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
簡介:卜居的意思是住哪兒。某種意義上,這部小說描述了疫情發展的一種可能性。故事講述在疫情之後的某個地方/國家,幾個人漁獵為生的故事。但是,事情不總是那麽簡單。比如,有孩子,生活就難免會有點瑣碎。比如,有社會,生活有時會有點艱難。而事主們有一群不必念書的孩子們,還生活在一個禮樂崩壞的社會裏。
獵人邀請商人夫婦住在山林裏
某個年代,有一個青年朋友叫彼得韓,正在一片朝陽的坡地上檢查自己種下的紅薯。這年氣溫高,紅薯又種在肥力不錯的火山土上,所以這些紅薯長得嚇人的好,簡直可以養活百十口人。
這事讓彼得韓感到有點焦慮,開始後悔種紅薯的這個決定。如果讀者想,紅薯豐收了,這是好事,何必焦慮,那就說明讀者生活的年代的生活邏輯,和彼得韓生活的這個年代不一樣。
簡單地說,這是一個災難之後的年代。彼得韓曾經有個女朋友叫瑞秋。他們倆一起熬過了瘟疫,熬過了饑荒,甚至熬過了小股的劫掠。但有次有股大兵過境,瑞秋失蹤或者是死了,從此再無消息。即使她活著,彼得韓也無從知道。
他有簡單的收音機,如果有更好的法子知道更及時的消息,他或者附近的人也不知道。而且他們也不知道有什麽廣播節目可聽。收音機裏有時候倒是能聽到一些業餘電台的廣播,比如:“住在大河上的誰誰誰想要他在海邊的家人知道,他還活著。“這位誰誰誰先生似乎性格勤謹,每天早晨播一次,晚上播一次,反複說這一句話。就彼得韓和附近的其他人所知,並沒有人在廣播上回應他,雖說大家都很同情他。而這樣的廣播他堅持了幾個月。最後據說有人在同一個頻道廣播說,這是大河河穀裏一群自由救世者,我們想讓誰誰誰的家人知道,他已經死了。
自由救世者,你也可以管他們叫好漢,叫大王。有的自由救世者的隊伍非常淫暴,而有的至少看起來更良善一點點。但是,不搶吃的,他們也會餓死,所以對於彼得韓來說,不管碰上了哪樣的,都是一場災難。所以他就實事求是地管人家叫匪徒。
因為有匪徒們的存在,彼得韓的焦慮就蠻有道理的了:沒有紅薯,他和小夥伴住在這一片山林裏,捕魚打獵,采集植物,他們可以活下去。現在有了這許多紅薯,萬一被路過的匪徒發現了,紮營住下慢慢吃,他和小夥伴們就得被迫踏上危險的逃亡之路。也有獵人幹脆加入這些人的行列,但是他的小夥伴們年紀太小,而這種匪幫裏兒童不宜--不宜存活。
看來,今天晚上就趕快帶著小夥伴,把這些紅薯能收的收,能藏的藏,然後再種上一些無關的藤木。彼得韓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聽到了山路上傳來了獨輪車的聲音。附近的山路,並非人來人往的主要公路。但是,這年頭主要的公路也是通往死亡最快的路,敢走的人不是很多。有人會選擇走這一條偏僻的山路,從海邊的城市,到大河的河穀去。他們想象,那裏有很多農場,也許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機會。
彼得韓謙虛地躲進了樹林。山路上出現了一個推獨輪車的男人,三十來歲,個子挺高。腰裏別著一把手槍。身邊跟著一個女孩,大概十歲十一歲的樣子。這一天,陽光明媚,草木蒸騰。方圓好幾英裏都很安靜,道路延伸到很遠。推車後麵一百米的地方,山道彎處,冒出來一個婦人,帶著一個更小一點的孩子,看不清男女。婦人手裏拿著一把長槍。看到她,彼得韓倒緊張起來,因為他不知道婦人後麵是不是還有別的人。不過他想,如果這一家隻有這四口人的話,這樣分兩撥走,小股的劫匪倒或許會猶豫,不敢輕易下手。
那男人走著走著停下來,向後麵的婦人打了一個手勢,然後他推著車子就往樹林裏麵走。男人從車上拿出一塊氈布鋪在地上,然後從一隻癟癟的袋子裏拿出些食物,這時候婦人也趕上了他們。彼得聽見婦人說,我到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鮮吃的。接著他就看到婦人抱著一堆紅薯,一疊聲地喊:你看你看。這兩個人沒有多想,就歡天喜地地,收拾柴火,準備烤紅薯。
“你們不會喜歡在這個地方點火的。”彼得韓說。
那男女吃了一驚,各自拿起了槍。彼得韓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吃倆紅薯,何須動槍。”
“你是什麽人,是自由救世者嗎?”
“我不是,不過你要是在這裏點了火,自由救世者沒準會過來偵察偵察。”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他們在哪兒?”
“哪兒都可能有,你看山下的那邊的大路,你再看那邊的風車。” 彼得韓指著遠方山脊上,那裏還能看到久遠時代的風力發電的葉輪。這些葉輪雖然早就無電可發,卻仍然忠實地轉個不停,像是某種古老的儀式。“有的隊伍會從路上通過,有的會爬上高處觀察四周,找有人煙的地方,特別是他們把自己占領的農場裏的東西吃完了的話。”
男人友好地笑了起來,伸出手:“特德史密斯。我的兒子庫珀。女兒Madi。”,指了指女人:“勞拉。” 他說,他原在海邊大城裏,做辦公櫥生意,住在城郊偏僻的地方。疫情和戰亂都熬了過來。現在終於城裏和城郊都沒有辦法活下去了。現在想要去大河那邊,找一點生存的機會。
可是,大河那邊的農場,和別的地方一樣,被匪徒一遍又一遍地洗劫,已經有一兩年沒有人能正常地種莊稼了。彼得韓告訴他們。他覺得,在匪徒們自己願意安定下來種莊稼之前,想種莊稼來保證口糧,始終是一場賭博。
夫妻倆沒有說話,目光有點失神,互相看著。彼得韓說,算了你們跟我來。
彼得韓把他們帶進一個小窯洞,說:你們先吃點東西。史密斯夫婦打量著這間窯洞:屋頂有鋼筋加固過,有一個火爐,可以燒東西吃。還有一個煙囪,煙是過濾過的,通往樹林深處,外麵看不見。彼得韓從一個草簍子裏,拿出幾十條棍子一樣的魚。清洗幹淨。稍微抹了點鹽就放在鍋裏煎,小窯洞裏很快彌漫著一股微焦的油香。
Madi立刻叉了一條,咬破了酥脆的表皮,一股嫩嫩的鹹香立刻從嘴裏彌散到耳朵邊。彼得韓把那幾個紅薯放在火爐上烤著,說:
“這是尤娜陳魚,自從人類的活動減少之後,河裏的尤娜陳魚多了起來。這魚沒有骨頭,魚脂又香,過去印第安人頂喜歡吃這種魚啦。” 辦公櫥商人一家不需要這樣的介紹,早吃香了嘴。特別是兩個孩子,正一條接一條地消滅那魚呢。
“這裏漁獵的日子有點辛苦,不過要活下去並不難。就是要躲著匪幫。實在遇到了,讓他們知道我們是一些窮苦獵人,可能他們對我們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就是孩子們要躲著他們。”
史密斯先生拿著條魚慢慢吃,一邊打量著窯洞裏捆綁各種東西的繩結,問彼得韓:看這些繩結,你小時候混過童子軍?彼得韓點點頭,問:“你也混過?“ 史密斯先生說混過一點,不過後來他當過幾年海軍陸戰隊,對各種繩結很熟悉。
後來的某一天,彼得韓和勞拉史密斯聊天,說那天他想要挽留他們,是因為史密斯先生推著車,帶著孩子在山路上走,這個畫麵,讓彼得韓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一本小說《在路上》。這本書講人類發生滅頂的災難之後,父親推著手推車,帶著孩子,為了生存走在危機四伏的逃亡的路上。彼得韓年少的時候就讀過,他記得那是在一個度假屋,屋子的後廊麵朝大海,他和爸媽還有兄弟坐在搖椅上喝著酒閑聊著,一邊讀完了這本小說。讀完了他覺得家裏的老爺子,雖然嘮叨但也不容易,好些天沒和他爸爸頂嘴。
“這裏就你一個人?“勞拉吃得也很斯文,一邊問。
獵人回答道:“吃完魚我帶你們去見我收養的孩子們。“
從窯洞出來,走上一百多米,山上有一塊低窪的宕地,象一個碗,裏麵大概一兩畝地,從外麵一點也看不見。庫珀Madi很快就和彼得韓的幾個孩子們玩在一塊。一個十三歲上下的大男孩,拿一把斧子,教庫珀怎麽劈柴。庫珀笨手笨腳的總也劈不對。另外一個大一點的女孩子正在和Madi聊天,她停下來衝那個大男孩喊:Victor,庫珀還小,讓他用斧子不安全。你不如教他射箭。Victor點點頭,帶著庫珀和另一個小男孩去射箭了。
“噢。” 史密斯太太看著這個場麵,從喉嚨裏喘了一口粗氣,好像一隻吃飽了的野狼。她跟史密斯先生說:“他們好久沒有玩伴了哇。“
辦公櫥銷售商沒有搭話,好像有點感動。平靜了一下,他問獵人:“夥計,這些孩子的父母呢?”
獵人的農業實踐
彼得韓說,幾年前,他在山下的鎮子裏,開著一家初創公司。公司裏大概有二十來個人。疾病來襲的時候,雖然這裏人口不算頂多,可是總歸在大河到海邊的通道上,所以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算算公司裏的人,前前後後病死了小四分之一。
大家都知道的,流行病肆虐了兩年,農業和養殖業一會停頓一會重啟,產量銳減。食物供應忽然成為問題了。彼得韓還算有遠見,很早買下了一個農場,開始種豆麥菜草,養牛和雞,朋友和雇員都拖家帶口,過來住在農場周圍。也許防疫措施得力,也許運氣好,他們沒死更多的人,就把莊稼給種出來了。後來大饑荒真的出現了,隨之而來的是流民和小股的劫匪。農莊上的人都武裝起來,免於最初的劫掠,過了一兩年的安穩日子。
“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我和一個夥計,運一些奶酪去你們那邊。回來的路上剛翻過山,就看見我們的農莊在起火了。我們有四座糧倉,有人對其中的一座轟了一炮,裏麵的麵粉就炸了,一邊燒一邊炸,一遍遍地火焰衝上了天。原來是一支部隊攻擊了它。”
“據說那一天部隊來征糧,我不在家。回話的人跟部隊照實說農場主不在家。部隊以為那是搪塞。他們宣布農莊是敵對黨派的土豪,就對裏麵轟起了大炮。 “
“城裏那時候也一樣。 “勞拉接口道,” 國會黨的部隊公告說,誰誰是囤積害民的總統黨,我們鎮壓他們,賑濟饑民。過了些日子,總統黨的部隊來了,又公告說,哪裏哪裏囤積害民的國會黨,也被他們鎮壓了。有的地方,總統黨的來了說這是國會黨搶了一遍,國會黨來了說這是總統黨再搶一遍。 “
彼得韓沉默了一會,接著說:“我回去,這幾個孩子的父母找不到了。他們就開始就跟著我過日子。部隊都開始恐慌性搶劫之後,一切秩序都崩潰了,我們就搬到了這裏。”
史密斯一家就和彼得韓他們住在山上的這幾個窯洞裏。白天兩個男人帶著大一點的孩子出去捕魚狩獵,勞拉帶著小一點得孩子們在山上挖茨菇,負責家務。山上的茨菇不少。米和麵黑市上價格很貴,主食最多的就是茨菇。
晚上,勞拉就搖著縫紉機給孩子們縫衣服。有時候她也教女孩子們一點手藝:Tracy啊,你的縫紉機玩得不錯啊。可是你這個騎縫怎麽向外擰啊。Tracy就是第一天叫Victor帶孩子們去射箭的那個女孩。她有點假小子。這個不需要社會心理學的學問也可以想出來:爹媽去世或者失散之後,她一直跟著彼得韓。而跟著一個單身漢打獵釣魚,又能教出什麽樣的淑女來。勞拉教她怎麽梳頭,怎麽畫眉線,小姑娘的女性意識呼啦一下複蘇了。當然,也可能隻是她十二三歲了,開始發育了。勞拉對這些孤兒很貼心。開始的時候Madi有點小撒嬌,說現在媽媽不像是自己的媽媽了。勞拉摟著她說,是的,媽媽當然是你的媽媽,可也是其他所有孩子的媽媽呢。
平時,如果需要物資的話,要麽,他們出去找,村鎮裏到處都是無主的房屋,廢棄的作坊,搜一搜總能搜到一點的合用的工具什麽的。要麽,他們就去找黑市上的人,拿東西去換。魚幹水獺皮可能是最好的貨物。現在,他們覺得曬上這些紅薯幹,也許過幾個月到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很會有人願意拿東西來換的。
曬紅薯幹的時候,Victor說:紅薯幹好吃,但是畢竟是甜的,天天吃,還不如茨菇呢。
Tracy反駁他:你能活命就不錯啦。等你當了農場主,再想熱麵包,奶酪和香腸的好日子吧。
特德跟他們說:“孩子們,動亂的日子不會持續下去的。流了太多血了,遲早這些都會結束,那時候,你們會有一片廣闊的大地去實現你們小時候所有的夢想,誰說哪天你們不會當教授,醫生或者藝術家?到那時候,你們今天過的日子也許就是一個長一點的野外生存訓練的夏令營罷了。”
孩子們曬著紅薯幹,沒有出聲。
“彼得,我一直忘記問了,你既然想著種紅薯,為嘛不順便種一點土豆,都是一樣的嘛。“勞拉問。
孩子們笑了起來,說這事得問Tracy。
Tracy比劃著說,那天,彼得讓我給大家準備點吃的,我到庫房裏,發現牆角有一大袋子土豆,覺得大家茨菇吃膩了,吃點土豆挺好的。就把土豆給煮了。彼得一看就傻了,說那土豆是他留著做種子的。
彼得說,是。土豆我從山下找來之後,忘記告訴Tracy。
“而且,Tracy跟我們說,瑞秋愛吃紅薯。”Ryan揭發說。Ryan是一個小小孩,跟庫珀一起練習射箭。聽了這話彼得韓打了一個寒戰。史密斯夫婦早聽說,瑞秋是彼得韓失蹤的女朋友。聽孩子們說,大兵來襲擊的時候,她正在農莊的小學校教這些孩子們,她把他們藏在一個地窖裏。孩子們在那裏一直等到彼得韓回來。而瑞秋自己則不知所終。
有的人養育後代
特德當過海軍陸戰隊,部隊裏訓練他用來殺敵的本事,拿來殺頭羊,捉個水獺好像也很合用。特德一家從前是環保主義者,完全想不到有一天會來捉水獺。住到這裏來之後,他才注意到,人口大量減少之後,河裏岸上的水獺實在太多。有天彼得韓展示給他們怎麽用一隻荷蘭鍋,燒出一鍋香噴噴,肥而不膩的茨菇燉水獺尾巴,雨夜裏吃起來暖融融的。再後來他們又發現,不知什麽原因,黑市上有人收購水獺皮。需要點藥物的時候,他們真就指望這些水獺皮。特德對環保問題的關注,就更著眼於未來了。
隻是庫珀學射箭,卻怎麽也射不好。道理全都懂,也許是力氣不夠大,也許是眼神不夠好,也許是兼而有之,反正練了一兩個月,還是經常連靶子都射不中。在這個營地裏,射箭並不隻是一項體育運動。它是生存之道。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打獵通常不打槍的,就是陷阱,繩套和弓箭。
大孩子們都懂得小朋友需要鼓勵的道理,庫珀每次運氣好射中一個好環數,Tracy Victor他們全體都給他鼓掌。可是這種情況少的可憐。某天早晨,庫珀一箭又偏出去一米多,氣得把弓一扔,說不學射箭了。特德跟勞拉商量,看起來他就是沒有準備好,不學就不學吧,過一段時間再說。勞拉搖頭:這麽大的孩子,不指望他打獵,學不學確實都無所謂,但是我不想讓孩子養成半途而廢的習慣。何況,射箭能讓他心靜一點。勞拉在這種問題上總喜歡堅持,最小的男孩Ryan的閱讀不太好,她挺嚴格,每天都單獨陪他讀好多故事書。
彼得韓評論說:聽起來象一個亞洲虎媽逼小孩練琴的時候的話啊。說著他把哭啼著的庫珀拉過來,給他擦了擦臉,說:“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踢球很差。我後來看到我父親給我拍的錄像,我可能走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球場就像穿著一雙拖鞋在跑步一樣。在球隊裏踢了三年,我總是最差的那個。甚至教練都跟我爸爸說,明年你們家彼得,還是找一項別的運動吧。第四年的試訓,你猜怎麽著,那天我忽然就明白該怎麽帶球,該怎麽過人,該怎麽射門,平時教練教我沒有教會的,我忽然都會了。我一下子進了三個球,而前麵三年比賽中我一個球沒有進過。”
庫珀不哭了,獵人就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踢球了嗎?”
庫珀搖搖頭。彼得說:“那是因為我堅持了,一直堅持一直堅持,你總會成功的。”
這片營地的隱蔽性相當好。有窯洞,還有地窖。入口都很隱蔽,而且相對分散。真遇到敵人,敵人也不容易一下子把藏身之處都找出來。這些居所有的住人,有的是儲藏室,還有兩個工具房。其中一個工具房裏麵有一套木工家什。特德看了看,試著做一塊弧形的木料。彼得一看就笑了:
“真是親爸啊,這是想做一個弩,看看庫珀是不是更適合射弩箭?”
特德嗬嗬笑:“我們海軍陸戰隊,野外生存訓練,教過自己做弩,你怎麽又知道了?”
彼得韓說,他小的時候對這些自製的武器特別感興趣。四年級的時候,他寫的作文都是這樣寫的:我們被來自遙遠的星球的星塵照射了之後,就變成了幾寸高的小人兒。周圍的鬆鼠和小鳥,忽然就成了可怕的大鳥和猛獸。幸虧機智的我在學校找到一個辦公櫥,那裏麵的文具都排上了用場。我用橡皮筋做了彈弓,用別針做了箭,有了弓箭,不但可以防身,而且還能射殺猛獸,獲取肉食。我的後代們因此頂禮膜拜辦公櫥,別的部落管我們叫辦公櫥教徒。
辦公櫥銷售商咧嘴樂了:“你應該來我們公司工作啊—難怪那天我說我是做辦公櫥買賣的,你笑得那麽邪惡。”
兩個男人試驗了一番,還真做了一批弩箭。有幾天庫珀拿著弩,自己去練習,練的怎樣誰也不知道。忽然某一天,他拖著一頭野山羊回來了。野山羊並不輕,小庫珀累得滿頭大汗,身上一股騷味,但是滿臉都是得意。這羊就是他用弩箭射中的。
這件事情對庫珀來說,結果不好不壞。好處是他對武器自信多了,大孩子們也對他刮目相看。壞處是他私自去打獵,對小孩來說,這是很危險的,所以大人們把他訓斥了一頓,罰他一個月不能參加別的孩子的遊戲。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大半年過去了。這一大家子人,該長高的長高了,不該長高的長胖了。儲藏室裏的物資也越來越豐富了。
某天吃飯的時候,Tracy說:現在連庫珀打獵都這麽好了。咦,庫珀和Ryan為什麽不在?
他們去庫房搬東西,晚點過來吃飯。Victor說。
這孩子中的小大姐大點點頭,說:“現在看,我煮了那些土豆可能因禍得福了。別的地方土豆去年發生瘟疫,收成都不好。現在紅薯幹的 行情看漲了,Madi她們養的羊,產的奶我們都可以做山羊奶酪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和其他地方做更多買賣了。“
彼得韓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做買賣的好處是什麽?”
Victor回答說: “我們會需要其他食品,藥物,工具,各種我們不能生產的東西。”
彼得韓點點頭:“那麽做買賣的不好的地方是什麽?”
Tracy分析道:“就是別人會意識到我們有什麽,也許會招來匪徒。”
彼得韓點點頭,問史密斯夫婦:你們怎麽看?
特德正要說話,忽然門開了,Ryan哭著跑進來,大喊:“彼得,庫珀死了!”
勞拉尖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彼得韓和特德各自問:在哪裏?怎麽死的?幾個大點的孩子都拿起了武器。Ryan哭著說,我們搬完東西,看見山坡上有羊兒過來,我就拿弩箭去射,他跑過去想用繩套去套,結果他被我射死了。
特德沒等他說完就衝了出去。彼得韓看了眼勞拉知道無事。讓Victor趕快去拿急救箱。讓Tracy哄著Ryan。自己拿了點藥就往山坡上跑去。還沒有跑到就聽到庫珀的哭聲,原來這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流了很多血,雖然嚴重,並不至於要死。隻是瑞恩年幼無知,看到好多血,嚇壞了才說他死了的。
大家心情略定。特德拿急救包給庫珀連箭頭包紮上了。彼得韓說:特德,山下的鎮上現在沒有外科醫生了,我得陪你去二十麥以外的鎮上,找威廉姆斯大夫。
勞拉早已醒過來,Ryan倒是哭得抽抽,Tracy就開始批評Ryan他們不應該私自打獵。勞拉摟起Ryan在哄,衝她搖了搖手,她就理會了,停嘴先不說了。這個功夫男人們把手推車找了出來。特德把庫珀抱上推車,彼得韓說:“現在就出發,我們還是一前一後。”
他轉過頭來又說:“勞拉,拜托了啊。”
庫珀情況不壞,勞拉雖然知道情況嚴峻,但並不怎麽害怕。她晃晃腰肢,表示自己沒有問題,一邊廢話羅嗦地叮嚀男人們路上小心。
臨走彼得韓問孩子們,遇到緊急情況怎麽辦。孩子們齊聲答道:來得及就跑到山裏去。來不及就躲在冰窖裏--他們的幾個儲藏室裏,冰窖是最隱秘的一個,修得跟個工事似的。
有的人和有的人重逢,有的人和有的人分離
沿著山路往大海的方向,走上二十邁,是一個大鎮。威廉姆斯大夫就住在那裏。這是彼得韓聽黑市上的人講的。大鎮上兩隻隊伍打仗打了很久了。大夫仗著自己外科手藝好,哪裏也不去,誰也不得罪。各個部隊的人都有求於他,這麽多年他居然活了下來,據說還活得不錯。
去那個大鎮的山路其實並不難走,晚上也沒有什麽人。兩個男人一前一後保持著安全隊形,走了大半夜也就走到了。鎮上有一家挺大的醫院,現在當然也早就成為廢墟。隻是醫院一側有一座房子,彼得韓聽說,威廉姆斯大夫就住在那裏。
早晨的薄霧中,房子的輪廓已經曆曆在目了。彼得韓讓特德在外麵守著,自己抱著孩子摁響了威廉姆斯大夫的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渾身上下打了無數包紮的傷員:“哈,小孩。“ 他說。
“威廉姆斯大夫在嗎?“
“這孩子是你什麽人?“
“我為嘛要告訴你?“
“哈,就知道這孩子是你搶來雞奸的吧?“
“注意你的嘴,你也可以把這話對孩子的爸爸說,他在那裏放哨。“
“那你是什麽人?“
“我們都是山裏的獵人。“
傷員打量打量了彼得韓,又看了看孩子肩膀上的包紮:“這個包紮挺專業啊。“
“孩子他爸從前是海軍陸戰隊的。“
傷員奴了奴下巴,示意彼得韓進來。彼得韓回頭招呼史密斯過來。
彼得韓發現屋子裏還有兩個傷員,手裏都拿著武器。
“你拿什麽付賬?“
“大夫在哪兒?“
“大夫是救死扶傷的,他不能拒絕病人,拒絕病人的是我們這些其他病人。如果你不能付合適的價錢,我們不能讓你見大夫。“
彼得韓點點頭,這和他從黑市上聽來的說法是一樣的:“我是一個獵人,帶了幾張水獺皮。“
樓上起了點動靜,一個老頭走下樓梯,憑直覺,這個就是威廉姆斯大夫。彼得韓說:大夫。
老頭看了彼得韓一眼,示意傷兵們回自己的病床,問:“你叫什麽名字?“
“彼得韓。大夫。“
老頭笑了:“我認人不行,但我認識你,隔壁鎮上的那個大農場主。應該是曾經的大農場主了。你不認識我?我認識摩澤爾大夫。“
摩澤爾大夫是當年住在彼得韓農莊上的大夫。農莊被襲擊的時候,他被打死了。彼得韓接了一句:“我就說我好象見過您。”
“讓我看看這個孩子。“
老頭把包紮打開,看了一會,喊了一聲:麗薩。一個很醜的中年婦人從樓上走了下來。彼得韓驚訝地認出來這是摩澤爾大夫當年的護士,麗薩岡薩雷斯。對方也認出了他。
“嘿,彼得。你還活著。”
“活著,挺不容易的,但是還活著。勞爾還好嗎?”
“他死了,Victor失蹤了。我現在和威廉姆斯大夫一起過。”
“你這幾年居然一直在這裏?有個和威廉姆斯大夫一樣帥的帥哥一直在找你知道嗎。”
“誰在找我。”
“好像名字叫Victor,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他現在這麽高了。” 彼得韓比劃著。
麗薩一把抓住了彼得韓,手幾乎痙攣了:“你說的是真的?”
“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看他。除了有時候有點臭以外,他基本上是完美的年輕人,這幾天空手捉了兩隻野山羊,昨天我離開的時候他在看《百年孤獨》。”
聽了這話麗薩哭起來了。
“你們住在隔壁鎮附近的山裏嗎?路上現在很不好走吧。”威廉姆斯大夫說。
“我們來的時候一路沒有問題。”
“回去會更安全一點。國會黨的和總統黨的隊伍在附近打了很久,昨天他們停火了,因為再打就誰也沒吃的了。”威廉姆斯大夫看了看窗戶外麵:“哈,看哪,國會黨的往大河那邊的公路走過去了。應該是到你們那邊找個農莊囤墾去了。”
一整天麗薩情緒一直有點小激動,手術倒是進行得很順利。威廉姆斯大夫還請彼得和特德喝了一杯,閑聊當年大河和大海之間各個城市。說著說著,老頭問:你們知道當年這個病毒最邪惡的地方在於什麽嗎?特德說是傳染力強死人多。彼得說是悄無聲息第二波第三波就來了。老頭搖搖手,說都不是。他說,這個病毒最邪惡的地方,就是各個地方各個時期表現不一樣,有的城市不居家情況也還不錯,有的村鎮看著還好結果一複工就死了好多人。連藥也時靈時不靈,這讓兩個黨的人,都能找到足夠的例子,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就是人類的敵人造出來,讓人類進一步互相看不順眼的。” 大夫帶著點醉意說。
“老頭莫談國是啊。” 一個傷兵遠遠地警告道。
“算了算了,麻痹老頭說的有道理。” 另外兩個傷兵說。
第四天黎明的時候,兩個男人帶著庫珀和麗薩回到了營地。路上他們分了一前一後走路,路上並沒有什麽風波。麗薩不斷地在問Victor的事情,不管和她走一起的是特德還是彼得韓。意外的收獲是,麗薩說了Tracy的爸爸羅伯特的消息。羅伯特原來是彼得韓初創公司的一個銷售主管。農莊失散之後,他一直在威廉姆斯大夫這個鎮附近,被脅迫進了匪幫,匪幫被打散了之後,就流落在山林裏混點吃的,有新匪幫過來的時候又參加進去。
“有一次他送一個受傷的戰友來診所的時候,我跟他聊過,也許見到Tracy他的生活能重新走上正軌。”
這樣說著的時候,他們走在前麵,早晨的霧霾中他們已經靠近了營地。彼得韓抬頭一看,忽然臉色一變。特德抬頭也看見一股煙飄蕩在營地裏。他們都躲進樹林,繞道從山宕的那一側靠近營地。營地裏靜悄悄的毫無聲息,本來這個時候孩子們應該到山宕裏活動了。這時候彼得韓看清楚了,那煙是從西邊的那個儲藏室裏冒出來的,那裏藏著的是紅薯幹和一些魚幹。他貼在地上聽了聽,營地裏好像沒有什麽動靜。他再走近一些,發現一個工具庫房的門也被打開了,裏麵的東西亂成一團。
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Tracy出現了,男人們稍微放了點心,後麵是Victor帶著幾個男孩,再後麵是Madi帶著Ryan。總算都沒有事,他鬆了口氣。走了出來。
Victor眼尖,象石像一樣愣在那裏:媽媽?麗薩就哭了,拉著孩子的手,抬起頭端詳著他—失散了之後,Victor長了有一個英尺了,身上確實已經象成年男子那樣有很重的汗味兒了。這汗味兒讓她又悲又喜。她不停地親他,就像要把這幾年欠缺的一下子補回來一樣。
而Madi撲過來哭道:“爸爸,媽媽被人抓走了。“
原來,那天他們在鎮上的時候,威廉姆斯大夫看到國會黨的隊伍,往這邊開拔。隊伍本來沿著大路走。走到靠近營地的地方,不知為什麽,隊伍裏忽然有幾個兵想起來繞出一英裏地,跑到營地這裏來看一看。Victor帶著其他孩子迅速躲進了冰窖。而Tracy和勞拉從小溪邊洗衣服回來,正好和他們碰了一個正著。勞拉一把推Tracy快跑。自己迎上去攔住了那幾個匪徒。這幾個孩子身體素質都很好,Tracy更是出色,轉眼就跑出去躲起來了。
Victor從瞭望孔裏看到匪徒們和史密斯太太說了一會,他們砸破了西儲藏室的門,把裏麵的魚幹和紅薯幹洗劫一空,還放火燒了儲藏室。最後,他們把史密斯太太帶走了。臨走之前,他們押著史密斯太太去工具房拿了縫紉機。
“然後他們去哪兒了?”
“我在山上看見了,他們回到大路,繼續往前往大河的方向去了。” Tracy說。
彼得韓說,“我們可以跟上他們,他們大部隊不會走太快,找機會把勞拉救出來。”
特德猶豫了一下:“也許我們還沒有找到他們就被他們捉進去了。”
彼得韓說:“捉進去咱們就作為士兵或者木匠加入他們,然後找個機會帶著勞拉回來。”
特德說,“要能逃的話,勞拉也許都能自己回來。”
麗薩插話了,“你覺得一個年輕女人,能從大河那邊一直走到這裏?”
彼得韓說:“我們先把麗薩安頓下來,休息一下,要出發也得晚上再出發,還有得把工具房房門修修好。”
男人們走到工具房,卻看見Tracy和Madi躲在那裏麵哭。Madi倒罷了,Tracy平時要強能幹,從沒見她哭過。彼得韓蹲下來,牆上有Tracy小刀刻的幾個字:所有孩子的媽媽。
獵人和商人的老婆相逢
晚上兩個男人出發了。追上國會黨的隊伍隻花了兩天,因為這支部隊走到大河邊,停在一座農莊不走了。匪徒們也許在那裏吃紅薯幹和魚幹,也許真的如威廉姆斯大夫說的那樣打算墾荒種地了。兩個男的坐在山坡上,山下是大河的穀地。雲的影子依舊無心地落在穀地上,隻是曾經的田野都荒蕪了。
彼得韓講,這條大河流過這裏的時候,隔著一座山就是大海。可是河道綿延,真正入海已經是一千公裏之外了。他小的時候,就住在大河的下遊。那時候小彼得韓最喜歡去圖書館去翻野外生存的書。爸爸常帶他和他的兄弟去山裏遠足,他會找香蒲根吃。還自己學會了釣魚。他小小年紀就攢錢買了把貝爺刀,用那刀把魚收拾幹淨,抹上鹽篝火上烤熟了,味道還挺不錯。
這些年,彼得韓會想,他現在過的生活,無形中是他四年級的時候所幻想的:住在山裏,每天在野地裏找茨菇,香蒲根,薺菜,蒲公英和各種野莓,在山裏捉兔子,野羊跟水獺,河裏抓鱒魚和肥肥的尤娜陳魚。而且,四年級的彼得韓胸懷大誌,覺得自己應該有一群孩子,可以組隊打籃球。不過,那時候的他肯定沒有想到,日子雖然談不上特艱苦,但是會這麽危險。
“後來長大了我在這一帶住。我們現在住的營地,從前是我那家公司的電力實驗的場地。你再看他們駐紮的那座農莊。 “停了一會,他接著說道。“那就是我們曾經的農莊。好久沒有到這裏來了。”
特德和彼得韓商量著,覺得也許不用去投靠隊伍,先在附近觀察一下他們活動的規律,就有把勞拉接出來的機會。彼得韓給特德講了講農莊附近的地形,特德象一個作戰參謀一樣問的很細。問完了,彼得韓建議說,他可以遠處的山頭,就是有許多風車轉動的地方,用望遠鏡去看看那支部隊到底是怎麽駐紮的。
特德笑,說:“還是我去吧,我們倆誰是海軍陸戰隊啊,還有那個裏麵失陷的是誰的老婆啊。“
彼得韓不服氣,說:“失陷的是我孩子們的媽媽。“
最後彼得韓留在農莊附近等著,特德去風車那裏偵察一下。特德走了之後,彼得韓在農莊附近轉悠。有人從農莊裏用望遠鏡看到了他。彼得韓轉悠著,忽然發現自己被三個兵包圍了。
“你們是不是那農莊裏的隊伍的?” 彼得韓鎮定地問。
“你想幹嘛?”
“哦,我是附近的一個獵人,我叫彼得韓。我琢磨要做出一番事業,就得加入隊伍,和同誌們一起幹才是。你們要是要人呢,我就跟著一起吃飯。要是不要呢,我就還回去打獵。”
“你是彼得韓?”一個兵收起槍,問道。“你還認識我嗎?“
“你是?“
“老夥計,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羅伯特呀。“ 讀者也許還記得,羅伯特是Tracy失散的爸爸,流落在匪幫中。
“哈,羅伯特,你還活著。“
“是啊是啊,我老婆死了,女兒也找不到了,估計也死了。這個世道啊。你知道嗎,前幾天我還去了我們公司的那個野外電線櫃。結果你猜怎麽著,有人在那裏挖了窯洞過起了日子。我們抓了一個娘們來快活快活。“ 說著他笑出聲來。
那兩個兵也跟著一起笑起來。
羅伯特看彼得韓神色有些嫌惡:“嗨這麽多年你還沒有變,老道學的樣子。在隊伍上,這種事情是難免的。別忘了,我們是救世的隊伍,世界給我們一點補償也是應該的。時間長了你也就習慣了。“
那兩個兵也友好地拍拍彼得韓的肩膀:“等你入夥,一會讓那個娘們陪你。“
羅伯特還有點講義氣,他向隊長天花亂墜地吹了一通彼得韓,說他如何為人豪爽,如何能幹。隊長就把彼得韓找來:
“你從前是這附近的農莊主?“
“對。隊長。“
“你懂得怎麽經營一個農莊?“
“讓地裏長東西並不難,隊長。“
“你看,我們的救世事業,需要積累後勤資源。我讓你再當農莊主好不好?不過不是當你個人的農莊主,而是當我們國會黨隊伍的農莊主。你不再為個人的私利而工作,而是為全人類,拯救人類文明而工作。而我們的部隊,就為你保駕護航。”
這個隊長很有領袖氣概,這番話講的,彼得韓聽了簡直都要折服了。他幾乎想:“看來匪徒們現在自己也要開始種莊稼了,也許跟著他們混也不是什麽壞事。”
隊長閱人無數,知道自己的話打動了彼得韓。他接著說,“你看,你需要什麽工具,隻要能搞定的我們就幫你搞。當然現在我們沒有電力,但是我們有的是人力。人力不夠,我們去附近調集。”
彼得韓說:“我們的農莊在疫情之後發展得也不錯,沒有電力工具,無非是讓人盡其職,各司其事。”
隊長很大氣地說,“那就好。你今天就開始定計劃。傳令兵!傳我的命令,彼得需要的,都滿足他。今天晚上我們就布置宣誓儀式,讓彼得入夥。還有新來的那個女裁縫,我們也得讓她入夥。”
彼得韓想起來勞拉最後拿走了縫紉機,心跳加速,想那就是勞拉了。他定定神開始工作。他四下走了一圈,看中了穀倉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要來做自己的辦公室兼住處。然後他開始統計莊子上有多少農具,研究了一下附近能弄到的種子,還騎車沿著農莊轉了一圈,看了看附近的田地的情況。過了這些年重新開始計劃一個農莊,他感到有點興奮。當然,他知道他的目標是帶著勞拉逃走,他觀察了一下,覺得周圍戒備的一點也不嚴,匪徒們知道他們有一年停火的日子。
當天晚上,農莊裏布置了紙花,果然幾個女兵帶著勞拉出現了。彼得韓看到她步履蹣跚的樣子,心裏難過。他走過去,自我介紹。勞拉也算機敏,假裝原來不認識他。這個宣誓儀式甚為冗長。彼得韓聽爸爸說起過,共產黨的宣誓儀式大概五分鍾。而國會黨的宣誓儀式,差不多有半個小時。
彼得韓後來覺得這個宣誓儀式還挺有趣。開場是一串問答。一群人問;他們兩個新人照著一個劇本回答。我們是什麽人。是鏟除惡勢力的人。惡勢力是什麽人?惡勢力是把國家推入黑暗的人。那一群人訓練有素,問的很有舞台效果。彼得韓覺得自己要是不飽含深情,卡拉OK地念自己的回答,好像有點對不起人家。問答完了有控訴。惡勢力有十大惡:草菅人命,信口雌黃,毀滅環境,裙帶朝堂,分裂國家,斷絕友邦,顛覆經濟,攻訐異黨,囂隳綱紀,品質流氓。控訴完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做了一個宣誓教育。她講的是誓言是多麽莊嚴,忠誠是多麽寶貴,黨性就是正義。她講得態度親切,舉例生動,有說服力。隻是當她譴責惡人們隻顧他們黨的利益,不顧事實,是國家禍亂的根源的時候,彼得韓有點想去聽聽總統黨的入黨儀式裏麵說了些啥。
隊長要籠絡人才,宣誓儀式之後,他就讓女兵們把勞拉送到小屋陪彼得韓。彼得韓正在研究這間屋子,連壁櫥裏都饒有興味地看了半天。一個女兵說,彼得你很內行啊,挑了這間屋子,隨便她怎麽叫外麵也聽不見。另外一個說,彼得你挑了這間屋子,是計劃讓勞拉叫得多響啊。她們哄笑著把勞拉推進來就走了。
原來那天,勞拉遇到羅伯特他們。幾個兵要去追“跑掉的那個小娘們“。勞拉倒不覺得他們有本事追到Tracy,但是她意識到她們曬的衣服還在山宕裏,要是給他們發現,大搜起來就麻煩了。她就主動說,她願意跟他們到部隊裏去,當個裁縫。他們又找到了儲藏室,發現了好多魚幹和紅薯幹,覺得收獲滿意了就把勞拉帶走了。
勞拉這幾天受了很多屈辱,她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彼得韓過來輕輕抱抱她。勞拉的遭遇在這個年代毫不稀奇,甚至其他的女兵就告訴勞拉,她們也遭受過同樣的待遇。象這種半流民半強盜的隊伍,很難保持紀律性。彼得韓想,當年太平時代,國會黨那一派,還曾經力挺過婦女權益的呢。
勞拉趴在彼得韓肩膀上哭了一會。彼得韓試圖溫和地摩擦著勞拉的肩頭。後來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為什麽覺得有點尷尬,都笑了起來。笑完了勞拉繼續抽泣著。彼得韓告訴勞拉,他是來救她的,他解釋說,現在他被任命為務農的總管,會有機會給勞拉派任務,如果有機會,他們就可以一起逃出去。這些天孩子們有麗薩的照料,也許特德也回到了營地也不一定。
彼得韓又告訴勞拉,他從前住在這裏。這屋子甚至是瑞秋最喜歡的一間,這裏的好多東西都是瑞秋留下的。聽了這個,勞拉不哭了,開始好奇地東張西望。彼得韓就秀給她看牆上的各種裝飾和照片—這種沒有實際用途的東西,保存得相對好一點,實用一點的都被士兵們搬走用去了。
有一麵紫色的小旗子,很突兀地插在一些風景照片裏。這是什麽?勞拉問。
彼得韓告訴她,這個是瑞秋大學時候參加的一個社團的旗子。早在瑞秋還是一個學生的時候,各地的國會黨和總統黨積不相能,已經很明顯了。瑞秋他們幾個學生成立了一個組織,討論兩黨之間妥協的可能性。當然,除了幾個好奇的學生,基本沒有人理睬他們。
他翻過小旗子,背麵寫著他們的口號:分歧不可怕,可怕的是黨爭。意外地,還有那個社團一張幾個年輕人的合影,中間一個長發菇涼跳在空中。這張照片一定藝術性很高,因為彼得韓看著,怔怔地木在那裏。
勞拉一起看著照片,探頭過去親了親他。然後又親了一下狠的,說這是替瑞秋給你的。勞拉就讓彼得韓抱著她睡。雖然肌膚相親,但兩人都沒有男女的想法,也都覺得一種極限的溫情 -- 在亂世之際一起患難,現在這小屋裏,沒有比安睡更美好的了。
睡到淩晨的時候,忽然外麵一聲轟的幾聲巨響,震的地動山搖。彼得韓往窗外一看,外麵一片火海,自動武器已經開始射擊。彼得韓拉著勞拉往壁櫥裏就跑。勞拉說躲這兒什麽用啊。這時外麵又一發炮彈爆炸,猛然腳下地板一翻,兩個人掉進了一個地洞裏。地板合上了,裏麵一團漆黑。
“壞了,我眼睛炸瞎了。噢,還好。這是哪?” 勞拉驚魂未定地問。
“這是農莊裏設計得藏身的地窖,瑞秋當年就是用這樣一個地窖藏了幾個孩子。“
“她自己呢?”
“據說,她和另外幾個孩子藏在另外一個地窖,結果被炮彈炸開了。她要麽死了,要麽被抓走了。” 停了一會,他又說,“她都有身孕了。”
商人與獵人及商人的老婆分離
最初的慌亂之後,農莊裏的兵本能地沿著槍炮聲最稀疏的方向突圍。農莊裏很快就寂靜了。天快亮的時候,彼得韓和勞拉爬出地洞,發現外麵竟然什麽人也沒有,國會黨的兵固然跑得沒影了,總統黨的兵也沒有出現,兩個人就往山裏走。忽然他們聽見有人在喊他們。回頭一看,發現一個牆角躺著一個國會黨的兵,被炸得奄奄一息,卻是羅伯特。
彼得韓試著給他包紮,羅伯特搖搖頭,說:已經沒有用了。那是你的女人對嗎?
彼得韓說,不是。
你別瞞我,我看出來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
彼得韓說,這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強奸的這個女人,那天之所以被你們捉到,是為了保護她當作女兒看待的一個姑娘。這個姑娘,能幹懂事,跑步跑得飛快。你知道她是誰嗎?
羅伯特一震,是誰?
Tracy。
彼得韓和勞拉還沒有走進山林裏,天就已經亮了,穿過公路的時候,他們被幾個兵捉到了,又被押回了農莊。這時候總統黨的隊伍也押著好多俘虜過來了。看著總統黨士兵淫邪的目光,彼得韓忍不住為勞拉擔心。
他們走回農莊,穀倉前的那一片空地上,和一大堆俘虜們席地而坐,雙手抱著腦袋,等候發落。早晨的太陽還挺曬,大家曬了很久誰也不敢出聲。後來終於來了一個軍官,在俘虜群裏,似乎是在點數。彼得韓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那軍官似乎個子甚高,一身鋥亮的新軍服。他來回走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驀然軍官回了一下頭,勞拉叫出了聲來:特德?
原來,那天彼得韓給特德講清楚道路之後,史密斯就上了路。他雖然在這一地區生活了有將近一年,打獵的時候去過不少地方。從農莊到風車的路卻還不是很熟--畢竟我們知道,風車那裏會有匪幫經過的。一路跑過去,特德覺得自己二十出頭時候的幹勁和身體素質都回來了。在辦公櫥公司當經理的自己好像從時間的某個夾縫裏消失了。
他沿著小路爬上了山頭,看了看,最好的觀測點在一塊大石頭上,他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石頭,從這裏看兵營真是好極了。他這樣感慨著,一扭頭,卻發現三把槍指著自己的腦袋。
他遇到的,是總統黨部隊的幾個偵察兵。總統黨的隊長,是一個頗有才略的奸詐之徒,他明裏和國會黨的隊伍簽署了和約,暗地裏則想趁對方專心務農,防備懈怠的機會,襲擊對方。所以他派了幾個偵察兵去偵察國會黨的農莊。
被抓了以後,特德跟他們老實講了他為什麽想要偵察國會黨隊伍的營地。幾個偵察兵一聽,農莊的布置和附近的地形,這個人知道的很清楚,就把他帶了回去見了隊長。
特德熟知軍事,聊了幾句,立刻猜出了隊長的用心。他提出了一套作戰的方案,隊長大喜,他隊伍裏,軍事人才苦不甚多。隊長敏銳地感到,特德會幫他大忙,因此對他加意結納。當晚他們也為特德舉辦了一個入黨的儀式。說起來,這儀式和國會黨的差不多,因為這是同一個老頭設計的。太平的時候這個人是做婚慶服務的。他先被總統黨抓去當司儀,設計了這麽一套宣誓儀式。然後又被國會黨抓去,綿蕞習禮,依樣畫葫蘆又來了一遍。最神奇的就是雙方都給對方安上了十大惡。按照總統黨的說法,國會黨的十大惡是:口是心非,挑撥對立,剝奪公平,濫用國器,漠視民生,癱瘓經濟,嫻於黨爭,媚於惡勢,破壞教育,扼殺異己。
這一場戰鬥完全是按特德的計劃打的。先用炮轟掉了對方的重武器,然後故意放一條路讓國會黨的逃。國會黨的兵跑到一個地形狹窄的地方。被埋伏在那裏的總統黨的包圍起來,一多半都被俘虜了。總統黨的隊伍從來沒有取得這麽大的勝利,軍中看特德目光都帶著崇敬,隊長立刻提拔了他做了參謀長。
特德把太太和彼得韓拉了起來。他雖然盡可能地把主戰場往農場外麵布置,但一直擔心槍炮無情,傷著老婆—他倒不知道彼得韓也被抓進來了。現在終於算是鬆了口氣。幾個小兵過來,他們知道這是參謀長的朋友,非常殷勤。
傍晚時分,特德拉著太太和彼得韓一起在河邊散步。農莊在河邊修了一條木板路,居然這麽多年沒有朽壞。天氣開始轉暖,河邊幾乎能聽見草木生長的聲音。特德一直在想事情,最後他小聲說:“你們聽著,我得留下來。現在人心思定,厭倦了流血和破壞--不像剛開始的時候,雙方都有好多人為了理念寧死不投降的。這支部隊既然打了這個決定性的勝仗,這個地區很有可能傳檄而定。也許不出幾個月,這個地區就和平了。我得幫著他們把這個仗打完。而且他們也算是幫我打了這一仗,我欠他們的。你們不要留在這裏,我把你們送回去,山裏還是要安全得多。等我回來。“
“媽的,等你回來了我和彼得早就私奔了。“ 勞拉冷冷地說。
“如果我老久不回來了,你們就一起過好了。“ 特德說,停了停,他看看大河上下,遠處,太平時代修起來的大壩,頂上已經長滿荒草。
“總統黨就那麽好?“ 彼得韓問。
特德看看四下無人,悄聲說:“哪個黨好,哪個黨壞,已經無關緊要了。現在是哪個黨能帶來和平的問題。生活安定之後我們看到的這些混蛋全都又是好人了。而且我幫他們打贏這一仗之後我已經別無選擇了。離開隊伍,我不是給一個黨的當敵人給打死,就是給另一個黨當叛徒給打死。“
他最後擁抱了一下朋友,又擁抱了一下妻子,在妻子耳朵邊嘀咕了一句,就派兩個兵把他們送回森林裏。
山道上,彼得韓和勞拉誰也不說話,就那樣走了很久。
最後彼得韓說:“等特德回來他也許就是將軍了,當將軍是他的理想嗎?”
勞拉停住了,對彼得韓說:“彼得你想錯了,特德並不是為了自己的雄心這樣安排的--你知道他最後在我耳朵邊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他說:“Madi,庫珀和我們的其他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