年輕了,也愛打扮,變得漂亮了。每周她跟子哲都出去約會一兩次,兩個人一起吃飯,看電影,看畫展,去音樂廳看芭蕾,在運河上滑冰,在公園看冰燈,到國會山前看燈光秀,每一次都很開心。
她覺得自己又一次有了初戀的心動和感覺。每一次見麵後的牽手而行,親吻,擁抱,做愛,纏綿,都回味無窮,也越來越喜歡那種付出全身心的痛快淋漓的愛,覺得自己生活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幸福和快樂之中。
***
從地下室回到臥室裏,她走到梳妝台前,把放在上麵的一件男式棉衫展開來,看了一下。棉衫是淺灰色的,上麵帶著細小的雪花斑點,摸起來既厚又溫暖。領口是短領豎口,前麵釘著三顆淺灰色的圓扣,袖口在腕部縮了進去,帶著一圈橫紋,看得出來做工很精湛。棉衫的左下角縫著一個小長方形的商標,黑色的布上寫著ROOTS ATHLETICS幾個灰白的字。
上周五下班時,她去了單位附近的ROOTS時裝店,在裏麵看到了這件棉衫,一下就很喜歡。棉衫看著很厚很保暖,樣式也好看,顏色也是看上去很舒服的淺灰色,她覺得子哲穿上一定會顯得帥氣。雖然ROOTS店裏的衣服價格都有點兒貴,她平時自己舍不得在這樣的店裏買衣服,但是給子哲買,還是很心甘情願的。特別是情人節快到了,她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禮物。天氣漸冷,她想這件棉衫送給子哲,既保暖又好看,子哲一定會很喜歡的。
她把棉衫小心地折疊好,包起來,放在禮品袋裏。她拿起了梳妝台上放著的一張情人卡,又拿了一支筆,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想給子哲寫幾句話。雖然平時有微信,該說的話也都說了,但是情人節,她還是想有點兒特殊的,把一些話在紙上寫下來,留個特殊的紀念。
筆在指間來回翻著,她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講,但是又不知如何落筆。她從台上拿過給露露買的一個練習本,從裏麵撕下一張紙,想先打個草稿。
她低頭想了想,提筆在紙上寫下了“親愛的”幾個字。
她左手托著腮幫,一邊想著跟子哲交往以來的很多事,一邊在紙上慢慢寫著。
她寫了又塗,塗了又寫,一開始隻想寫幾句話,不知不覺越寫越長,寫滿了一頁紙的正反兩麵。
簡直是在寫情書啊。她看著紙上滿滿的字,心裏對自己說。
她重新拿了一張紙,把寫下的草稿整整齊齊地抄了一遍,改正了幾個錯別字,又在開頭加了幾句話。
她放下筆,把紙舉到眼前,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親愛的,
晚上在地下室把露露和母親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裏,突然想起明天該是情人節了。禮物前幾天已經給你買好了,但是想想這是我們能夠自由相愛後的第一個情人節,還想加一點特別的東西進去。想來想去,覺得給你寫一封情書吧。
你不要笑話我哦,我可從來沒給別人寫過情書,這是人生第一次,寫給你,我最最親愛的。
那年冬天,那場雪,那次撞車,第一次見到你,莫名就有了一種感動和怦然心動。一開始的喜歡很膚淺和幼稚,就是覺得你是一個很寬容大度,很體貼,很容易讓人信任和給人安全感的人。記得那天我在路上練車,一路上被“教練”訓得灰頭灰腦,自信心都被打擊沒了。恰好又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道路變得既濕又滑。從考場往回開,在河邊的那個路口,我看見前麵的車慢下來,趕緊去踩刹車,沒想到卻踩在了油門上。我追尾了你的車,把你的保險杠撞壞了,自己的車前麵也變得稀巴爛,車燈都碎了。那時,我害怕,惶恐,自責,加上“教練”又因為我的愚蠢而憤然甩袖離去,把我自己留在了車禍現場,讓我更加感覺難受和擔心。你下了車,查看了車的慘狀,不僅沒有生氣地罵我訓我,還來寬慰我,讓我不要擔心。後來知道我是在練車,沒有正式駕照,不能自己一個人開車,怕我回去的路上遇到警察惹麻煩,又主動幫我把車開了回去。回去的路上,你給我講了一些開心的事情,讓我因為闖禍而糟糕得無法再糟糕的心情,一下變得好多了。
後來,就像是有緣一樣,萬聖節帶著孩子去要糖,又遇到了你,才知道你也每周帶孩子去中文學校。再後來,在中文學校見到了你,不知怎麽告訴了你,我們合唱團要去Mont Tremblant進行快閃演出,心裏是希望你能去看的。
而你,果然就去了。
那天的流星雨快閃演出出人意料地很成功,那也是我在合唱團擔任領唱以來,第一次正式演出。我當時心裏很緊張,怕自己唱砸了。為了演出效果,化妝師給我化了濃妝,感覺都不像是平時的自己了。演出時看到了你,心花怒放,有一種“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終於讓你看到了我”的感覺。
演出完後你在等著我,我們一起坐在山頂的房子裏看流星。那時,你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種異樣的神情。坐在你身邊,我臉紅如桃花,心跳砰砰,看著窗外絢爛但又稍縱即逝的流星,心裏既欣喜,又帶著一種悲傷。因為那時我就感覺到,我會愛上你,而結局一定是悲傷的。
再以後,中文學校附近的Tim Hortons, 單位旁邊的星巴克,每次見到你,都覺得很開心。不知不覺,你走進了我的心裏,給我帶來了快樂和撫慰,讓我越來越想你,在哪裏都會想起你來。想你的時候,心裏總是有一種甜蜜的感覺,會感到一種無名的快樂。從一開始的心動,到後來的喜歡,一點點累積起來,不知哪一天變成了愛,覺得再也離不開了你。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是已經變得無法自拔,愛你愛得刻骨銘心,即使飛蛾撲火,焚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會喜歡你。我喜歡你的簡單不做作,喜歡你發自內心的真誠,喜歡你的坦率,喜歡你專注做事情的樣子,喜歡你的執著和鍥而不舍,喜歡你孩子一樣的開心大笑,喜歡你誇我美,喜歡你說愛我,喜歡你吻我抱我,喜歡你對我的信任和依賴,喜歡你的內在和外表,喜歡讓我流淚又讓我開心。你讓我變得更加自信,更加美麗。你給我帶來了一種光,讓我對生活重新燃起了火熱的希望。
寫到這裏,想起來有件事我一直在瞞著你,我想現在應該告訴你了: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讀你的博客了。
雖然從來沒有留過言或者跟過貼,但是讀過你的好多博文。因為你的博客用的名字是“係我一生心”,所以從來沒有能跟你本人對上號過。有一次在中文學校附近的Tim Hortons裏,我去的時候,你剛巧去衛生間了,我偷看了一下你放在桌子上的手提電腦,看見你在寫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後來出現在你的博客裏。
從那之後,我就感覺已經跟你認識了好久好久,對你很了解了。因為跟本人對上了號,你的那些文字重新讀起來,就好像聽見你在跟我講一樣,變得生動和親切起來。
也許是由於原生家庭的原因,我從小一直是個膽小怯弱,天生沒有安全感的人。婚後的這些年,經曆了很多挫折和鬱悶。遇見你之前,有一段我的心都快要死掉了,覺得不可能再愛上誰了,看不到任何希望。你的出現改變了我,你的愛讓我感動,給了我信心,讓我能夠重新愛上一個人,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美麗了起來。因為隻要你覺得我美麗,我就是美麗的。
我喜歡在你麵前穿上漂亮的衣服讓你看。喜歡跟你撒嬌耍賴,喜歡讓你抱著我,親我。第一次有人抱我上樓梯,第一次有人無條件的充著我,第一次得到了性愛的高潮,第一次知道了原來身心結合的愛,是這樣強烈和讓人魂不守舍,讓人甘做飛蛾,哪怕前麵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是沾上既死的熊熊之火。
一直渴望一生有人能夠懂我,心疼我,愛我,珍惜我。從那時我就知道了,那個人一定就是你。
現在我們終於能夠自由的在一起了。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想和你一起去做:春天和你一起去Dow’s Lake看鬱金香,夏天一起去Sand Bank野營,秋天一起去Gatineau 山上看紅葉,冬天一起去運河滑冰,去Camp Fortune滑雪。平時在家一起做飯吃飯,周末一起送孩子去中文學校,一起買東西,一起送孩子去畫畫,遊泳,彈鋼琴,過一個在忙忙碌碌中幸福著的小日子。我想晚上枕著你的胳膊睡覺,窩在你的懷裏。我想半夜醒來,閉著眼就能摸到你。我想早上醒來,睜開眼就能看見你,想親就能親一下。我想要你開心,快樂。我總是覺得你比我重要。我欣賞你,愛你。我想讓你神采飛揚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因為那個時候你的聰明和才華會充分展示出來,很有魅力,很迷人。我希望我的愛能給你帶來更多的鼓勵。
在跟你分開的日子裏,每當走過我們曾經待過的地方,聽到車裏音響裏傳來的某一首歌,讀到別人的愛情故事,看到某個劇裏的人的相愛和分離,都會忍不住想起你和我的過往,忍不住流淚 (現在你知道了吧,我可是一個愛哭的人哦)。
那時我在想,是不是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你,錯過了你,因為隻有在童話裏,像我們這樣的才能重逢和走到一起。現在我相信,童話真的不隻是文學創作,它在現實裏也是可以存在和發生的。而且我也相信,當初的分離,是為了讓我們更好的相聚。而最幸福的,莫過於我們可以長久的相愛,永永遠遠在一起,相互依偎。
這輩子你就是我最終的愛。我再也沒有力氣去愛別人了。我會用盡我全部的心和身體愛你。
遇見你真好。謝謝你一直對我的寵愛,讓我真正做了一回幸(性)福的小女人。
吻你,愛你,永遠是你的
愛人
她把抄好的紙折疊了一下,夾入情人卡中,把情人卡放進禮品袋裏。
明天下班後子哲就要去接她去了,想到此,她感到心裏湧出一股甜蜜。想起跟建明,當初同居和結婚之前都沒有怎麽約會過,美好的年輕時光就那樣浪費過去了。現在,她覺得在慢慢地品嚐愛情,償還當初的沒有好好經曆過的戀愛過程,而且現在兩個人都有工作有房子,經濟狀況也不錯,物質條件比年輕時豐富了,不用擔心工作和生活,想去哪裏去哪裏,想幹什麽幹什麽,愛也變得更純粹一些了。
也許這樣下去比結婚還好呢,她看著禮品袋想。兩個人總是能保持一些距離,保持一種陌生和新鮮感,也避免了家庭瑣事和雞毛蒜皮。有母親在,自己和母親一起照顧露露完全沒有問題。跟子哲,就好好享受一下這樣的美好時光,好好相愛吧。畢竟,愛情是人生最難得到,最值得珍惜的啊。
***
情人節下午下班之後,安紅挎著手包,手裏提著一個禮品袋,來到了單位門口。
她推開單位的大玻璃門,走了出去。
迎麵撲來一股寒冬的冷風,吹得她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天空飄著零零散散的雪花,一片片雪白的晶體搖搖晃晃地從半空中緩慢地飄落下來,落到了門前的人行道和馬路上,也落到了她的頭上和身上穿的杏黃色的短大衣上。為了今天情人節的約會,雖然看氣溫很冷,但是她還是穿了穿了這件杏黃色的短大衣,裏麵穿了裙子,配上黑色的長靴和圍在脖頸上的淺灰色的圍脖,顯得帥氣而嫵媚,凍人美麗。
她在門口站了一下,就看見了子哲的黑色的SUV沿著馬路駛來。她側頭看了一下身邊的大玻璃窗,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個俏麗的身影。她對著窗玻璃微笑了一下,覺得很滿意。
黑色的SUV開過來,在她的身邊緩緩停下。子哲從車裏麵欠身到副駕駛座一側,給她把車門推開。
她抿著嘴笑了一下,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把手包和禮品袋放在膝蓋上。
你怎麽出來了,不在樓裏等著?子哲心疼地問她說。外麵下著雪,今天氣溫低,回頭再把你凍感冒了。
在手機上看見你已經到了單位附近,就坐電梯下來了。她用手撩了一下頭發,笑笑說。雖然天冷,但是心是熱的哦。
子哲伸手把車裏的暖氣開大。一股熱風從噴氣口呼呼地冒出來,讓她頓時感覺凍僵的身體恢複了正常體溫。子哲把頭湊過來,她也把頭迎過去,隔著座位中間的操縱杆,親了一下。
雖然隻是匆匆的一吻,但是依然感覺很甜蜜很滿足。每次子哲到單位來接她,她都感覺很開心。想起過去無論多冷的日子,都要自己坐公交車上下班,有時在車棚子裏等半天,凍得身子瑟瑟發抖,她覺得自己現在幸福多了。
你很準時啊,她對子哲說。
下雪車堵,好在出來早,不然肯定晚了,子哲說。我們走吧,今天路不好開。
情人節下雪,倒是很有情調哦,她點點頭說。
下次你多穿點兒衣服,真怕你凍出個好歹來。
子哲說著,打了一下轉彎燈,踩了一下油門,把車駛離了單位門口。
***
重新來到跟子哲第一次出去吃飯時的餐館,坐在同一個靠窗的位子上,安紅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感覺。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了,片片飛雪飄過拱形的石頭門,灰色的磚牆,老樹,鐵柵欄,長椅和灌木叢,讓小院子變得異常寂靜和美麗。屋內靠牆的壁爐裏爐火正旺,閃爍著藍色和紅色的火苗,發出劈啪劈啪的響聲。
子哲坐在桌子對麵,手裏拿著菜單,正把剛才兩個人一起商量好的菜肴告訴站在桌邊的女招待。
看著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安紅覺得很感慨。
第一次跟子哲在這裏吃飯,還是因為那年冬天跟婆婆口角,建明扇了她一巴掌,而且說要跟她離婚,讓她心裏殘存的安全壩一下崩塌了,從此徹底對建明死了心。建明的一巴掌讓她憤而離家出走,在萍姐家暫住。那時單位風言要裁人,自己又有家歸不得,每天都幾乎處於一種以淚洗麵的痛苦和屈辱之中。隻有見了子哲,心裏才覺得好受一些。
回想過去,她不知道那時自己怎麽那麽能忍:婆婆的強勢忍了,建明對自己越來越不耐煩和愛發脾氣也忍了,三年的無性婚姻也忍了。然而,自己的忍耐並沒有能換來美好的生活,反而是越過越糟心。直到發現建明出軌三年多,並且因為小三的要求,不跟自己有性愛,一切才恍然大悟,一切才得到了解釋。
跟子哲在一起,她有一種從沒有過的踏實和心滿意足。幸虧自己堅定地離了婚,擺脫了一段無望的婚姻,如今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現在終於體會到了,當愛對了一個人的時候,心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女招待拿著菜單走了。像是過去的約會一樣,子哲的手沿著桌麵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她把手指張開,插進了子哲的五個手指間。每次跟子哲的手十指相扣,她都感覺到一種愛意在心裏油然而生。
今天的子哲跟平時不太一樣。他脫去外衣時,她看見他穿著一件合身的深灰藍西裝,西裝裏麵依然是常穿的淺藍色襯衫,與往日不同的是脖子係著一條正藍色領帶。雖然都是藍色,但是三種不同的藍色搭配出了一種優美的層次感。
你今天好怪啊,她眯著眼看著子哲的西裝說。怎麽穿得這麽正式?
噢,今天下午跟著我們頭兒去拜訪一個客戶,所以。。。穿得正式了點兒,子哲說。拜訪完客戶後,因為下雪,路不好開,沒來得及回家換衣服,就直接到單位來接你了。
挺好的,看著很帥氣,很英俊,她說。我喜歡看你穿西裝的樣子,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很有型。
謝謝,平時都穿得很隨便,猛一穿正裝,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子哲說。你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啊。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的針織衫和黑色的裙子,笑了笑,說:
我平時也是這樣啊,喜歡黑白配,什麽場合都適合。
你人美,穿什麽衣服都好看,不穿衣服也好看,子哲說。
有你這樣誇人的嘛?她抿嘴一笑說。哎,是不是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喜歡的人怎麽看都好?
可不,我橫看豎看,上看下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怎麽看怎麽好看,子哲說。
哎,我發覺你的嘴變得越來越甜了哎,都快被你誇暈了。
昨晚一直在想你,早上還在想著今天就要見到你,心情就覺得特別好,子哲說。
我也是啊,昨晚也在想你,這是我們第一次可以公開在一起的情人節呢,她說。
現在真好,再也不用擔心什麽了,子哲說。露露在家裏沒事兒吧?
沒事兒,有我媽看著,晚上我媽哄露露睡,她說。
露露是個非常乖的好孩子,學習好,人也俊,多才多藝,子哲說。你小時也是這樣吧?
我小時沒露露好看,她說。我小時候胖,像個小胖丫頭,到了初中猛躥個子,人才瘦溜下來。
露露中文學得怎麽樣?子哲問道。
挺好的,安紅說。我媽有時在家裏教她一些中文。最近中文學校在搞千字衝關比賽,我昨晚上帶著她默寫中文,小家夥已經會寫不少中文字了呢。上個星期帶她去畫畫,鍾老師推薦她的一張畫去參加Young At Art藝術展,說這個星期要把畫交到Nepena圖書館那裏的一個畫廊裏去。昨晚上突然想起來,鍾老師說過,畫需要給裝上畫框,或者要在後麵釘上鉤子,裝上鋼絲好懸掛起來,於是在家裏找了一張別的畫,把畫框卸下來,把露露的畫裝進去,明天下班後給送到畫廊去。
老師推薦去參加畫展,那露露的畫一定畫得很好啊,子哲說。
主要是鍾老師指點著畫,有的地方老師還幫著畫上幾筆,安紅說。裝上畫框,效果果然就不一樣了,顯得好看多了。
真不錯啊,子哲說。看到自己的畫在畫廊裏展覽,露露一定也很開心吧。
是啊,她很喜歡畫畫的,安紅說。不過我可不想讓她將來搞藝術,就當是個業餘愛好吧。鍾老師有幾個很得意的學生,畫得非常好,最後都去學醫學計算機去了。鍾老師很傷心,可是也沒辦法啊。
做父母的,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才多藝,但是也希望孩子將來能上個好大學好專業,有份兒好工作,能夠過個安定的好生活,子哲說。
可不,除非家裏特有錢,不然誰敢讓孩子學藝術啊,她說。
女招待把酒端上來,給他們的杯子裏斟上酒,又拿出一個點火器,把桌上的小圓杯子裏的蠟燭點上。
燭光亮了起來,火苗在窗玻璃上一閃一閃地跳躍著,照著坐在桌邊的他們。
子哲把放在腳下的一個禮品袋拿出來,說:
情人節了,給你帶來一點小禮物。
他從袋子裏麵拿出一盒Godiva情人節禮盒套裝巧克力,淺粉色的盒子上係著紅色的綢帶。
第一件禮物是巧克力,雖然俗了點兒,但是情人節嘛,該俗還是要俗的,子哲說。
謝謝,看著很好看,她伸手接過巧克力盒子說。
第二件禮物是耳機,你喜歡音樂,所以去蘋果店給你挑了一個耳機。
子哲說著,從禮品袋裏掏出一副耳機來。
看到耳機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一亮。紙質白色封套上,印著一個看上去設計簡潔但是古典的頭戴耳機。耳罩和頭套看上去是牛皮的,上麵有著細微的凸出的紋路,看著質感非常強,而頭套和耳罩之間的支架和轉軸是銀灰色的金屬,看著既好看又靈巧。耳罩的中心部位是一個銀灰色的圓形金屬架,上麵縱橫交錯的條紋,中心有個產品logo, 印著一個大寫的M,下麵有一條橫道。
這是什麽耳機?我都沒見過,她說。
這是M&D,全稱是Master & Dynamic,非常好的音質,外觀也很漂亮,子哲說。你戴上會很有風格的。
我能現在打開看看嗎?她問道。
當然了,子哲說。
她把白色盒子打開,看見裏麵是黑色內盒,放著一副耳機,一個圓柱形小盒子,一個帶著牛皮厚袋子。她拿起耳機來仔細端詳著,隻覺得愛不釋手。耳機頭梁外側是牛皮,帶著三道銀灰色的車線。內側看著像是羊皮,有壓製的凹進去的logo,看上去非常有立體感,摸上去手感也非常好。
看得出來,耳機的一點一滴都設計得很精致,做工無可挑剔,保護殼後段還專門雕刻出一片密集的有鋸齒感的紋理,加上銀灰色的金屬和質感很強的牛皮,顯得很古典和完美。
她把耳機戴到頭上。又大又圓的耳墊觸摸上去很輕柔,貼在耳朵上的感覺也舒服,整個耳朵就像躺在寬大的羊皮沙發上似的。她扭頭對著鏡子一樣的窗玻璃看了一眼,看見燭光照耀下,銀灰色的金屬杆和牛皮相互輝映,讓自己在嫵媚之中增添了幾分帥氣。
這個耳機的音質,都說比Beats好,子哲說。而且你戴上去非常漂亮,增添了一個歌手的氣質,顯得更美了。
謝謝,真的太好看,太喜歡了,她摘下耳機說。
最後一個禮物,是我平時想你的時候隨手寫下的一些東西。子哲說著,從禮品袋裏拿出一個封麵精美的本子來,遞給她說。
寫得不太好,也沒有仔細琢磨,就隨手寫下了一些心情,記錄在這裏,子哲說。等你老了,可以翻開來看看,看看我們現在的愛情,不過都是隨手寫的心情,你別笑話我啊。
怎麽能呢,你寫給我的,我都喜歡,她說。
她接過本子來,翻開,看見裏麵是一首首詩,和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子哲的字看上去很工整和漂亮。她隨手翻到一頁讀起來,看見上麵寫著:
夜深了
我站在屋簷下,點上一顆煙
透過淡藍色的煙霧,看著靜寂的夜晚
散發著朦朧的微光,月亮很圓
一顆孤單的星星掛在月亮的右上角,一閃一閃
像是靜靜地守候 互相溫暖
就像我,在想著你 如花笑靨
想你此時也許透過窗欄
在看著同樣的夜空 祈願
沐浴著同樣的光 心頭的思念
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每個瞬間
記憶如此清晰,仿佛又回到我的眼前
你的味道 你的笑語 你的臉
讓我思緒如迷霧煩亂
誰說的剪不斷理還亂
誰說的梅子黃時 煙雨一川
今夜我隻想你 無法入眠。。。
看著漂亮的字體,讀著充滿愛意的文字,她覺得眼眶又開始不爭氣的濕潤了。她翻到另外一頁,看見上麵寫道:
今天的天氣這麽春光明媚的你又這麽美麗跟你吻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好幸福和暈眩你今天的黑色絲襪真性感顯得腿很長身材很苗條在Tim裏坐著的時候旁邊桌子上的老太太看見我們的手拉在一起在衝我笑我想她一定很羨慕我們這樣的相愛的樣子的。每當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是回想起很多快樂的時刻無論在咖啡館酒吧家裏還是外麵無論做什麽總是跟你待不夠總是想跟你粘在一起想想在Tim裏排隊買咖啡我從後麵摟著你的腰貼著你站在一起覺得好幸福。
在家裏你讓我看你的新裙子果然是很合身很有氣質的一件黑白色的裙子上麵的花紋很藝術裙擺有一點兒往上提顯得有些小性感看著你穿著這身裙子和絲襪的美麗樣子你說你體重增加了但是我怎沒覺得出來呢依然是一抱就很輕盈地抱起來我把你抱到床上壓著你跟你親吻親你的嘴唇和耳朵又親你的乳房吻你的嘴唇咬你的耳垂然後進入你的裏麵覺得好快樂小東西在裏麵快樂的進出對你的愛一陣陣翻騰上來總是想不停地跟你說我愛你愛你愛得要死看著你的眼睛看著我覺得特別性感誘人你問我是不是喜歡看兩條腿敞開的樣子我說是因為覺得那是女人愛一個男人才會這樣讓男人想做什麽做什麽
天啊,你怎麽能這樣瞎寫啊,她撲哧笑了說。這也太黃了,幸虧沒標點符號,不然太讓人難為情了。
隻是給你一個人看的,子哲說。
看著子哲寫的內心感受,她覺得很奇怪。過去自己一直不怎麽喜歡做愛,但是跟子哲在一起之後,好像身體內多年被壓抑的欲望一下被喚發了出來,變得很喜歡,很渴望和很享受了。且在這之中,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充實,滿足和幸福。這是過去自已一直盼望的生活,現在終於得到了。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裏嗎?她抬頭看著子哲問道。
不知道,子哲搖頭說。
你總是能戳中我的淚點,又讓我開心,讓我哭讓我笑,她說。
我不是故意惹你哭的啊,子哲說。
她伸手從窗下靠牆的地方拿過自己的禮品袋來,說:
我也給你帶了一點情人節禮物來,也給你寫了一點東西,夾在卡裏。不過,你要答應我先不要看我寫的,等我走了之後再看,行嗎?
為什麽啊? 子哲問道。
嗯。。。因為寫得太肉麻,人家不好意思當麵讓你看到的啦,她說。
***
如果你渴求一滴水
我願意傾其一片海
如果你要摘一片楓葉
我給你整個楓林和雲彩
如果你要一個微笑
我敞開火熱的胸懷
如果你需要有人同行
我陪你走到未來。。。
卡拉OK歌房裏, 安紅手裏舉著銀色的麥克風,在大屏幕前演唱著。
歌房不大,房子的三麵靠牆的地方擺放著三個長沙發,沙發前各自擺放著長方形的茶幾,正對著屏幕的茶幾上擺放著兩盞蠟燭,一瓶潔白的花,幾瓶飲料和幾碟水果。頭頂上的球形彩燈散發出五顏六色的斑斕的光,光在房間裏肆意地轉動著,旋轉著打在屋頂上,牆壁上,茶幾上,沙發上,和坐在沙發上的子哲身上。
看著坐在對麵黑色沙發上聚精會神聽她唱歌的子哲,她感覺很愉快和放鬆。這種愉快和放鬆,既是心裏的,也是身體上的。
自從來到歌房,她就一直在唱,唱了一首又一首,都是她喜歡的歌。這裏不是舞台,也沒有外人,隻有她和子哲兩個人。沒有了舞台演出的緊張,也不用在乎唱走了調子或者哪裏唱得不對,她隻需放開嗓子去唱,隨心所欲地唱,隻唱給一個人聽。
唱到高興時,她把子哲拽到前麵去,跟她合唱。
子哲顯然對歌沒有她在行,許多歌,子哲都不會唱或者唱不好,但是這也沒關係,他隻要在身邊,跟著哼唱就行了。遇到完全不會唱的歌,子哲就伸開胳膊和腿,在一邊給她伴舞。看著子哲笨拙的“舞蹈”動作,她拽著子哲的胳膊,笑彎了腰。
春暖花開
這是我的世界
每次怒放
都是心中噴發的愛
風兒吹來
是我和天空的對白
其實幸福
一直與我們同在~~~
一曲唱畢,房間裏響起了子哲的掌聲。她放下麥克風,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
今晚她太開心了,跟心愛的人一起來唱歌,自由自在的唱,什麽都不用擔憂,一切都覺得這麽美好。而且,今天還是情人節,跟子哲在一起吃飯,交換情人節禮物,親吻,擁抱,唱歌。
哎,下麵該什麽歌了?她問子哲說。
下麵是 ---《往後餘生》,子哲看了一眼大屏幕說。
那是你點的歌,你來唱吧,她說。我累了,先後麵歇會兒去。
她把麥克風交給子哲,走到後麵沙發上坐下。她拿起茶幾上的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看著前麵的大屏幕和子哲唱歌。
在沒風的地方找太陽
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陽
人事紛紛
你總是太天真
往後的餘生,我隻要你
往後餘生,風雪是你
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
榮華是你,心底溫柔是你
目光所致,也是你。。。
子哲的眼睛看著她,手裏舉著麥克風唱著。她看著子哲,發現今晚子哲不僅穿了西裝,打了領帶,而且頭發看著也是新理的,顯得比平日帥氣和年輕了。
雖然聽得出來,子哲的音不準,裏麵也有不少走調的地方,但是子哲嗓音低沉,帶著一種磁性,歌聲自帶一種深沉的感染力。
她把手裏的礦泉水瓶子放下,頭點著,身子隨著音樂的節拍搖晃著,嘴裏也跟著子哲唱了起來:
想帶你去看晴空萬裏
想大聲告訴你我為你著迷
往事匆匆
你總會被感動
往後的餘生,我隻要你
往後餘生,風雪是你
春華是你,夏雨也是你
秋黃是你,四季冷暖是你
目光所致,也是你 ~~~
房門突然打開了。她驚訝地看見萍姐,娟子,柳華和幾個人走了進來,後麵跟著兩個服務員。萍姐的手裏捧著一大束包著粉紙的玫瑰花,娟子,柳華和服務員手裏各自牽著紅色白色青色粉色的五彩氣球。
萍姐笑著走到子哲身邊,把花交給子哲,回身看了安紅一眼,推了子哲一把。
子哲手裏捧著火紅的花向著她走來。娟子幾步誇到她身邊,手托著她的胳膊,笑著把還在發愣的她一下從沙發上拽起來,讓她站好。
她突然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麽,手捂住了嘴,淚水突然一下溢滿了眼眶。
柳華手裏舉著手機,鏡頭對著子哲和安紅。
子哲走到安紅麵前,兩眼看著她,把花遞給她,舉著話筒說:
往後的餘生,我隻要你。飛揚是你,平淡是你;甜蜜是你,酸痛是你;天空是你,大海是你;華麗是你,素顏是你;年輕是你,歲月是你;等閑是你,忙碌是你;風裏是你,雨裏是你;夢想是你,生活是你;愛的人是你,想的人也是你。
她接過花來,聽著子哲的火熱的表白,身子因為激動而哆嗦著,一時不知所措,竟不知說什麽好。她的眼淚不斷地順著眼眶湧出來,喉嚨也在哽咽著。柳華從桌上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她拿著紙巾,擦了一下眼角和鼻子。
子哲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藍色天鵝絨盒子來,把盒蓋打開。她看見裏麵是一顆閃閃發光的鑽戒。子哲在她麵前單腿跪下,說:
親愛的,本來怕自己沒有那麽幸運了,因為遇見你,就用完了一生所有的好運。我最害怕最擔心的,就是今生沒能娶到你,沒能跟你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沒能跟你一起養育孩子;沒能跟你廝守到老,白首相依。從今以後,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是你,相思也是你;忙碌是你,幸福也是你;牽手是你,相擁也是你;床前是你,床尾也是你;呼吸是你,心跳也是你;閉眼是你,睜眼也是你;同甘是你;共苦也是你;青絲是你,白發也是你;激情也好,平淡也好,往後餘生,我最愛你。
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看著子哲,嘴張了一下,喉嚨裏咕嚕了一下,但是依舊說不出話來。她兩手捂了一下臉,又把手捂在鼻子上,彎腰哭了起來。萍姐推了她的胳膊一下,說:
看這兩個可愛的Loving Bird。小紅, 你答應不答應快說話啊,別讓人老在那兒跪著啊。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腮邊的淚,用力點點頭。
答應了答應了,柳華喊道。戴戒指!
子哲站起來,伸開手臂摟了她肩膀一下。她左手抱著花,右手從後麵摟住子哲的腰,把臉埋在子哲的肩膀上。子哲鬆開胳膊,從藍色天鵝絨盒子裏,把戒指取了出來。她把花從左手倒到右手抱著,把左手伸出來,張開纖細的手指。
子哲左手輕輕牽過她的手,右手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
親一個親一個!娟子一邊笑著,一邊從側後把安紅往子哲身上推了一下。
子哲右手伸過來,從後麵輕輕摟住安紅的肩背。他的左手牽著她的右手,頭微側著,向著她的方向傾過來。
她閉上眼,頭微微揚起,把嘴唇迎上去,跟子哲的嘴唇吻在一起,心裏一瞬間如千泉萬水流過。
***
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好像靈魂都在向上升騰著。有雨水滴在胸膛上,不,是汗水。是他的汗水。從頭頂到腳趾,每一根毛孔都在敞開,每一根神經都在喜悅著,每一塊肌肉都在收縮又放開,放開又收縮。一個透明的水母,在液體中,不斷張開又合上。
浪。海浪。騷動。一波又一波的浪頭湧來。一股巨浪。嘩地一聲淹沒頭頂。打入水底,又冒出來。嗆了一口水。
喘。喘氣。喘不上氣來。被子被踹到了床下。
急。緩。急促。緩慢。急急急促。緩緩緩慢。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促。慢一點,有點兒疼。慢一點,這樣好。這樣剛剛好。
裹住,鬆開。裹住,鬆開。交纏。
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她張開眼,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他的喉結。他的起伏的肩膀。他的彎曲又撐直,撐直又彎曲的上臂。愛你。愛你。愛你。他的胸膛。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流到臉頰上,滴落下來。
熱。火熱。小腹中升騰起無法忍耐的灼熱。沸騰。火燒過全身,撩過每一個敞開的毛孔,每一根繃緊的神經。
不行了,真的要不行了。快一點。
顫栗,緊縮。一陣陣緊縮。熔岩噴射。大壩塌陷,海水傾瀉而出。
潮水緩緩褪去,海浪翻平,漣漪擴散。
兩腿隨意地分開,身體完全放鬆,帶著一種痛快淋漓之後舒心的通透和爽快。
擁抱。親吻。貼在一起的臉頰。呢喃的細語。
濕漉漉光滑的背部。撫摸,輕拍。像是抱著一個疲累了的大孩子。
***
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她看了一眼浴室,從床上邁腿下來,走到窗邊,彎腰扒開窗簾向外望去。
雪自夜穹中飄搖而下,在路燈下如螢火蟲般飛舞。門前草地上堆積著厚厚的雪,屋頂上,樹上,車頂上,車道上也都被鬆軟的白雪覆蓋。
她看見門前的馬路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冰道。她看見子哲和她推著一輛雪橇,雪橇上坐著露露,沿著冰場滑著。她看見雪橇在冰道邊的一個賣Beaver Tails的小亭子前停下。她看見子哲從小亭子裏邊上端著糖油餅和熱巧克力走過來,三個人一起吃著糖油餅,喝著熱巧克力,嘻嘻哈哈地說笑著。
她看見樹上和草地上的雪融化了,露出了嫩綠的枝椏和葉子。她看見草地擴展開去,變成了綠草成蔭的公園。她看見一棵大樹下,子哲端著一個cooler走過來,從cooler裏拿出一個個盒子,擺在樹下的木桌上。她看見露露手裏拿著一束野花從河邊跑過來,把花舉到麵前讓她看。
她看見公園變成了一片山林,子哲在一個帳篷邊舉著斧頭用力地劈著一根枯樹幹,把樹幹劈成一條條的劈柴,扔到旁邊熊熊燃燒的篝火裏。篝火劈啪作響,露露用一根鐵釺子插著蓬鬆的棉花糖,在火上燒著。
她看見山林的的一個碧藍清澈的湖裏,子哲坐在船頭,她坐在船尾,露露坐在船中間,三個人各拿著一隻船槳,在湖水裏劃著。
她看見山林的樹葉變得通紅,她和子哲牽著露露的手,沿著林中小徑走到山頂,眺望著腳下的平川和如火如荼的森林。
她看見山頂上的天空變得黑藍,一顆顆流星自頭頂滑過,像是燦爛的煙火。她穿著一條紅色的婚紗,頭戴白色的花冠,跟身穿黑色西裝的子哲在音樂聲中緩緩地走向一個手裏拿著聖經的牧師,接受牧師的祝福。
她看見牧師身上的黑袍變成了白大褂,手中的捧著的聖經變成了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孩。她看見子哲從醫生手裏接過孩子來,抱著笑著,又轉身把孩子抱到她跟前,指著孩子的小鼻子讓她看。
她看見山林重新變成了公園,子哲帶著露露和小男孩在滑梯邊跑著,玩著捉迷藏,她坐在沙坑邊的綠色長椅上看著他們,臉上露出微笑。
她看見滑梯變成了劇場,她站在舞台中心,手裏舉著麥克風,唱著“我的世界 春暖花開”,子哲帶著露露和小男孩坐在台下前排,站起來給她熱烈鼓掌。
浴室裏的水聲停止了。她聽見有腳步聲自身後過來,隨後一雙有力的胳膊抱著了她,把她攬在懷裏。
看雪呢?子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有,在看La La Land,她把頭向後靠了一靠說。
******** 尾聲 * 十年之後 *********
一間大禮堂的舞台上,坐著幾排身著正裝的老師們。舞台的邊緣放著一簇簇鮮花,中間是一個長條桌,桌子上放著一摞摞的畢業證書。一塊藍布從桌上垂下來,藍布上寫著Colonel By Secondary School幾個顯眼的白色大字,布的左上角印著一個圓形的校徽。
一個穿著白色西裝上衣和黑裙子的校長,站在舞台中央,正在給走上台來的學生們一個個頒發畢業證書。
舞台的背景是一塊超大屏幕,屏幕上是一張張充滿青春和朝氣的笑臉。舞台下麵右側靠牆的狹窄通道上,站著兩排身穿黑袍頭戴黑色畢業帽的學生,正在等待上台領取畢業證。舞台左側的通道上,站著和半蹲著十幾個家長,家長們正在舉著手裏的手機和相機給台上的學生照相。
觀眾席上分成三個區域:右側的區域坐滿了學生,左側和中間區域坐著一個個身穿各種鮮豔服裝的家長們。
安紅身穿一條紫色長裙,懷裏抱著一大束黃色的百合和粉色的玫瑰花,坐在中間區域觀眾席上,身邊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正在低頭玩遊戲。安紅拽了小男孩胳膊一把,說:
快看,姐姐上台了。
小男孩和安紅一起抬頭向著台上望去,隻見露露穿著領口繡著綠色V字的黑色袍子,頭戴墜著一條金色纓穗的黑色畢業帽,邁上舞台右麵的台階,帶著靦腆的笑容向著舞台中央走去。
舞台左側靠牆的過道邊,子哲舉著手機,正在給露露攝像。
露露走到舞台中央。舞台後麵的大屏幕上閃出了露露的幾幅大照片:一張是露露和幾個女生坐在校園前麵的草地上,手裏拿著書本,像是正在討論什麽。一張是露露和幾個女生在一個派對上,幾個人穿著漂亮的裙子,對著鏡頭開心地笑著,舉著V形手勢。一張是露露身穿黑色緊身衣和白色泡泡裙,腳蹬一雙白色的冰鞋,站在冰場邊上的領獎台的中央,雙手舉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大獎杯。一張是露露身穿白色襯衫和藍裙,和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一起站在講台前,手裏拿著話筒在講著什麽,身後的舞台上貼著中學生辯論大賽的橫幅。
校長跟露露握了一下手,把手裏拿著畢業證書遞給露露,說著什麽。
禮堂裏的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掌聲。
Lucy! Lucy !舞台左側的學生群裏,有幾個學生喊著露露的名字。
Lucy Lucy! 小男孩也跟著喊了起來,小手向著台上揮著。
安紅看著站在台上的露露,雙手使勁兒地鼓著掌,嘴角咧開笑著,心裏帶著一種油然而生的自感豪和幸福感。
露露回身對著台下笑了笑,手裏拿著畢業證書,向著舞台左側走去。她跟左側的幾個同學站在一起,眼睛向著安紅坐著的方向掃來,把畢業證書抱在胸前。
舞台下麵左側的通道上,子哲湊近舞台,舉著手機,對著台上的露露連連拍照著。
***
典禮結束了,安紅抱著花,子哲牽著小男孩的手,跟隨著人群向著禮堂門口走去。
走出帶著空調的禮堂,來到外麵的空地。悶熱的空氣迎麵撲來,六月的驕陽火辣辣地照在身上,頓時有一種渾身要出汗的感覺。
門口附近熙熙攘攘地站滿了人,到處是學生們紮堆圍在一起說話,或者是家長和孩子一起留影,或者家長和認識的家長聊天。
安紅眼睛四處張望著尋找著露露。麵前的人群遮住了視線,她看見很多學生依然戴著畢業帽,有的還穿著黑色的袍子,眼睛都看花了也沒看見露露在哪裏。
露露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安紅說。
可能跟同學們在一起吧,我去找找,子哲看了看說。那邊屋簷下有蔭涼,你帶著孩子就在蔭涼地裏待著別動,我找到露露回來叫你。
嗯,也好,安紅點點頭說。找到露露趕緊回來,我們就在蔭涼下等你。
好,我去去就來,子哲說。
子哲分開人群去找露露了。安紅一手抱著花,一手牽著小男孩的手,走到屋簷下的陰影裏,站在窗邊等著。
在蔭涼地裏站了一下會兒,就聽見身側有人叫:
媽咪媽咪!
安紅扭過頭,一眼看見露露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手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
媽咪,我爸也來了!露露激動地喊著。
安紅仔細一看,果然看見建明穿著一身西裝,在露露身邊站著。
你怎麽也來了?安紅問道。
我閨女的大日子,我能不來嗎?建明笑笑說。
怎麽在裏麵沒看見你?
飛機晚點,我下了飛機就打車過來,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建明說。進來後看見也沒座位了,隻好在禮堂後麵站著看,閨女一出門,就讓我給抓住了。
安紅把目光轉向露露,把手中抱著的花遞給露露,說:
真不敢相信,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孩子,一轉眼都這麽大了,都高中畢業了,以後就要離家去上大學了。等你去了學校,媽咪就沒法兒跟在身邊照顧你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媽咪送你一束花,希望你以後在大學裏能開心,快樂,一切順利,有個美好的大學生活。
謝謝媽咪! 露露接過花說。我還有一個暑假才離開呢,再說去了大學,也會常回來看你的。
露露是咱們家的驕傲,建明說。爸爸這個家族裏,爸爸是第一個大學生。你是爸爸家族裏第一個進美國藤校的。爸爸見人就顯擺,我閨女考上哥倫比亞大學了,了不起!
Lucy,他們在找你呢,一個同學在露露身後叫道。
媽咪,我去跟同學說句話,這就回來,露露說。
去吧,安紅說。
露露轉身跟著同學跑了。安紅看著建明,看見建明比過去變得老了許多,人也胖了。眼角的皺紋很明顯,肚子也向外凸出來,頭發上也有幾根變白了。
你還好吧?建明問道。這些年看著你樣子都沒變,我可老多了。
嗯,還行吧,安紅說。
這是你跟那誰的孩子吧,建明看了一眼低頭玩遊戲的小男孩說。一兒一女,不錯啊。
聽說你找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也生了孩子了?安紅問道。
剛生,累死了,建明說。小媳婦脾氣大,不好伺候。
娶了個小二十多歲的媳婦,您就多忍著點兒唄,安紅說。對了,一直想問問,你丈母娘是比你大啊,還是小啊?
大兩歲,建明說。
住一起?
住一起,建明說。
那你媽呢?也住一起?
哎呀,別提了,建明說。媳婦本來就脾氣大,丈母娘也不是省油的燈,跟我媽住一起,結果兩個媽真不好伺候。你知道咱媽的脾氣,一天到晚跟我媳婦和丈母娘明裏暗裏較勁兒鬧別扭,我在中間兩頭受夾板氣。
給你媽再買個房子單住唄,安紅說。分開了就好了。
北京那房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太貴了,買不起,建明說。
以為你這些年來,在國內發財了呢,安紅說。
哎呀,國內哪裏那麽好賺錢啊,建明說。一幢房子就已經把積蓄都花光了。隻好湊合著過。我看你過得倒不錯,露露說這些年你買了好幾個出租房,過上地主婆的幸福生活了。
還好吧,有租金收入,不用老擔心工作裁人了,安紅說。
你哪兒弄得錢買這些房子啊?建明問道。
柳華給我出的主意,安紅說。一開始是用自己的房子做抵押,從銀行貸款,萍姐,娟子,我們都跟著柳華入股。柳華懂房子,她找地找人蓋房子,我們一起出資。房子蓋好了,租出去,新房子還可以再抵押給銀行,貸出錢來繼續蓋房子。一座房子押一座房子,就弄了幾個。蓋房子比買房子賺得多,加上這些年房價漲得不錯,房租也年年漲,以後不用上班都可以了。我給露露也買了一個房子,等露露大學畢業,要是回到這裏來,結婚都有房子了。
真後悔啊,建明長歎一口氣說。我還不如不回國,在這邊買兩套房子呢。唉,過去我們要是好好過日子,不折騰,現在我都可以提前退休享福了,不用天天跟老黃牛一樣白天死累,晚上累死了。
誰讓你娶這麽年輕的媳婦的,果然男人永遠都是最喜歡二十多歲的 ---
我看你現在過得真不錯,露露也培養得好,建明說。能上這麽好的藤校,我都沒想到。
別光嘴頭上說啊,露露上大學,你這當爹的,給出點兒學費唄,安紅說。先替露露交兩年學費。
我倒是想啊,建明皺眉說。家裏的錢都被媳婦管得死死的,我想拿,一個沒那麽多餘錢,另外一個也拿不出來。不過我偷偷攢了一點兒私房錢,換了一萬美元,給露露做零花吧,回頭我打露露銀行賬號上去。
算了算了,一萬塊錢,也管不了什麽用,安紅說。露露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已經準備好了。你的錢,還是留著孝敬你丈母娘吧,免得哪天被媳婦發現了,鬧家庭矛盾。
哎呀,我當初怎麽把這麽好的一個老婆放棄了,真是後悔死了,建明說。也好,我把私房錢留著,等以後露露到北京玩,給她花吧。
露露你就不用操心了,安紅說。不過,有件事兒,我一直想問問你。子哲被人黑過,這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我?你還不了解我,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建明反問道。
就是因為了解你,所以才問你,安紅說。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我也不想追根尋底了,沒意思。如果要是你幹的,告訴我也沒什麽,我隻是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我才不會幹這種傻事兒呢,自己的事兒都忙不完,哪裏有閑心去黑別人,建明說。這件事兒,你也就別納悶兒了,無論誰幹的,都不會承認的,這可是犯法的事兒啊,會進監獄的。
那就是說,其實是你幹的,你就是不想承認?
你愛怎麽想怎麽想,我隻能告訴你,不是我幹的,建明說。
你知道嗎,你差點兒把我的幸福,你的一生,還有子哲的一生都毀掉啊! 安紅直視著建明說。
不能誣賴好人啊,建明的眼睛躲開她的眼睛說。我不跟你談了,見麵就吵架,簡直受不了。我去找露露了。
建明說完,不等她回話,自己轉身穿過人群,消失了。
她看著消失了的建明的身影,咬著嘴唇,臉也變得漲紅起來。她想她知道謎底了。雖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大的創傷也早已凝結成了疤,但是想起當年,心裏依然有一種隱疼,一種氣憤,一種內疚。
子哲從人群中穿了過來,走到她身邊,說:
找到露露了,露露在那邊跟同學說話呢。
嗯,剛才露露過來了一下,又被同學叫走了,她說。
你怎麽了?好像有些不開心?子哲看著她的臉問道。
沒有,她搖搖頭說。有你在,有孩子們在,今天又是露露畢業的喜慶日子,怎麽能不開心呢?
好老婆,子哲伸手摟了一下她的肩說。今天是露露的好日子,我們都應該高高興興的。一會兒我們去跟露露照相,照完相帶孩子們吃飯去。
姐姐是以後要走了嗎?小男孩仰頭問道。
是啊,姐姐以後要去紐約讀大學去了。
紐約很遠嗎?小男孩繼續問道。
不遠,以後想姐姐了,就讓爹地開車帶著咱們去看姐姐去,安紅摸了一下小男孩的頭說。
我以後也想去紐約,跟姐姐一起上學,小男孩說。
隻要你好好學習,好好努力,將來肯定能像姐姐一樣,上一個非常好的大學,子哲說。
走吧,我們上那邊去找姐姐去,看姐姐忙完了沒有,安紅對小男孩說。
子哲伸手牽起小男孩的手,安紅挽著子哲的胳膊,三個人一起向著前麵的人群走過去。
***
一輛銀灰色的TESLA轎車沿著街道行駛著,車內坐著三個身穿西裝的年輕人。
坐在司機後麵位子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來歲,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戴著一副墨鏡。他的麵容消瘦,下巴和鼻子像是刀削過一樣的棱角分明,給人一種帥氣而精明強幹的感覺。
真沒想到這次跟Shopify的談判這麽順利,坐在前麵開車的胖子說。我以為這種兼並談判,要來來回回反複討價還價幾次呢,沒想到他們這麽痛快就答應了我們的條件。
他們不買我們,我們就直接納斯達克上市了,戴墨鏡的年輕人說。我們做的東西比他們的好用,客戶也越來越多。他們最好的策略,就是趁我們還弱小的時候把我們買走,不然我們一旦自己上市,他們的市場,就會被我們啃走一大塊。
他們可能在做buy and kill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年輕人回頭說。好多公司都是這樣,看到一個潛在的威脅,直接買走,消滅掉以後的競爭對手,杜絕隱患。
我也是有這種擔心,怕他們把我們公司買走後,把人都給裁了,戴墨鏡的年輕人說。
管他們呢,他們把我們買走,我們的錢就賺到手了,開車的胖子說。第一桶金是最難的。我們有了第一桶金,以後想幹什麽幹什麽。
他們把人裁了更好,我們可以把這些人召集起來,再接著幹,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年輕人說。
想當年我們哥兒仨一起從滑鐵盧畢業,一起到矽穀工作,最後一起辭職出來自己幹,經曆了不少艱辛啊,戴墨鏡的年輕人說。好在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等公司賣給Shopify之後,我們有機會再繼續合作。我有幾個想法,想做一個更好的東西,一個真正的革命性的東西,一個像Uber一樣能顛覆一個行業的東西 --
要做你做吧,我不做了,開車的胖子說。這幾年幹得太累了,我就想賺了錢,娶個好媳婦,帶著滿世界周遊去。等全世界轉下來,生兩個孩子,天天在家守著媳婦帶孩子,喝啤酒看連續劇。
瞧你這點兒出息,小富則安,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年輕人說。咱們這點兒錢算什麽?你得賺出足夠的錢來,將來給哈佛捐一座樓,讓你的兒子孫子都能妥妥的進哈佛。
哈佛誰稀罕啊,要去就去斯坦福,開車的胖子說。
戴墨鏡的年輕人一邊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邊看著車窗外的街道。他突然對著開車的胖子喊了一聲:
停,停,停一下。
開車的胖子腳踩了一下刹車,把車停在了馬路邊。
怎麽了?嚇我一跳,開車的胖子說。
你看馬路對麵那個貓咖啡館,是不是畢業那年我們來這裏玩,看見過?戴墨鏡的年輕人指著前麵的一家店問道。
紅磚和黃磚砌成的牆,一塊凹進去的門廊,兩邊是兩扇大窗戶,從窗玻璃上可以看見一隻白貓懶洋洋地躺在一個樹一樣的架子上。
還真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年輕人點頭說。你記憶夠好的,都十多年了,還記得走過這個咖啡館。
我記得當時咱們隻在窗口看了看貓,沒進去過啊,開車的胖子說。本來想進去買奶茶的,後來去Coco了。
咱們過去看看,我想去買杯奶茶,戴墨鏡的年輕人說。
好啊,我也想喝點兒涼的了,這天太熱了,開車的胖子把車熄了火說。
***
三個年輕人走進了貓咖啡館。
迎麵是一個寬敞的廳,廳裏有十幾張小圓桌,桌子邊坐著幾個喝咖啡聊天的人。廳的右麵是一間單獨的屋子,屋裏有沙發,有貓,有桌子,還有一些逗著貓玩的人。屋子最裏麵是一個櫃台,櫃台後的牆上有一排LCD屏幕,屏幕上顯示著咖啡和奶茶的價目。
一個女人正背對著門口,用搌布擦著屏幕下麵的一個桌子。像是聽見了來了客人,女人轉過身來,走到櫃台邊,對著三個年輕人笑了一下,問道:
幾位想要什麽?
看見女人的麵容,戴墨鏡的年輕人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扶了一下墨鏡,走到櫃台前,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價目表,問道:
可以給我來一杯芋香奶茶嗎?大杯,少糖。
好的,女人笑笑說。還要什麽嗎?
你們喝什麽?戴墨鏡的年輕人問身後的兩個男人道。我請客。
芒果冰沙,大杯,半糖,胖子說。
我來一杯抹茶奶茶,也要大杯,第三個年輕人說。
看貓嗎?貓在旁邊的屋子,要是看貓,每個人要多加三塊錢,女人說。
戴墨鏡的年輕人回身看了一下身後的兩個人。胖子搖搖頭,說:
一會兒咱們還有會,不看了吧。
以後再來看,戴墨鏡的年輕人對女人說。
女人在收銀機上飛快地敲了幾下,說:
一共$25.45。
戴墨鏡的年輕人掏出手機,對著櫃台前的一個收款機掃了一下。
謝謝,馬上就好,女人說。三位在旁邊稍坐一下,好了我給您們端過去。
三個年輕人走到櫃台邊的一個小圓桌邊,拉開銀色的椅子,坐了下來。戴墨鏡的年輕人目光向著櫃台方向望去,看見女人正在低頭做著奶茶。他把目光向著四周看去,看見與他們桌子相鄰的一個小圓桌邊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少年的麵前擺著一台手提電腦,雙手正在電腦上敲著什麽。
胖子和另外一個年輕人在說著什麽,戴墨鏡的年輕人一直看著做奶茶的女人,頭一動不動。墨鏡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神情。
店門開了,有一對老夫婦走了進來,走到櫃台邊。
女人把三杯做好的奶茶放在櫃台上,對著少年喊了一聲:
侯兒,幫我把奶茶給那邊客人送去。
哎! 少年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向著櫃台跑去。
***
聽見女人管少年叫“侯兒”,戴墨鏡的年輕人把目光轉向少年。少年的臉有些胖,鼻子大,眼睛小,臉上還有點兒疙疙瘩瘩的,像是開始長了青春痘。
少年從櫃台上拿起奶茶,雙手捧著,走到三個年輕人的桌邊,把奶茶放在桌上。
您們的奶茶,少年說。
你叫什麽?戴墨鏡的年輕人問少年道。
我叫Howard,少年說。小名叫侯兒,我媽老愛叫我小名。
這孩子長得真像原來的你啊,胖子對戴墨鏡的年輕人說。過去咱們一起讀書的時候,你就這熊樣子,所有的女生都嫌棄你。
你亂講什麽呢?戴墨鏡的年輕人皺眉說。當著孩子的麵,你多打擊人的自尊心啊。
沒關係,我同學也都說我長得不好看,少年說。他們都笑話我,隻有我媽說我長得帥。
Howard,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戴墨鏡的年輕人問少年道。
可以啊,問幾個都行,少年毫不在乎地說。我正做題做煩了。
做什麽題?胖子問道。
LeetCode,少年說。
LeetCode? 你這麽小做LeetCode?胖子笑了說。
我媽說了,把LeetCode做好了,將來能去矽穀,少年說。我媽給我念過喬布斯和馬斯克的傳記,他們都是我最佩服的人,以後我想到斯坦福大學去讀書,然後去穀歌工作,以後也做個像喬布斯和馬斯克那樣的人。
我的天啊,這孩子可真不得了,另一個年輕人說。這麽小就開始做LeetCode,還這麽誌向遠大,前途不可限量啊。見過虎媽和牛蛙,沒見過這麽厲害的虎媽和牛蛙。
可是LeetCode太難了,剛才一道題,我想了兩個小時也不知道怎麽做,少年看著戴墨鏡的年輕人說。你剛才想問我什麽來的,趕緊問啊,我要回去做LeetCode去了。
你爸爸呢?戴墨鏡的年輕人問道。怎麽沒看見他在店裏?
他死了,少年說。
啊?死了?
那年新冠病毒,好多人都得了病。我爸原來是學醫的,做過醫生,就去了醫院幫著救病人,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
少年垂下了眼睛,臉上露出一種悲傷的神情。
真對不起,戴墨鏡的年輕人說。你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們這裏的報紙說他是個英雄呢,少年說。
你剛才說,有道LeetCode題不會做,我能幫你看看嗎?戴墨鏡的年輕人問道。
你也會做LeetCode? 少年疑惑地問道。
他不光會做,簡直是LeetCode 大王呢,胖子說。他上學時幾乎把LeetCode上麵的所有題都做了一遍,沒有能難倒他的。
那太好了,你給我講講吧,少年高興地說。
可是咱們該走了啊。胖子看了一眼表,對戴墨鏡的年輕人說。下午跟Shopify還有一個重要的會,兼並的好多細節還要敲定。
你代表我先去跟他們開會,戴墨鏡的年輕人看了一眼胖子說。我幫他做完題,隨後就來。
別啊,沒有你那兒行啊,胖子說。你CEO不露麵,別人會覺得我們沒誠意。再說,有些事,我們也做不了主啊。
我得先幫他把題做了,戴墨鏡的年輕人看了一眼胖子說。這件事對我更重要。
我說,你也忒任性了一點兒吧?胖子說。我告你啊,這次合並要是黃了,都是你的責任。
黃了怕什麽,我們自己去納斯達克,結果可能會更好,戴墨鏡的年輕人說。我還不太情願把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公司和產品交給Shopify呢。
好好好,那你快點兒,我們等著你,胖子說。
走,我跟你去看看,戴墨鏡的年輕人對少年說。我最喜歡做LeetCode了,好多年沒做了,看見LeetCode就手癢癢。
***
跟著少年走到電腦前,戴墨鏡的年輕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少年身邊,看了一眼電腦上的題,對少年說:
噢,這道題啊,我知道,這是一個常用的算法,這裏有個訣竅,我告訴你。
戴墨鏡的年輕人從西服內兜裏拿出一杆筆來,又從旁邊的桌子上拽了一張紙巾過來。他邊用筆在紙上寫著,邊給少年講解著。
少年一邊聽,一邊恍然大悟地點著頭,臉上帶著敬佩的神情。
櫃台後的女人把兩杯咖啡遞給等在櫃台邊的客人。她抬頭看了一眼少年,又看了一眼坐在少年身邊的戴墨鏡的年輕人,向著櫃台外走來。
女人走到少年身邊,彎腰輕聲說道:
侯兒,你怎麽能讓客人幫你做題呢?有問題要自己想辦法解決。再說客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不能打攪他們。
是他願意幫我做的,少年爭辯說。
真對不起啊,孩子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女人對戴墨鏡的年輕人帶著歉意說。
戴墨鏡的年輕人把墨鏡摘下,看著女人。女人看著年輕人的眼睛,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她有些吃驚地倒退了一步,又向前一步,彎腰仔細地看了看坐著的年輕人的臉,搖了搖頭,嘴裏喃喃地自言自語說: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
我去漢城整過容,年輕人說。隆了鼻,修了下巴,但是我沒讓他們動我的眼睛。隻有眼睛還是我原來的樣子。
女人仔細地端詳著男人。是的,雖然臉頰,鼻子,嘴,下巴都被整容成了韓劇裏的標準帥哥一樣,隻有眼睛,依然是那雙熟悉的眼睛,依然可以看得出來,是候鳥的眼睛。
Oh My God, 候鳥?女人捂住嘴驚喜地問道。真的是你?變化太大了,簡直一點都認不出了。
就是我,候鳥不好意思地點頭說。原來長得太難看,太打擊自信心了。我有錢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韓國整了容,換了一個樣子。
候鳥說著,把手中的筆放下,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少年拿過紙巾,看了一下,在電腦上敲了起來。
娟子上下打量著候鳥。這些年過去,候鳥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看著很幼稚和不好看的大學生,而是變得成熟,沉穩和帥氣了。
你畢業後怎麽樣了?娟子問道。後來一直沒有你消息,真的去矽穀實現你的夢想去了嗎?
是啊,候鳥點頭說。畢業後我就去了穀歌,後來去了Amazon, 從那裏出來,跟幾個同學一起開了自己的公司。這不,Shopify 要把我們買走,所以到這裏來,跟他們談判。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實現自己的夢想的!娟子一隻手握成拳頭,用力揮了一下說。那時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聰明又努力,有自己的理想。我真的太為你高興了。
你這些年怎麽樣了?候鳥問道。
還好,娟子說。單位裁人,把我給裁了,正好孩子爸有這個店,我就來這裏經營這個店了。孩子爸 ---
我聽說了,候鳥說。真了不起,我特別敬佩那些冒著危險去救助別人的人。
你不知道,他本身有漸凍症的,娟子說。那年新冠病毒流行的時候,他收到了兩封信,一個是家庭醫生,說他的病情有惡化的跡象,要他馬上去醫院接受治療。另外一封信是一家醫院來的,問他能不能去醫院加入自願者,幫著救人。他原來學醫,在醫院做過醫生,後來辭職了,但是醫院依然有他的聯係方式。他選擇了去救別人。
娟子說著,覺得鼻子一酸,用手揉了揉鼻子。
去了醫院之後,他怕自己染上病毒,傳染給我們,就住在醫院提供的旅館裏,娟子繼續說。中間隻回來過一次,隔著窗戶看了看我和孩子,叮囑我要照顧好孩子和店裏的貓。那時,店都關門了,我每天開車來店裏,給貓喂吃的,打掃衛生。
後來, 就 --- ? 候鳥問道。
後來,醫院給我打了電話來,說他已經進了ICU,娟子深吸了一口氣說。我趕到醫院去,醫院不讓我進ICU,隻能隔著窗戶看著他。他已經上了呼吸機,在死神懷抱裏掙紮了兩天兩夜,最後閉上了眼睛,再也沒能醒來 ---
娟子停住了口。候鳥看著娟子,半響沒有說話。屋子裏一下變得安靜下來,有幾個人扭頭看著娟子。娟子的目光落到了旁邊的牆上。候鳥順著娟子的目光看去,看見牆上掛著一幅大全家福,娟子穿著紅色旗袍抱著孩子坐在前麵,一個英俊的男人穿著白色西裝站在身後。
他很了不起,候鳥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我很高興你遇到了他。
嗯,娟子點點頭說。遇到他,我很幸運。
門響了,有兩個客人走進門來,打破了屋子裏的靜寂。
今天見到你很高興,你一定還有正經事兒要去忙吧,娟子笑了笑說。客人來了,我要去招呼客人了,很高興再見到你,以後有機會常來。
娟子說著,轉身要向著櫃台走去。候鳥一把拉住娟子的胳膊,說:
別走,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兒要問你呢。
什麽?娟子回頭問道。
候鳥鬆開娟子的胳膊,從兜裏掏出手機,在上麵滑了幾下,把手機屏幕舉到娟子眼前。娟子向手機屏幕看去,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穿著一件簡樸的衣服,正在眯著眼,對著鏡頭笑著,模樣活脫脫像是坐在電腦邊的孩子。
這是我小時的照片,你看,跟他一模一樣,候鳥的眼睛瞥了正在敲電腦的少年一眼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孩子其實,應該是 --- 對嗎?
你猜對了,娟子點頭說。沒想告訴你,但是孩子長得太像你了,讓你一下看出來了。我給他小名起得叫侯兒,是你的姓啊。
候鳥咬了一下嘴唇,看看少年,看看娟子,眼眶紅了。
你為什麽 --- 這麽多年 --- 一直瞞著我,不告訴我?候鳥問娟子說,聲音裏帶著一種責備和心疼。
因為 --- 其實 --- 你那時還是學生哎,告訴你了,會影響你學業和工作的,娟子說。你爸媽供你出來讀書,多不容易啊,他們對你的期望又那麽高,你又有自己的夢想,我怎麽能耽誤了你的前程和父母的期望呢?再說了,我自己養孩子沒問題的,我一直就想要個孩子 --- 我想等孩子再大一些再告訴你 ---
我真沒想到,你一個人把孩子養這麽大,候鳥看著娟子的眼睛說。我太失職了,太對不起你了,也對不起孩子,我一直都不知道,不然我早就會過來找你 ---
沒事兒的,你看孩子不是成長得挺好的嗎?娟子笑笑說。他也沒有缺乏父愛,他爸爸,我是說把他養大的爸爸,對他非常非常好,真的就像是親兒子一樣 --- 其實我沒有告訴你的一個原因也是,我覺得那樣對孩子爸爸不公平,因為是他幫我把孩子生下來,把孩子養大 --- 雖然他不在了,但是在孩子心裏,他有個對他無比疼愛的爸爸,他才是他的爸爸 ---
娟子! 候鳥打斷娟子的話。
我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挺好的,也習慣了,娟子繼續說。孩子也大了,不但不用操心,還變成了我的小幫手。需要力氣活的時候,侯兒就像是個男子漢,幫我提東西,可有勁兒了。
我看他很聰明,也很喜歡計算機編程,候鳥說。我想暑假時讓他到舊金山去,到我的公司裏去實習,我會親手教他編程序,把我會的東西都教給他,讓他以後成為一個非常棒的人,你覺得可以嗎?
孩子還小,我覺得這樣不好吧,娟子想了一下說。暑假就想讓他自由自在的好好玩,再說我也舍不得讓他離開我。等他以後上了大學再說吧。對不起,客人在那邊等著呢,我得去了 ---
娟子!候鳥又一次抓住娟子的胳膊說。你聽我說,我畢竟是孩子血緣上的親爸爸,血濃於水。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就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帶孩子。過去你總覺得我比你小太多,不成熟。現在我長大了,成熟了,你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真正愛過的人。我一直都沒有能再遇到一個特別喜歡,能真心愛上的人。
你會的,娟子甩開候鳥的胳膊說。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會遇上一個你愛,她也愛你的姑娘,你會有個非常幸福的家庭的,有自己的孩子。侯兒,就留給我吧,我會把他好好帶大。I am OK, I am always OK,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去勉強別人,也不勉強自己。
娟子,你聽我說,候鳥又一次拽住娟子的胳膊說。我遇到的女孩很多,也有一些是年輕漂亮的,但是除了你,我再也沒有遇到一個能真正讓我心動,覺得特別愛的人。你是唯一的一個,讓我愛讓我恨,讓我忘不了的 ---
娟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候鳥。帥氣的外表下,那雙眼睛,看著依然充滿了真誠,跟過去的候鳥一模一樣。
我, 我都又老又醜了,一個孩兒媽,配不上你,娟子垂下眼睫毛說。你正年輕,正是男人最好最有魅力的年齡,風華正茂,又整容整得這麽帥,會有很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往你身上撲的,你也會找到一個心儀的人的。我要是跟你出去,別人都會笑話你和我的,會覺得你帶著一個媽出來,我也會無地自容的 ---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怎麽看,隻想跟你和孩子在一起,候鳥說。求求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跟你一起共同把孩子養大,陪你到老嗎?我可以以後搬到這裏來,你也可以和孩子一起搬到舊金山去,我那邊有房子,孩子以後還可以去斯坦福讀書,我會把他帶成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的,讓他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
娟子有些發呆地看著候鳥。她低下頭,閉上了眼睛,隻覺得多年沒有流過眼淚的眼裏,淚水不斷地湧了出來。她雙手捂住臉,啜泣起來。
候鳥伸出胳膊,把娟子緊緊抱住,讓娟子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完】
【番外篇 * 四年之後】
服務生把熱菜端了上來。
菜是簡妮點的,都是店裏最拿手的菜:炭燒拚盤是非常肥美的沙丁魚和章魚,在白盤子裏散發出誘人的海鮮味道。潔白如玉的鱈魚白子盛放在古樸雅致的盤子裏,配著海藻和蘿卜泥上,看上去色彩漂亮,吃起來口感更好,比豆腐還要柔嫩。炭燒牡蠣吃起來帶著特有的鮮味,香酥可口。野菜天婦羅裏麵是南瓜,茄子,和椎茸,吃起來又軟又可口,也帶著一種野菜的清香。
簡妮看了一眼對麵坐著的子哲,撕開筷子上的包裝紙,把連在一起的筷子掰開,說:
記得你愛吃日餐,這家日餐店離我們醫院不遠,走著就可以到,他們的幾樣菜都燒得很好吃。
謝謝,子哲說。謝謝你還記得。
這裏的鱈魚我老公也愛吃,我多點了一份兒,一會兒給他帶回去,簡妮說。
猜到了,子哲說。
子哲也拿起包在包裝紙裏的筷子,低頭撕開紙。
看著子哲,簡妮心裏湧上一種說不清的情緒。這些年過去,子哲看著沒什麽變化,依然是原來的樣子,隻是衣著比過去好了一些,不像過去那樣隨便。離婚之後,因為孩子,兩個人依然保持著聯係。每年孩子的生日,子哲都會發來祝福。孩子初中畢業,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子哲都趕來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
這次子哲來蒙特利爾參加一個會,來之前給她打了電話,兩個人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頓飯。餐館是簡妮定的,選了一家離醫院近的餐館。下班後,簡妮換上自己平時穿的褲子和鞋子,也沒有打扮和化妝。這幾年做醫生,平時見的都是病人,簡妮已經素顏慣了。何況,見前夫,也不需要刻意打扮。
龍龍最近怎麽樣?子哲把筷子掰開,問道。
挺好的,就是忙和累,每天都加班工作到淩晨一兩點,簡妮說。高盛的那些年輕人,幹起活兒來都不要命。
剛入投行的人都這樣,子哲說。過幾年,等他提升上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小的怎麽樣?
也很好,剛上高中,給她送到我們這邊最好的私立學校去了,簡妮說。
一兒一女,真不錯啊,子哲說。
你不也是嗎,簡妮笑笑說。你最近怎麽樣?
還好,工作還是很忙,子哲說。你呢?
也是挺忙的,簡妮說。早上八點開始,晚上下班時間不定,有時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有時碰到困難的案例,像前兩天的一個手術做了八個小時,中間幾乎沒有時間吃飯和上廁所。
你們這一行掙錢多,但是責任重,壓力大,子哲說。無論怎樣,自己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們都年齡越來越大了,身體也越來需要多重視了。
等孩子都大學畢業了,就好了,簡妮說。好在孩子們都知道自己努力,沒讓我費太多的勁兒。
趕緊吃飯吧,要不菜都涼了,子哲指了一下菜盤說。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了一些孩子。談起孩子來,簡妮臉上帶著一種滿足。老大藤校畢業,在很好的投行工作;老二在私立學校上高中,相信將來也能上很好的藤校。孩子好,做父母的是最開心的。
兩個人都沒有再提過去。畢竟,那些都早已經過去了。再見子哲,跟子哲一起吃飯,簡妮覺得過去的傷痛都已經被歲月沉澱了,剩下的隻是一種淡然和安靜。現在的自己,有了一個各方麵都不錯的老公,孩子也爭氣,自己的工作也很好,雖然依然很忙碌,但是也能享受到繁忙生活裏的點滴幸福。
不知不覺中,一個半小時過去了,飯吃完了。簡妮說還要回醫院去看一眼,子哲叫了一輛Uber回酒店。
兩個人在餐館門前略站了一站,就看見子哲叫的Uber到了。
好好保重,多睡覺,多注意身體,子哲說。別工作太累了。
你也一樣,多保重,簡妮說。
兩個人微笑著在街邊揮手道別,子哲坐上Uber走了。
看著Uber消失在霓虹閃爍的街道的車流中,簡妮轉過身,手裏提著打包回去的剩下的日餐和給老公特意多點的一份鱈魚,向著醫院方向走去。
剛才吃飯的時候,外麵好像下了一場雨。被雨水衝刷過的街道,顯得很幹淨,感覺很涼爽。夜風吹過來,帶著一股雨後的清新潮濕味道,和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花香。
簡妮深呼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風很輕,雲已淡,一切往事都已經釋懷了。
後記:
這篇小說終於結尾了,從去年十一月開始貼,如今已經八個月了。湊個整兒,五十集。
本來一開始想寫個二三十萬字的長篇,最後寫了六十萬字 (佩服一下自己寫流水賬的水平)。
雖然沒有《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那篇拖得那麽久那麽長,但是這是我第二篇寫得很長的小說啦。
繼續總結一下寫這篇小說的心路曆程。。。
- 剛構思好這篇小說時,覺得這次一定是一篇神作,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特激動。
- 一開始寫安紅和子哲的相愛,寫得很開心,很順手,恨不得熬夜寫
- 寫到安紅離婚時,覺得啊,怎麽變成這樣了,這不是我一開始計劃的神作啊
- 再往下寫,寫安紅離婚後的生活,就覺得,完了完了,別說神作了,卡得都寫不下去了
- 再往後,寫安紅離婚後的生活,就覺得,哎呀,怎麽寫啊,太頭疼了,反正也寫不好了,幹脆放棄吧
- 再往後: 不能爛尾,怎麽也得把坑填上,都許諾好了happy ending, 不能說話不算數啊,這次爛尾不要緊,以後在原創還怎麽混啊
- 再往後: 上帝啊,趕緊寫完得了,趕緊把子哲拽出來,讓兩個人重逢,先讓他們蒙特利爾見一麵,然後讓子哲離婚,找安紅去。
- 再往後:這結尾,這結尾,怎麽結啊,怎麽也寫不好。
- 再往後:哎,反正就這樣了,大團圓!
- 今天: 終於結尾了, 謝天謝地,可以鬆口氣,有時間看看連續劇,好好睡覺了
不過,小說終於結尾了,還是很開心的。
這篇小說,從一開始,就得到了Asalways 和吃貨的跟貼和支持,多虧了這兩位鍥而不舍的頂貼,讓這篇小說一開始就有了不少點擊和跟貼。Asalways的跟貼不僅多,而且精彩,有質有量,金句頻出。有時我覺得她的跟貼比我的小說還精彩,還耐看,也從中受到不少啟迪。
非常感謝Asalways 和吃貨。沒有你們,這部小說不會有這麽多點擊和跟讀。
第二要感謝茶兄和星如雨86 。 茶兄性情中人,總是能把自己的直觀感受貼出來,寫得好的表揚,寫得不好的章節,也能直言自己的心中感受。星如雨86 的帖子總是分析得很精辟,有時我都覺得她的想法比我的大綱要好。謝謝二位!
第三,要感謝所有的跟貼的,點讚的,以及給我鼓勵的人。這裏麵,既有過去喜歡《紅裙》和我的其他小說的老讀者,也有從來不知道的新讀者。謝謝你們的支持和鼓勵!
我總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小說寫得不咋樣,但是總有一些讀者,給我支持,給我鼓勵,幫我指出問題,給我啟發和靈感。
在這裏,也謝謝對這部小說提出批評的人。你們的批評我都仔細讀了,有些很有道理,我在後麵寫的時候,汲取了前麵的批評,改正了自己一些沒意識到的問題。謝謝你們!
最後,還要感謝一下一開始追著問是不是happy ending的人。因為你們,這篇小說最後終於happy ending了。不然,不然,跟我的別的小說一樣,估計子哲又悲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