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雙城坐在觀景廳裏,人還是一團恍惚。昨天究竟是什麽日子,十九年的封印開啟,她竟然一晚上吻了兩個男人,翻天覆地。因她誤了早餐,江南便叫人送了燕麥粥、煎雞蛋、熏魚和酸奶過來,在她麵前擺了滿滿一茶幾,卻引不起她任何食欲。落地窗外,西陵峽連綿的山峰象是一幅逐漸展開的水墨畫軸,巨大的岩石被天工剖開,裸露在外,如同濃墨劈皴一般,除了溝壑裏生長的灌木就別無它色,看久了不免讓人昏昏欲睡。雙城的昏昏欲睡當然還緣於昨晚的通宵未眠,到天亮前別了江南,摸回船艙,陶沙竟然也不在。雙城思量她定是留宿在吳社長艙裏,見了麵也不打聽。陶沙樂見她這樣省事,兩下隻當全然不知,各自相安無話。
遊船在西陵峽不再停靠,一路沿江順水而去。前兩天不分晝夜地熱鬧,等到了這光景,各人都有些疲憊。蔣培軍在觀景廳張羅起兩台麻將,吳社長、陶沙、黃董和米拉坐了一桌,胡主編、杜鵑加上葉丹坐了另一桌,三缺一便要卓然過去陪打。卓然說要補拍些照片,推了蔣培軍上去頂他,自己往甲板上繞了一圈回來,依然坐到了雙城身邊。
昨天晚餐後那一幕,卓然也是仗著幾分酒氣,縱興而為,被蔣培軍一攪和,事後自己也覺得太過造次,後來在賭桌上見到雙城,這女孩卻是異樣的鎮定,倒讓卓然慚愧起來,拿不準該用什麽樣的招術才能捕捉她。昨夜雙城在卓然手裏喝的那杯酒,讓他又生出些指望,等散了場得了吳社長暗示,再去敲她艙門,卻無人應答,折騰一陣也隻得罷了。而眼下,這眾裏尋她千百度的美人兒就懶洋洋地斜靠在麵前的貴妃椅上,簡簡單單著一件薄荷色長裙,編了條鬆垮垮虛攏攏的獨辮,整個人清雅得象蓮葉上新結的露水。他以為是自己的打攪,才使她秋水雙瞳下添了一抹煙色,而這淡淡的一點憔悴反而更添了她的美貌,卓然始信“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放在這樣的年輕女孩身上,果真有攝魂奪魄的力量。
雙城既不說話,卓然便也安安靜靜地坐著陪她,含著點賠不是的味道。這當口,江南提了袋幹洗過的衣服進來,衝他二人略一點頭,便去桌邊看牌。雙城借口想喝熱水,遣了卓然到隔壁咖啡廳去討要。江南見她大約是體弱捱不住冷氣的緣故,抱著兩隻臂膀,也不避嫌,伸手從洗衣袋裏取出一件襯衣,走過去替她裹在身上。那邊葉丹手裏的牌立時停了下來,呆在那兒直讓蔣培軍催她:“走什麽神呢!等得都打瞌睡了,趕緊出牌!”
記者們行程緊湊,下午船靠沙市,一行人便離了維多利亞號,在碼頭登上早已備好的兩部車。四位台灣客人坐了輛皇冠行在前頭,後麵是一部七座金杯車,江南叫蔣培軍坐了副駕位,自己跟雙城陶沙坐了中間,葉丹米拉並杜鵑三人嘻嘻哈哈擠在了後麵。兩輛車同時出發,直向武漢奔去。車上唯有雙城回頭又看了一眼漸漸落在身後的維多利亞號,她並不知道她的遊船夢到此便已結束,更不知未來她要為這次旅行所付的代價,她隻覺得這艘輪船對自己一生意義重大,想努力把它刻在心裏。不一會兒車就開出了市區,先走了一段公路,後又拐上一段山路,顛簸前行。雙城一夜未眠,便拿報紙蓋了臉,將江南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昏昏沉沉靠窗睡去。
葉丹揣了委屈,一路卻故意慫恿杜鵑米拉打打鬧鬧,生怕江南看不出她的不在乎。偏偏江南從上車就不言不語,望著窗外沉思,那雙城也是蒙頭大睡,對後麵的喧嘩毫不理會。葉丹的表演少了兩個主要觀眾,心底惱火,舉止越發失控,一邊說笑著,一邊將杜鵑手裏一隻裝滿果皮瓜子殼的垃圾袋隨手拿過,推窗就扔了出去。不料江南卻是後腦勺長眼睛,立刻沉下臉讓司機將車停在了路邊。“小魚兒,你下去,把那包東西撿回來,我們等你。”
江南難得冷臉,可一旦冷下來,又比別人更多鋒利。車裏立時安靜,米拉見葉丹隻是一動不動,臉漲得通紅,知她麵子上一時下不來,因她自己位子靠外,便長個眼色道:“我這兒出去方便,我去撿,一樣的。”誰知還未起身,就被江南喝住:“都別動。葉丹扔的,讓她自己去撿,什麽時候撿回來,我們什麽時候開車。”葉丹頂不住,隻好下車,往回尋了一路,終是一無所獲,耷著臉回來對江南說:“沒找到,大概掉坡下麵去了。”蔣培軍趕緊圓場:“咱們江先生重視環保,小魚兒你最應該知道,高興起來忘形了吧,跟小孩子似的,出個門就忘規矩!不過,這找也找啦,時間也耽誤了,要不下不為例?”江南沉著臉隻說等我一下,便起身下車,親自去尋那口袋。
雙城半途醒來,不明就裏,陶沙正得了趣,附在她耳邊解說了兩句。葉丹見二人交頭接耳,更是羞憤難當。好一陣江南才拎著那袋垃圾回到車上,蔣培軍趕緊催促司機一腳油門追了出去。這邊江南擦淨手,回頭對幾個女孩說:“在外麵,這可能是件芝麻小事,可在我的公司,這點很重要。剛才就算我第二堂環保課,你們都要記得。”
車一啟動,葉丹在眼裏打了半天轉的淚珠就落了下來。這些天她從早到晚鞍前馬後接連陪同了兩撥客人,辛苦不說,還眼睜睜看著江南與雙城越走越近,萬般慌張與委屈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情緒,她害怕向江南表達,又不知該向誰訴說,心事曲折,隻能麵向窗外默默垂淚。也不知過了幾時幾分,車子一簸,雙城醒過來,見窗外天色已暗,望出去曠野矮樹平川漠漠,應是到了江漢平原境內。再一看車內各人,大都打著瞌睡,唯江南不知何時跟米拉換了座,正背對雙城,向葉丹低聲喁喁。雙城心中一驚,下意識地閉上眼,縮起身子,佯裝睡去。
到武漢入住了開張不久的亞洲大酒店,晚宴上蔣培軍簡單交代了餘下行程,大致是兵分兩路:幾個台灣人由江南陪同,遊覽武漢之後乘飛機前往上海;女孩子們三峽導遊任務結束,明天上午跟隨蔣培軍搭火車返回重慶。這與先前的行程不符,眾人均有些愕然,但知是江南的安排,便不好多問,隻拿些打情罵俏的話敷衍一番。因想著今晚之後再無機會,一夥人各懷鬼胎,草草吃完,便借口疲憊都回了房間。
雙城洗完澡,頭發還未擦幹,就聽外麵淘沙喊“出去一下”,等她出來,早不見了人影。雙城從冰箱裏取了一聽可樂,站在玻璃窗前慢慢地喝。昨夜甲板上的纏綿,今天中巴上的所見,一切暴風驟雨,混亂在腦子裏,她想找江南問個明白,但他們的關係剛剛開始,她不想這麽快就丟了架子,隻好按捺著性情,在心裏尋找體麵的表達。
電話突然高聲響起,寂靜中嚇了雙城一跳。江南想見自己的心,原來一樣著急!雙城抓起電話的一瞬間,已經柔情似水。“雙城,我想跟你聊聊,找個地方好嗎?”卻是卓然的聲音。雙城一顆心落了下去,又一顆心緊跟著懸了起來:“別過來,有話明天說吧。”卓然在那頭剛說了聲:“明天……”電話就掛斷了。她現在有江南,別的牽扯都毫無意義。
剛靜了幾秒,電話猛地又再響起,雙城隻好由它吵去,那聲音於是變成了警報、槍炮、雷鳴,一聲接一聲,震耳欲聾,讓她心驚。雙城起身從床頭走向窗台,又從窗台走向門口,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隻穿著內衣褲,忙將未幹的頭發胡亂在頭頂挽成髻,隨手套上那件江南的襯衣。這當口,電話一直未停,門外卻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按住怦怦的心跳,雙城湊到門前,從貓眼裏一看,才是江南站在門外。他人一進屋,來不及說任何話,兩個人就擁抱在一起。雙城象漂流中終於觸到了陸地,緊緊依附上去,胸膛喘息不定。電話鈴響徹四壁,刺痛著神經,雙城口鼻貼在江南懷中,模糊不清地說了句:“是卓然。”江南一皺眉頭道:“我們走吧”,兩人便掩門走了出去。附近都已關門閉戶,燈火黯淡沒處可去,兜回酒店另一麵,穿過後庭花園,角落裏有一部玻璃觀景電梯,直通向頂層餐廳。到這時候,餐廳早已打烊,花園也沒了人跡,他倆便走去電梯裏,靠在扶杆上說話,任憑窗外城市夜景起起落落,走走停停,倒也有趣。
“……蔣先生說過卓先生有家室,我絕對不會接受。”雙城講完又覺不妥,忙補充說:“即便不是那樣,我也不會答應的。”江南聽了隻是微笑不語,笑容頗有深意,雙城心裏沒底,隻能接著道:“拒絕也沒有用,卓先生他總是那樣,他是你的客人,我也沒辦法……”江南聽那漸次低下去的聲音裏滿含委屈,便說這當然不是你的錯。“天生麗質,是你的財富,男人們見了喜歡,那也是自然。卓先生、楊先生,包括我,不都一樣麽?”雙城聽他突然提到楊學堅,心裏一驚,思忖必是蔣培軍和葉丹之流在背後嚼了舌頭,未及辯白,聽江南繼續又說:“但這一個一個的喜歡加起來,就會變成你的麻煩,也會變成公司的麻煩。卓然這麽一鬧,搞不好我這趟招待就白費了。”雙城急道:“怎麽會?卓先生不就是個攝影記者麽?再說淘沙不是已經跟吳社長……”她自知失言,連忙打住。江南也覺麵上無光,搖頭苦笑:“蔣先生私下已經替我告誡過淘沙,但路是自己選的,她人輕浮要走捷徑,誰也攔不住。”
雙城身上還胡亂套著江南的襯衣,鬆鬆垮垮露著半邊肩膀,濕漉漉的頭發沉甸甸地墜在腦後。她臉上沒有半點妝,剛剛沐浴過的皮膚象溫潤的玉器,毫無瑕疵,微微發亮,依舊是清豔芬芳。江南不禁捏住她的下巴歎道:“還是蔣先生說得對,他說你任憑怎麽端莊,眼睛卻太會說話,壞事就壞事在這對眼睛上。”說完江南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從昨夜維多利亞號的甲板上開始,或者更早一些,從大寧河畔赤日炎炎的街角開始,雙城就好象墮入夢中,無法醒來。她剛剛登上愛情的船,卻不知江南要將這船駛向哪兒去。
她一旦偎進他懷裏,嗅著那清爽好聞的氣息,所有的委屈便一掃而空,隻剩下單純的甜蜜。她閉上眼去聆聽江南的聲音,感覺每個字都值得珍惜。“還是說說你跟我吧。我是不該這樣魯莽,你打亂了我的計劃,這是個意料之外。”雙城沒有出聲,感覺他臂上用力,將自己朝向他緊了一緊,接著又聽他說到:“可我再不出手,你就是別人的了。”她睜開眼問:“誰的?”“楊先生的,卓先生的,還有誰,你告訴我?”雙城此時身在他懷中,便篤定不驚,徐徐道:“沒有誰。在你以前,我隻是我自己的。”江南聽了怦然心動,過了會兒才又說:“雙城,你讓我心慌意亂,怎麽搞的?”
電梯重複著起落,淩晨的漢口,燈火闌珊在眼前忽高忽低。擁抱了有多久?她但願長醉不複醒。“回去讀書吧,好好念你的大學。”江南的聲音重新響起的時候,撫摸她背脊的手卻停了下來。雙城睜開眼,嚶嚶說不是一直念著嗎。江南手指插進她的亂發,掰正那顆小小的頭顱,望著兩瓣嬌嫩的嘴唇微微撅起,光澤欲滴,不由俯就過去用自己的嘴唇來回揉搓著那裏,待雙城無法把持張開口,才不疾不徐將早已滾燙的舌頭送了進去。在兩個人含混不清的呼吸裏,江南斷續令道:“聽話……回學校……乖乖等著……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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