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了,C城的天氣特別悶熱,溫度高,濕度大,雖沒見烈日當頭,全身卻是汗淋淋,濕漉漉的。抬頭看天上,明明厚厚的雲層像大棉被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還一臉無辜地俯視你,“我做了功,我擋住了太陽呀!”都不知找誰論理去,叫人垂頭喪氣。
可這身上的汗是真真切切的,坐在凳子上,一起身就是一個水印兒,想挪挪地方吧,居然在凳子上發出吧唧吧唧的水響,自習是沒法上下去了。她訕訕地收拾了書包,走回宿舍。
宿舍裏住她上鋪的小珍剛睡了午覺起來,坐在床上發呆,眼睛像鑲在雕塑上的兩個黑珍珠,眨也不眨,一縷汗濕的頭發粘在額前。
小源則是擺了本書在桌上,拿著作業本當扇子,煩躁地在麵前扇乎不停。
她去水房洗了一把臉,心裏咕咕噥噥,“龍頭裏的水怎麽都像擱鍋裏煮過似的,可以當熱湯喝了,一點都不涼爽。。。”
正想著,聽見宿舍另一位姐妹小華在走廊上大叫“遊泳去!聽說C大有遊泳池!”
她鑽出水房,臉上的水珠歡蹦亂跳地,灑了一地。
小華看見她,興奮地解釋,“峰剛打聽出來的,C大每天都開場,對外開放,昨天已經有人去遊過了!”峰是小華的男朋友。
小華的提議立即得到她和眾姐妹的積極響應,有泳衣的找泳衣,沒泳衣的到校門口買,那裏的小商小販總是很懂得人民群眾的需要和疾苦,八塊十塊的就能買回一件差強人意的泳衣。
這麽大家一陣風地卷出去拎了五花八門的行頭,和峰邀集的男生會合,很快就湊出了足有十幾個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上路了。
到達目的地沒想到C大的泳池人滿為患,居然剛出一條新規定,外校來人,隻能遊晚場,七點半晚場開門!
一夥兒人都傻眼了,本來已經冒煙了的汗水,好像兜頭又被澆了一盆熱湯,跟著沸騰起來,“這可怎麽辦哪?!”“要熱死人了!”“這等到啥時候去!”
可是門兒也出了,汗也流了,泳沒遊成,還消耗了近一個小時的單車腳力,能甘心嗎?事已至此,等吧!
峰和小華向大夥兒道了歉,說消息沒打聽清楚,還買了一箱礦泉水給大家熄火兒。十幾個人揀遊泳池邊上的籃球場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耗時間。
有過路的人看見他們花花綠綠一群男女在看台上坐的整齊,好奇的問,“怎麽,一會兒有比賽呀?”
幾個男生色色地壞笑,說,“沒錯!比基尼泳裝賽!”
幾個女生紅了臉,側身當沒聽見。
問的人狐疑地還想打聽,答話的人已經不再耐煩,指指邊上的泳池,說,“那邊就是,本校的下午賽,外校的晚上賽!”把來人打發走了。
她暗自偷笑半天,心下慶幸,“虧好是晚場,摸黑看不清楚,要不真成了女生三點秀,男生一點秀了,剛才光顧著消暑,都忘了這一茬。”
一夥兒人裏多半是同班同學,平時雖然算不上衣冠楚楚,但不管男女,還是把皮膚50%以上的地方遮住了。這麽一換上泳裝,不是要通通“原形畢露”嗎?真還不如是不認識的好,反正以後見麵不至於尷尬。
她一邊打量身邊的人,一邊琢磨著一會兒進場一定要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第一個換好衣服鑽到水裏,這樣就可以避免被大家集體參觀。。。
好容易熬到日頭偏西,遊下午場的人漸漸散去,等他們這些外來客終於被允許入場的時候,諾大一個泳池,幾乎都被他們幾個獨霸了,完全沒有了剛才下餃子一般的擁擠。
她果然是最先衝出換衣間的幾個,迫不及待順著欄杆扶手走下水。等水漫過背心以後,才覺得滿身粘乎乎的滾燙有了一個清涼的著陸,剛才像被小火苗灼燒的,往外咕咕冒熱氣的毛孔慢慢被收服,平息下來。
同去的人,還真有幾個動作慢的俊男美女,雖是暮靄沉沉,她躲在水裏還是“不懷好意”地把岸上青春逼人的身形好生欣賞了一番。
美女嘛,和澡堂相比自是別有一番風味,色彩豔麗的泳衣永遠是BIG PLUS,影影綽綽的山峰和丘陵比一覽無餘要好看很多。
俊男嘛,她覺得男士的泳裝隻有那麽一小片片布,一眼望過去,不是緊繃繃地貼身,就是懸吊吊地鬆散,簡直有點慘不忍睹,就沒有再難為自己的眼睛。
她隨意把腦袋鑽到水下,涼快了一會兒,又冒出頭來甩甩頭發,一直等身體和水同溫了,才慢慢開始遊。
池子裏的同學,好像因了穿得少,都有些害羞,無形中保持著距離,自遊自樂。有蛟龍的,狗刨的,青蛙的,各式各樣。
她和好朋友小珍倆人開始還有說有笑,一會兒當趴著的青蛙,一會兒當仰著的青蛙,悠哉遊哉地在水裏晃悠。後來天完全黑下來,她們都有些看不清彼此,隻好自便。
泳池裏靜悄悄的,她的思緒卻活躍起來,白天叫人懨懨思睡的暑氣已經完全褪下了,空氣裏有了晚風的清涼。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不是家鄉城市的地方下水,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在黑黑的天幕下遊泳。她在家的時候,爸媽連讓她走夜路都難,更不要說晚上遊泳了。
又因為這樣的活動沒有計劃,她更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新鮮和興奮。甚至在心裏暗暗地慶賀,長大了,真好,可以跟著一幫年齡相仿的男男女女,“隨意去偷歡”。
她樂滋滋地翻身趟在水麵上,有點洋洋得意,想象著二十歲及其以後數不盡的日子,還有多少自由可以享受,多少SURPRISE可以遇到。就像這眼前深邃的蒼穹,都是她所未知的可能。。。
她漫無邊際地想著,眼光散散地看著天,就在她聚集了眼神的一刻,心裏忽然一驚,嗬!從沒見過這麽逼眼的星空,天上的雲不知什麽時候被吹散了,上萬顆星星都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雖是上了台,手拉著手, 鋪滿幽藍幽藍的蒼穹, 卻仍是有點害羞的閃動著眼睛, 灑下一眨一眨無聲柔和的邀約。
你若想凝神細看, 總有幾顆亮晶晶的流星,像銀河裏濺出來的細碎水花兒似的,從黑暗飛出,滑過深藍色的夜空,又悄無聲息地向一邊墜落下去。
滿天繁星一顆連一顆,橫著,豎著,斜著,飛濺, 墜落, 好像織成了一襲流光的網,她就是包裹在網中的一隻小蟲,被照得透亮!
她保持著原先四仰八叉躺在水麵的姿勢,不敢動,生怕一動或者一個大聲的呼吸,驚動了誰,星星們就會倏而逃跑不見了一樣。她隻是默默地望著,感受著人與自然的靜謐一刻,心在喜悅中慢慢展開。
平時的她總是步履匆匆,似乎隻望著眼前的幾棟建築,腳下的一塊兒泥巴地,一點兒小溝小坎,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麽平仰著頭,視野中沒有任何雜物地,和星空對視。
真美啊,她無聲地讚歎,貪婪的看,想把這美妙,一點一點收進心裏麵。
夏夜的蟲聲,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彷佛已慢慢遠離了她幸福的靈魂,直想應邀去廣闊的太空中遨遊。
。。。。。。
不知過了多久,“啪!”一個紅色的東西突然打到她臉上,嚇得她一個機靈翻身站起來,抹了一把臉,腳下胡亂地踩著水,差點嗆一口。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橡皮泳帽。
“誰呀?這麽壞?!”她叫起來,四下張望。
不遠處,小珍坐在高高的,被燈光照亮的救生台上,大笑不已,“你還醒著呀?!我以為你躺在水麵上睡著了呢!你看看我的準星多好,十環!”小珍得意地在高台上晃著腳。
“這個破小珍”她有點兒掃興地想,“我剛剛還在天上仙遊,這咋一下就被打回俗不可耐的人間了。”
她回頭戀戀地望一眼星空,準備上岸找小珍“算帳”,結果還沒遊出幾米,肚子竟然咕咕地唱起空城計來。
她自嘲地想,“算了,還是人間好,聽說翠華路有個夜市,可以吃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