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零落成泥碾作塵， 隻有香如故。
常老師帶著牟雨出了小禮堂，先去醫務室。 醫生給牟雨檢查了額頭和鼻梁， 說傷的不算重， 都是淤青沒有骨折也沒有外傷， 出血過多主要還是暑熱造成的流鼻血。 拿了兩大塊病給他敷著， 一直敷到他滿頭絲絲直冒冷氣。 剛才在酷暑下連走帶跑的汗， 在額頭和鼻梁兩大塊冰的雙重作用下， 很快全都縮進毛孔變成了雞皮疙瘩。 就在牟雨快要熬不住想要個毯子取暖的時候， 醫生說鼻血看來止住可以走了， 多喝水應該沒大礙。
兩人往宿舍的方向尋去。常老師突然想起點什麽，爽朗地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就在梅園食堂吃點 。我請客！便飯，你是初來，今天不巧又血濺考場，就不要客氣了。 ”牟雨先推脫一下， 拗他不過，便隻好應了。
“對了，我是漢江大學學生處的輔導員， 你可以叫我常老師。”常老師輕鬆地說。
常老師沒有像別的城裏人一樣，高高在上，對自己躲之不及。而是像兄長一樣主動伸出手來，幫助他。無依無靠六神無主的牟雨充滿了感激，不住地點頭。
常老師一邊走，一邊指指點點，給牟雨介紹漢江大學的校園。
漢江大學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叫鳥語花香一點也不為過。宏大校園主要由四個園，一個湖和一個湖心半島組成。四個園分別以櫻花、桂花、楓樹、梅花為名，叫櫻園，桂園，楓園和梅園。
四個園的建築風格都是中式仿古式。不同的園，仿的是不同朝代地區的風格。比如梅園，仿的是雅致的蘇州園林。而櫻園，仿的大氣的古代帝王建築。
櫻園和楓園在山地，桂園梅園在低地。無論山地低地都少不了水。或天然的，或人工的幾條溪水瀑布湖池沼瀉分布各處。其中最大最長的一條，曲曲折折貫穿了櫻桂梅三園，叫香溪。
湖叫未名湖，落以俗套。半島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蓬萊。不同的是蓬萊。蓬萊是一座小山。種滿了各種花木。比較多比較集中的是牡丹和玫瑰這兩種中西的花王。其他如杜鵑，百合，鬱金香，迎春花，紫荊花也是零羅散布不一而足。沿湖幾條細石鋪成的小路把一些歐式的亭亭台台串聯起來。象是幾掛隨意圈在山腰的項鏈。是學生們讀書小聚，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遠遠看去，山頂，在綠樹的掩映下，有一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歐式宮殿一樣的建築。常老師說半腰以上，有一圈隱秘在樹木中的柵欄圍住，示意不可逾越。不到近處看不見。最羨煞人的是山頂。在綠樹的掩映下，一座恢宏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歐式宮殿一樣的大型建築。漢大人都叫它“白宮”或者“舞宮”。
關於舞宮，有很多傳說，舞宮有多漂亮，隻有進去過的人，親眼看了才知道。因為出來的人往往隻會使勁地搖頭說“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然後就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了，聽的人往往不知所以然。不過此言不虛有一個證明：凡是進去過一次的人，都會想方設法找機會再回去。然而，要進入白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白宮一年隻開放兩次。一次是元旦，學校舞林大賽的決賽。一次是夏初，畢業生們的畢業舞會。單單就這個白宮，就把整個校園裏跳舞的氣氛和熱情吊得老高。
整個校園那叫一個美，比得上漢江市任何一座公園。全靠遠離市中心和居民區，並且進出校門嚴格管理，才沒有淪為“風景名勝”。
常老師帶牟雨吃了飯。烤羊腿，三菌湯，鍋貼餃子。不奢華。可能是餓壞了，牟雨覺得這是平生吃過的最好的美味之一。吃罷，一番周折，常老師終於把牟雨安排進了櫻園新生大樓裏。先領了一套寢室裏生活用品俱全。
牟雨沒想到自己麵試都沒趕上，反而成為了今年第一個住進新生樓的人，顯然有些不合規矩。不過，牟雨後來才發現，常老師似乎總能在規矩裏裏外外找到一些辦法，來幫助學生們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
安頓好牟雨，常老師說還有點事先走了。
暑假，寧靜的校園裏沒有多少人。新生校舍更是空蕩蕩的。剛才在路上，沒有說出來，宏大美麗校園，給牟雨一種強烈的震撼。這樣的宏大和美麗遠遠超出牟雨的見識和想象。木魚鎮坐落在群山之穀，山青水秀，流水潺潺。按說山之大，水之美，漢江大學的風光還遠遠比不上木魚鎮錦繡。然而，兩種境界截然不同。一個是天然的大和美，一個是人文的大和美。
大自然的偉大，人佇立其間，感受到的是造物主的神奇，自己的渺小。那種渺小感是真心舒心的。讓人心情平靜。有一種隻想放棄自己，回歸到對麵的偉大裏去。而人文景觀的偉大，人佇立其間，感受到的卻是一種震撼和威壓。讓你或自卑，或激昂，但一定是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牟雨也一樣。從早上的都市震撼，到現在的校園震撼，都讓他心情難以平靜。前一個讓他煩燥，後一個讓他振奮。從貧窮閉塞的木魚鎮出來，哪裏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繁華文明智慧的地方？這一刻的腦力激蕩是翻江倒海的澎湃。我想留下來！他心裏默默地說。
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但是不管明天會怎麽樣，他都要想辦法去爭取一下。而現在，他唯一能想到的積極上進的事情就是。。。拿出數理化的精編。。。
他連什麽是麵試都沒太弄明白。隻知道演算精編上的題目就是學習。學習就是進步，他須要進步。 無知的他，現在隻知道這個進步的辦法。
牟雨正專心致誌酣暢淋漓地演算著精編，好像在精編裏可以演算出人生的軌跡一樣，門被人敲響了。
估摸著隻有常老師，牟雨起身去開門，卻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女生。愣一會兒，認出來，原來就是那個代表這個驕傲的城市，驕傲的大學給他迎頭痛擊的女孩。女人難道是老虎？第一天到這個城市，唯一有接觸的兩個女生，一個讓他坐懷大亂倉皇而逃，一個幹脆就把他撂倒在地。。。
驚詫之餘，他擠出一點笑容，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確實很奇怪，隻有常老師知道他在這裏住，莫莫如何摸過來的？
“你叫牟雨吧？常老師告訴我的， 我是柳莫莫。柳樹的柳，莫非的莫。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哈，推門太有點那個什麽。。。猛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歉疚的莫莫盯著他額頭和鼻梁上漸漸顯露的淤青。
牟魚擺擺頭說， “沒事，沒事， 醫務室的人說是流鼻血， 別的沒什麽，已經好了。”牟雨山裏來林裏去，磕磕碰碰，破點皮流點血，是經常的事。今天被莫莫一擊而倒，隻不過是他太多的承載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有常老師一頓好飯和剛才一個人安靜的修整，現在的牟雨自己感覺已經和常人無異了。
“嗬嗬，沒事就好， 不好意思我有點暈血， 今天把我也嚇壞了 ”。莫莫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門邊拎出兩大提兜的好東西，“呐，這是點水果飲食，算是我給你陪罪。”牟雨一看， 基本上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水果，零食，營養品。他哪裏受得起這樣的恩寵，嚇得連續往後縮。
莫莫也不客氣，跟進門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撂。正好看見了四仰八叉攤開的精編，噗哧一聲笑出來。“喲，還在學習呢？麵試不是結束了嗎？”
這一下子就摸到了牟雨的痛處。“是啊，結束了。。。今天我下錯了車，遲到了。。。不過明天我準備去找老師說說，看看能不能再爭取一下。我們那裏遠，來一次不容易。。。”絲毫不會遮掩的牟雨露出一臉的苦楚和惆悵。
敏感的莫莫好似心裏被敲了一下，無限的憐愛湧上心頭。“別想那麽多了，今天的事也怪我。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試試。我知道主考的老師在哪裏找。啊，對了，你別傻了。準備麵試，看精編有啥用啊？牛頭不對馬嘴呢。”
也不等他回應，莫莫就開始講起了麵試經。題目是抓不到的。漢江大學的麵試題和麵試官，五花八門，沒有定規。麵試的題因為需要考生現場對答，在絕對難度上一般會比筆試的題簡單得多。隻不過，麵對那麽多審訊眼睛和人為製造的高壓，麵試上需要轉一個彎的題目比筆試上要轉三個彎的題目對麵試者都更具有挑戰性。所以麵試，最講究的是一個心態。冷靜和自信才是真正的製勝法寶。能考過漢大分數線的人應該不會有真正不會做的題。就算有，那也不是臨時看精編有用的。眼下，休息好，調整身心狀態才是第一要務。。。
牟雨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對麵試的迷茫和恐懼消得雲開霧散。激動得幾乎要掉出眼淚來， 連聲說， “這個太管用了， 謝謝啊謝謝！”
莫莫又坐了一會兒， 柔和地說：“不早了。我該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身體第一，狀態第一。祝你好運啊！”
莫莫起身告辭。牟雨沒有理由挽留，雖然他希望她能多待一會兒。在這空蕩蕩的宿舍樓裏，在這漆黑的夜色裏，在這陌生的城市裏，她大方的笑，直白的關懷是那麽溫暖，和今天早些時候崩他的頭的那個毛腳妞沒有任何聯係。。。
出得門，莫莫突然轉回頭，丟了一句直到後來牟雨才明白是什麽意思的話：“知道嗎？在漢大，會跳舞非常， 非常重要！”然後就消失了。
牟雨睡得不錯。有輾轉反側，但是睡著了。如果沒有莫莫那番安貼人的話，肯定一夜失眠。他的人生從來沒有哪一天受過這麽多這麽大的刺激。當然出生的那一天也許比這還刺激，隻是沒有記憶。他覺得，這一次，他麵對的是又一個重生機會。在很多人眼裏習以為常的都市校園，展現給他的是另一個世界。也許很多不好，很多煩躁，但一定是激動人心，波瀾壯闊的。還有。。。綠裙子，和莫莫這樣精致的生命妝點，也一定會是迷人美麗的。
早上醒過來， 他覺得自己休息好，也準備好了，今天的他又是一隻山豹，有機會就會為命運搏殺的山豹。
常老師一早就來接他了， 本來他對莫莫的到來有幾分期待，昨天極具反差的兩次相遇，讓他對她產生了興趣。然而，迷一樣的莫莫很久都沒有再次出現，他也沒有她的聯係方式。
常老師的到來比莫莫的到來，給他更多的信心和勇氣。此時此刻，常老師在他眼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莫莫是一條溫柔的絲帶。綠裙子是一個觸摸不到的夢。
“好消息，校方安排好給你提供一個補試的機會！”果然，常老師一來就給他帶來了一個意外的好消息。
突然而來的轉折把他激動得，幾乎是爆喉起來；“真的？？！！”
“嗯，真的。走吧。走吧。不要又晚了。”
他自然而然地覺得一切都是常老師的安排。常老師真是他生命中的貴人。人的一生中，貴人可遇不可求。一旦遇到，人生就是一個轉折，一個飛躍，一個提升。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並沒有問過，低調的常老師也沒有解釋過。那種情況，是莫莫出手也未必不可能。她那麽認真地給他講麵試經，好像知道他一定還有機會一樣。
麵試果然厲害。農村出來的牟雨的表現也頗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和大多數農村出來的孩子相比，牟雨有兩個優勢。一個優勢是自信。即便是乏善可陳的過去，也一次一次地證明，他真正想做到的事情，往往都能做到。考上漢江大學的分數線，就是一個證明。另一個優勢是聰明。絕大多數考上漢大的分數線的成功者，都是這個資料那個資料，這個補習班那個補習班過來的。貧窮狹隘的木魚鎮什麽都沒有。除了教科書，唯一的奢侈品就隻有精編。所有的信息都來自這兩個源泉。除了這兩個優勢，他還有一個莫莫的臨陣磨槍。舉一反三，背水一戰的他誌在必得，發揮到了最好處。麵試的時候，凡是理科類的題，他都做得出來。引得幾個考官微微點頭。
然而，再大的勇氣，最後要靠的都是真功夫；再聰明的人，沒有基本材料也做不了飯。文科類的題目一考，農村的局限就顯示出來。凡是教科書上有的，他對答如流。凡是教科書上沒有的，他基本上就是一文盲。自以為了不起的漢大的學究們，又有幾個會照著課本來問呢？文理兼修是漢大的特色。理科在所有的學校都重視。換句話說，文科才是漢大的真正優勢。從考官們客客氣氣的語氣裏，常老師感覺牟雨是沒戲了。他很喜歡這個純樸聰明的農村小夥子。他可以想出辦法破格錄取他，但他沒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
他決定走一步險棋。看他的造化吧。也是試一試他到底有多聰明。
“最後出一個智力題吧。有十二個球，長得一模一樣。其中有一個的重量稍微有些不同。給你一個天平，隻稱三次，如何找出那個不一樣的球？”常老師發話了。眾老師紛紛側目。這不是一個新的考試題。但是，他們麵試的時候基本上不會用到。筆試都嫌難。在麵試的高壓下更是高不可攀。能答上來的基本是見過的，即使這樣都會花好長時間，實在不適合麵試用。這一屆，一兩千個來麵試的學生，讓考官們覺得值得問這個問題的“天才”大約十來個。迄今為止，隻有一個叫徐坤的天才兒童在15分鍾之內做出來了。超過15分鍾，考官們就叫停了，實在耗不起。
從牟雨迄今的表現來看，並不是一個配得上這個考題的考生。
從來沒做過這類智力題的牟雨果然一片茫然的樣子。常老師一陣的遺憾和惋惜。懷著最後的一線希望，常老師補充了一句：“你可以先用9個球試試。”牟雨一下子開通了。9個球對他實在小兒科。20，30秒鍾就做出來。這時，牟雨超人的舉一反三的能力噴薄而出。順著這個思路，他興奮地狂亂地演算著比劃著。
到第六分鍾的時候，他猛一抬頭，兩眼射出奪目的精光：“我知道了！”
多年以後，牟雨還記得那個人生最輝煌的時刻。
麵試前一天，一重重一道道，從身到心，從心到身的打擊，把他逼入了絕境。龐大的壓力，焚燒的渴望，決戰決勝的意誌，終於點爆了他的小宇宙。挽救了他的命運，提升了他的人生。
都是碳，鑽石和石墨的區別就在於是否能承受高壓。都是火山，活火山和死火山的區別就在於是否會爆發。都是人，勇者和懦夫的區別就在於是否敢麵對。
這是常老師期盼的結果。不，應該說，這遠遠超出他期盼的結果。他還沒有見過哪個學生能在十分鍾以內解決這個問題。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所有的考官都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點起頭來。那個年長的老師，最先回過神來。清一清喉嚨，滿懷期望地問：“畢業的時候，你會參加我們的畢業舞會嗎？”
牟雨傻了。天下竟然還會有這麽無聊的麵試題？當然不會！牟雨剛要張口，莫莫那關切的回眸，象靈光一樣閃現。“知道嗎？在漢大，會跳舞非常重要。”昨天他唯一不能理解的一句話，忽然有了無窮的含義。他頓時明白了。
“會！”
。。。 。。。
麵試以後，參考了常老師的意見，他回了一趟家，和鄉裏鄉親報了喜。所有的人都為他高興，為他驕傲。“雞窩裏飛出個金鳳凰”之類的話聽了好多。他自然是很高興，但沒有得意忘形。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隻是一個卑微的存在。卑微到隻差千鈞一發就拿不到門票的地步。人生的路好長，好長。
幾天以後，牟雨和親友們告了別，又回到了校園。在常老師的周旋下，他有了一個看圖書館打工的差事， 也是有理由提前入了學，拿到生活補助。正式住進了上次麵試時住的那個寢室：櫻園一舍101。牟雨入住的時候暑假才剛剛開始。新生們還有差不多兩個月才會報到。除了常老師偶爾來一下，他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打交道。圖書館的工作證就是他打發時光的最好門票。
夏季的校園，美麗而安詳。清雅可以明心，寧靜可以致遠。
牟雨在寧靜的校園裏找到了寧靜。那顆被大都市大校園差點震碎的心，被逐漸收拾起來。沒幾天，他就開始熟悉喜歡了這個美麗的校園。他最喜歡的是在香溪邊上散步。香溪，一條蜿蜒的流水從櫻園山頂的噴泉源起，穿過桂園，再從梅園的一角流出。水流不大，不急，不深，但清澈見底。兩岸有樹有有花，有路有椅。
木魚鎮也有一條河叫香溪。溪流又大，又急，又深，卻也一樣的清澈見底。香溪的源頭叫香溪源。就在離木魚鎮步行能到的上遊的山穀裏。暗河流泉在一深潭中湧出，清亮碧綠，穿林越穀，瀉入木魚河。那股泓泉冬暖夏涼。特別是夏天的那個涼，那是刺骨之寒。牟雨試過，大夏天裏最久的一次，他在源頭潭水裏站了55秒鍾，就凍得受不了，趕緊跳出來。
那個山穀，那個溪澗是他平生見過的最幽美清秀的所在。各種形狀的蕨草藤蘿 ，加上時時泛起的雲霧，把一條很有氣勢的深澗，遮掩得無比深邃幽靜。水裏有一種稀有的蠑螈，像娃娃魚，但是帶紅色斑點。草叢裏有各種有趣的蛇蟲，不乏有毒之物。這些美麗生命，讓牟雨心目中香溪更有魅力，更加迷人。漢江大學也有個香溪， 讓他越發喜歡這個校園了。發現家鄉以外的世界也可以這麽溫情。
。。。 。。。
常老師幫他找的守圖書館的美差， 簡直不要太好。夏天的校園，沒什麽人，圖書館隻開上午半天。守圖書館，不但可以飽覽群書，還輕輕鬆鬆有收入。常老師用心良苦，牟雨心知肚明。
頭一次進圖書館的牟雨心花怒放，這也想看，那也想看。這裏摸摸，那裏翻翻，一不小心就拿了一大堆書。抱都抱不動。一會兒看世界百科全書，一會兒想看世界名著；一會兒想看時光簡史，一會兒想看東周列國。。。原來知識裏竟然還有這麽多知識，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多的世界。看了兩天，頭都看暈了。
正好常老師來，牟雨肯請賜教。
常老師想了一想，說：“牟雨啊。書是看不完的，知識是學不盡的。特別是你這樣從農村出來的學生，一片空白，需要補的課很多。不要著急，慢慢來。首先是要搞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然後再來製定讀書計劃。當然，搞清楚自己想要什麽，這幾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牟雨，若有所思：“那該咋辦呢？”
“我覺得可以你先從人物傳記開始看起。看看那些偉人巨匠們，如何從一個平凡的開始，成就一個不平凡的偉大。再有，你得抓緊時間把英語補一補。農村的教育，這裏差距最大。漢大的獎學金很高。英語是各個係要求一致的科目，在獎學金評定上占很大比重。你在成就遠大理想的同時，還得把近期溫飽的事情解決一下子吧？英語好了，讀書的範圍有可以進一步擴大了。你將來遊學世界也不一定呀， 可以做個準備。”
牟雨茅塞頓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不過如此。牟雨想說這句話，還是忍住了。這種恭維的話說出來，真的沒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於是，牟雨決定用一暑假的時間把這兩件事做好：上午看圖書館的時候，就讀人物傳記；下午和晚上學英語。
回想起來，大學那幾年起了最大作用的，就是常老師的幾句話。常老師沒有要他讀世界名著，沒有叫他學習高數，而是給了兩個聽起來很不起眼的建議。卻剛剛好對他那個時候的症。
和大城市考進漢大的天之驕子們比，牟雨的英語差距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天上地下。特別是聽力，口語和詞匯量。常老師說了，學語言沒有技巧。牟雨的理解就是啥辦法最笨，啥辦法好。對聽力口語，他選了圖書館裏最厚的最傻的一本教材：《一步步來》（Step by Step)。每天下午，用圖書館的耳機聽，一邊聽，一邊大聲跟著讀，反正校園裏沒有什麽人。開始完全聽不懂，他就幾十遍滴反複聽反複讀。經常聽得頭昏眼花。
晚上就背單詞。他開始想背字典，那個辦法夠笨。背了幾天，發現有些用力不均。好認的和不好認的擠一堆。於是他就想出做卡片的辦法。小小一張紙片，前麵英文，後麵中文。一做就做了近萬張。把大學裏的詞匯都做了進去。卡片的好處就是任意組合。認識的丟一邊，不認識的插底下，繼續參加循環。還可以玩一點小遊戲。比如隨意抽兩張，放出來組一個句子。等等。一開始，他一晚上可以背幾十個單詞，煩躁得很。到後來，大腦細胞開始屈從了他的意誌，一晚上能背一百個。雖然強化記憶的東西，一半多很快又會忘掉。沒關係，重新再來一遍就行了。
最開心的卻還是早上讀人物傳記的時間，牟雨讀得心花怒放。從牛頓到愛因斯坦，從羅素到恩格斯，從弗洛伊德到凱恩斯，從成吉思汗到周恩來，從丘吉爾到華盛頓。。。他每天如饑似渴地追尋這些聖者先賢們人生的軌跡。用心靈去認識他們，研究他們，學習他們，和他們對話。
偉人之所以成為偉人，很多偶然和必然因素。偉人往往是那些能把自身優勢，靠堅強的意誌和明確的目標統領起來，因勢利導，乘勝追擊的人。有些東西學不來。比如天才智商，機緣巧合，貴人相助，家道殷實。有些東西牟雨不願去學。比如虛偽狡猾，心狠手辣，唯利是圖。
然而，一個偉大的人性，一個矚目的成功，必然有其合理，永恒的東西可供學習。沒有幾個人會成為百米飛人。這並不妨礙一個普通的人去學習跑得比以前快一點。沒有幾個人會成為畫家。這並不妨礙一個普通人拿起畫筆，隨心所欲，信手塗鴉。沒有幾個人會成為偉人。這並不妨礙一個普通人以更高的準則要求自己，超越昨天。牟雨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這不妨礙他學習，前進，並且歡樂。
寧靜的校園裏寧靜的牟雨，在學習中得到了從來沒有得到的快樂。
唯一困擾著他的， 就是每當夜深人靜，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綠裙子。她的天使容顏和善良心地，像一隻小貓爪子一樣撩得他心癢癢；他沒來得及說出的感謝和抱歉，嘎然而止倉皇的告別，又像第二隻沒有落下的靴子，搞得他心懸懸， 總覺得什麽事情沒有完成，欠她的。這個東西吧，不想還好，越想就越想，想著想著就變成了鴉片。越陷越深。
也難怪。在這個城市，牟雨相當的孤獨。唯一有接觸的三個人，綠裙子，莫莫和常老師共同左右了他的命運。沒有綠裙子，他不會遲到，肯定考不過。沒有莫莫，他不會暈倒，不會得到常老師的特殊照顧，也不會知道麵試的不二法門。沒有常老師的運作，他更是要功虧一簣。三個人，形成一個奇妙的組合，三步上籃，有驚無險地把牟雨投進籃筐。而這一切的一切起源於綠裙子。那側影，那眼睛，那嘴角，那皮膚，那花香。
人物傳記也開始發酵，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人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孤獨的牟雨，仿佛看見光明卻仍然在黑暗中求索的牟雨需要一個目標。需要一個應該做的事情。人生的目標太大太遙遠，還沒有形成。找到綠裙子的目標，卻潤物細無聲般地形成了。對！找到綠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