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轉係沒成,似乎自此就老老實實呆了下來,讀他的經濟學博士。
時間過的飛快,歐陽讀到第四年的時候,靳明正好去N城遊玩兒,路過他們學校所在的城市,靳明積極張羅著要和歐陽見上一麵,知道他擠在一個十平米見方的單人間,就預先在A校附近定了個旅館。
靳明把消息一公布,歐陽就激動了半天,聽說把留了N個月的頭發加N星期的胡子都剪了,還去理了一個費翔的發型,說是絕對不能讓靳明一個“半老徐公”的風頭蓋過他“待娶閣中”的青春年少。總之倆人說話是一點正經沒有, 互相編排。
歐陽後來還補充一句,“我就喜歡大夥兒一塊兒湊趣來拜訪,你來的這兩天正好楓和她老板也在A校開CONFERENCE,省得我分頭招待了!”
靳明一聽,剛才因為歐陽隆重裝扮的國賓級禮遇感動涕零的樣子,立馬風雲突變,嚷嚷起來,
“切切切切~~,我說呢,剛才我還奇怪你怎麽至於這麽興師動眾,原來是小美眉要造訪呀!快點快點!老實交代,你們倆,是不是已經--好上了?”
歐陽說,“哪呀,沒影兒的事兒,她真的是來開會!她的一篇文章投中了CONFERENCE,要宣讀一下。我們其實,打上次從你家見麵分手,這麽多年,也沒再見過。。。”
“還沒“泡”上哪!”靳明高聲叫起來,“你,你那點兒水分留著給誰呢?!人家就算是一片芳心如綠洲,也能讓你這小子給晾成荒地!唉。。。她有男朋友了沒有?”
歐陽說,“沒。。。問。”
靳明說,“那這次你要抓緊機會,要不要我改天再造訪,你們好好,單獨聚聚?”靳明好像總是對歐陽和楓的事情格外熱心,熱度達到接近沸點。
“不用不用,你別瞎折騰,旅館都訂好了,我告訴你啊,你要把行程改了,我,恕不接待!”
靳明罵道,“你就拽吧,臭脾氣!”但臉上卻是笑嗬嗬的。
說是聚頭,其實總共就小半個下午加一個晚上。歐陽理了頭發,果然意氣風發,年輕如同剛上大學的本科生一般。他要是進了教室,肯定沒人敢認他是TA什麽的。
歐陽帶著靳明參觀了城市裏唯一一處古跡,又在他日夜出沒的校園裏轉了一圈兒。
他們學校依山而建,深秋正當時,漫山好像被顏料瓶潑過一樣, 從白樺樹幹的潔白,上麵眼睛點綴的灰黑, 常青樹的翠綠, 銀杏的亮黃,五彩楓樹的淺絳、金黃、橘黃、橙黃、烈焰火紅等等美麗色彩, 斑斕變化,從山腳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的山頂。
樹叢中掩映的校園建築,紅牆,小窗, 灰頂和尖塔訴說著曆史沉澱下來的厚重, 穿越山間的林中小道和走動的人影彷佛五彩繽紛中浮動的緞帶和飾品, 舞動著輕盈。 疏密葉子縫隙漏下的陽光,落葉鋪成的地上彩毯, 在微風下變幻漂浮。 構成了一幅美到令人心驚的畫卷, 比歐陽一直盛讚的國內母校還要更勝一籌。
一直到下午四五點,歐陽領了靳明到學校中間一個新興商業購物小街,說,“你要不先在這兒逛逛,我和楓約好一會兒在對麵書店碰頭,我先去辦公室拿考卷,一會兒就回來。”
正說著,就看見街對麵走過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很麵熟,細細一看,原來是楓。
楓大概剛開完會,有點疲倦,人也比原先清瘦,但還是顧盼有神,笑靨如花的樣子。
“沒想到咱們同在C市,又在這裏重逢了。”靳明忙不迭地和美女握手,覺得格外親切。
歐陽拍拍靳明肩膀說,“陪美女逛街加拎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二十分鍾後回來。”就匆匆消失了。
靳明和楓一邊聊著各自的近況,一邊漫行在街上。
楓有點激動,“我差不多快兩年都沒逛過街了,沒想到跑到A校,居然還有機會看小店,真是喜出望外啊。”
在逛了書店,鞋店,工藝品店之後,楓不經意走進了一家裝飾得亮晶晶香噴噴的地方,發現裏麵全是著名品牌的化妝品,護膚品,時尚包包和皮帶,而且價格並不貴。
楓像發現獵物的獵人一樣,東瞅瞅西看看,時不時再拿香水測試瓶在鼻子前呼扇著,靳明則左顧右盼, 想尋張低矮空白的展示台當凳子坐下來。
楓說,“原來就聽歐陽說起過,他們學校裏就有一個很好的名牌店,肯定就是這一家,果然名不虛傳哩!”
楓拿起一個裝了香水,和沐浴露的包包,仔仔細細地辨別它的香型。
一會兒,一個歡快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後麵響起來,“我回來了!”是歐陽。
也許楓一點都沒意識到歐陽會這麽快出現,或者她正欣賞得陶醉,猛然一個機靈,轉身的時候,隨身背的小包掛住展示台上的一大瓶香水,“啪”地一聲,掉到地上,頓時碎成好幾片,香氣立刻張揚地溢滿了整個店堂。
楓看看歐陽,又看看腳下的香水,“啊?是我。。。不小心。。。”她蹲下去,慌亂地想去揀起破碎的香水瓶子,可是已經於事無補。
商店裏離他們最近的兩個小姐聞聲連忙趕過來,拿了好多吸水紙,一個擦地板,一個戴手套,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子。
“SORRY,SORRY,I was too careless...”楓忙不迭地道歉。她窘得滿臉通紅,站在一邊被兩個小姐擋住,也幫不上忙,手裏拿著一塊大碎片,怔怔地看她們麻利的動作。
擦地板的小姐一邊埋頭幹活,一邊簡單說了一句,“It's OK. It was a tester perfume.” 摔了專門給客人試用的香水似乎是沒有大礙的。
另一位把揀好的玻璃渣子放在一個硬紙盒子裏,準備一會兒一塊兒扔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揀完玻璃,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用眼睛看著歐陽。
大概她覺得歐陽是楓的男朋友還是什麽。那位小姐的眼光定定的,很複雜,好像有點懇求,也有一點。。。不知是敦促還是什麽意思,
站著的幾個人對著洋小姐,都是兀自迷惑。
一旁的楓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小姐的異樣,隻懵懵地看著另一位擦地的人。
歐陽顯然很快意識到了射向他的目光和空氣中的尷尬,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猶疑,然後馬上換上了一貫舉重若輕的調侃聲調,
“這香水兒味道,真不錯啊!我都陶醉得暈乎乎了。”還做了一個很誇張的吸鼻子的動作,對小姐說,“The perfume smells wonderful! What's the name of it?”
小姐回答,"Jo Malone London Violet", 是個相對奢侈的品牌。歐陽刹有其事地讓她指給他看。把一瓶封裝得好好的同一產品,拿到手上把玩兒了一會兒,又擰開瓶蓋兒,親自鑒別了一下瓶子裏和滿屋子飄逸的味道完全匹配。
楓好像很久都沒有會過神來,木然地望向歐陽, 他在看香水瓶子上的解說。
等到歐陽走到收銀機前麵,說,“I'll take it.”的時候,楓似乎有點醒悟,慌張地叫了一聲,“歐陽!”
歐陽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說,“這香味兒真叫人走不動啊,我買了---送人吧。”楓企圖伸出去拉住歐陽的手停在空中,她楞住了,迷惑地看著他。
歐陽繼續輕鬆的笑著,“你記得我跟你提起的那個名牌小店嗎?就是這一家,我挺喜歡的,一直想。。。買點什麽。”
歐陽邊說邊簽好了信用卡收據,像一個滿意的顧客,和CASHIER道謝離開了。
楓一直在怔忡,別說她,連靳明都完全困惑了,不知道歐陽的葫蘆裏賣的是哪一味新藥,這一個光棍兒的,買這麽老貴的奢侈女用香水,要送誰呀?難道還有大夥兒不知道的“內情”?
出了店門,幾個人都沉默了幾十秒,隻歐陽拎著精巧的購物袋誌得意滿地走在前麵。
過了一會兒,楓大概從窘態中恢複過來,萌醒了似的,追上歐陽,用聽上去輕鬆的語調問,“你買了送給。。。女朋友吧?---難怪你老提起。。。這個小店。”
歐陽未置可否地笑著說,“我現在明白了,男人送給女人香水其實是非常聰明的做法,就是想經常沐浴在。。。這種叫人暈暈的香氣之中。。。比起送化妝品要好得多,比如送一個粉餅唇膏什麽的,雖然剛剛見麵的時候看著美妙,可是如果,啊。。。。要打個KISS什麽的,不是會弄成大花臉嗎?而且還無緣無故把那些個化妝品裏的化學成分吃進男人肚子裏去,基本上就是自討毒吃,嘖嘖嘖。”歐陽邊說邊搖頭。
“這都什麽呀,”看來歐陽真的和楓是夠熟的,把和靳明聊天的風格都用到楓這兒來了。
楓沒有再吭聲,跟上歐陽的步伐遲滯下來,被靳明追上了。
沉默。
沉默的幾個人好像都各懷著心事。過了好一陣,歐陽才忽然轉身,問,“咱們傻走傻走的,這是要去哪兒---吃晚飯呢?”
幾個人這才恍然大悟,異口同聲地說,“你是主人,你說了算呀!”
歐陽堅決發揚民主作風,號召大夥兒當街開始討論起來,從越南餐,中國餐,美國餐,意大利餐一路進行一番可行性分析,最後鎖定了一個離歐陽宿舍不遠,據他介紹很有特色的一個意大利餐廳。
歐陽說靳明和楓來自“大城市”,什麽好餐沒吃過,特別是讓他眼熱嘴饞的中餐,所以堅決不去中餐館,以及美式連鎖店,一定要帶他們去一個除了B大A院,哪兒也尋不出第二家的地方,大有“店不獨到死不食”的意味。
兩位客人當然都是客隨主便,還帶了些許好奇和向往。
靳明開著車,在窄窄的街上一通亂躥,然後前擠擠後拱拱地,總算把他家那個過於肥大的車身捉襟見肘地塞進了餐館不遠處MINI又經濟的泊車位。
一進餐廳,還真是果不其然有點與眾不同的仿古風格。
餐廳裏刻意斑駁的牆上,密密麻麻掛滿了似乎是半個世紀之前的黑白照片,什麽題材都有,一群小夥子賽球的,賽馬的,奧黛麗赫本一類明星的,大約哪個博物館裏陳列的老轎車,蒸汽火車,還有各行各業的普通人,穿著馬靴的,拿著鐮刀的,當然少不了豐滿粉麵的胖胖廚娘,鋪天蓋地,連天花板上都沒能幸免。
照片中間的留白,有時候還會突然出現幾把大大小小生了鏽的槍,裂了手柄的斧頭,各色軍章。
餐廳裏燈光有些昏暗,要靠每張桌子上飄搖的燭火來增加照明,再加上店裏一律穿著類似護士服裝,有白花邊圍裙,和戴著折疊別致的白帽子的女侍應生,讓客人突然有了一種像回到二戰時候,在戰鬥間歇期間稍事修整來PARTY的錯生感。
靳明搖搖頭,看見桌子前的人穿著現代便裝,有的還在打手機,這才放了心,還好,確實是二十一世紀的“和平”年代。
“怎麽樣?氣氛不錯吧?”歐陽在一旁得意洋洋地問,兩位連連點頭,還沒等開口誇他,人自己已經回答了,“我的眼光,沒錯!”
說著歐陽跟在領位小姐背後,一屁股坐進麵對麵兩排長條沙發的裏座,靳明忙不迭追在歐陽後麵堅決坐在了他占據的那排沙發上, 形成男女對峙的兩岸, 正好楓穩穩坐在了歐陽的對麵兒, 和楓抬頭便四目相對,牽線格局盡在掌握之中。
幾個人點菜上菜,開始胡侃,大多是過去同學的近況,加上做RESEARCH或者上班的心得。
歐陽和靳明是一貫地談笑風生,吐沫橫飛。
楓好像情緒不太高昂,有點安靜,不像上次見麵那麽健談,朗朗的笑容也好像是躲在浮雲後麵的太陽,沒了太多熱力。不知道是開會太累了,被對麵歐陽電暈了,還是怎麽的。
吃完飯,幾個人一直神侃到十點多,才結帳離開餐廳。
上了車,楓幾乎一句話也沒有了,靠在座位椅背上好像半閉著眼睛在休息。隻剩下靳明和歐陽的聲音還在空氣中飛舞。
一直到車子停在楓住的賓館樓下,她起身下車,才恢複往常熱情的笑容,伸出手來對靳明說,“咱們還真是有緣,等回了C市來找我玩兒吧!”
“怎麽?你這就要走了?”靳明大吃一驚,還以為她的CONFERENCE好幾天呢,怎麽剛才都忘了問。
楓平靜地笑笑,“明天一早的飛機,我和老板一塊兒回去。我們。。。後會有期。”她和靳明握握手,眼光看到歐陽的時候,沒伸手,說,“歐陽,我們。。。保持聯係。”說著,就準備關車門。
“哎~~”歐陽忽然急了,把手裏一直提著的那瓶包裝精巧的香水遞過去,說,“這個,我沒什麽用,你--們女生拿去用吧,聽說是很POPULAR的香型。。。”
“你?!”楓一臉錯愕,“你不是說,是,送---你女朋友的嗎?”她直直地看著歐陽。
歐陽的眼睛像彈簧一下立馬縮回去,剛才還帖衣無縫的坦蕩立馬成了一個摔碎的瓶子,滿地沒頭沒腦地找著拚湊不起來的說詞兒,
”我,那什麽,聞到香味,一個衝動,就買了。然後才,想起來,沒人送。。。”歐陽的謊言真是拙劣,讓人聽了都想笑。
楓腦袋一時沒轉過彎兒,不依不饒地問,“你去退了不就行了。”
歐陽看著楓,好像一隻被人揪住了大尾巴,然後用尾巴倒掛在獵人手上的鬆鼠,眼裏都是可憐巴巴的討饒,那瓶香水也在空中尷尬地晃悠著。
靳明這才剛想起來圓場,“不用退,不用退,男人買這種東西還要退,不是自取其辱嗎?對櫃台小姐說,Sorry,it was refused by my girl--friend?”, 楓你就收下吧,權當“廢物”利用。”
楓大概心裏皺縮了一下, 哪個女孩子願意回收廢物呀?
她一直緊盯歐陽的眼睛忽然閃出一絲尖利的光,問,“歐陽,你是不是因為我摔了那瓶香水,才。。。替我買的?!”
她的眼睛裏溢滿類似委屈的東西,“這難道不應該是。。。我來賠償的嗎?”她肯定覺得自尊心受了傷。
“不是不是。。。”歐陽拚命地擺手,可是他的神情怎麽看都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被人當場戳穿,還人贓俱在的樣子。
他有點惶惶然地解釋,“我真的是,喜歡那個味道,就衝動買下的。你。。。不知道男人聞到自己喜歡的,香味,的時候,通常都是會發暈的,不明所以。不是有一個,聞香識女人的電影來著,說,說明男人對氣味,相當敏感。”
歐陽說完,輕輕舒了口氣,等著看楓的反應,他在過了三招之後,總算又找回一點昔日的調侃之風,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仍舊顧左右而言他。。。
楓的臉色果然緩和很多,眼神也衝淡了些許審視的意味。
靳明早就看不過意了,跳上去,幫助那個無辜的香水包完成了從歐陽到楓的手之間的路程,這一個不足二三十厘米的距離,怎麽好像走了幾十分鍾之長。
“快收著吧,不就一瓶香水嘛!算是來過A大的旅遊紀念品!”
楓拿了包包,眼睛垂下去,沉默了幾秒鍾,再抬起來的時候,水汪汪的,又是那種類似依戀的眼神,包圍著歐陽。
美女的眼睛真是不同凡響,尤其是夜晚借著有點昏暗的路燈,好像眼中的情緒全是映在水波間百變的月亮,攝人魂魄。
就在靳明覺得自己都已經開始迷迷糊糊,琢磨著歐陽如何了得,居然還沒被卷進楓的“眼波之網”的時候,歐陽終於開口說,
“回去睡個好覺。我們。。。保持聯係!”
楓笑了,合上車門,衝倆人揮手,靳明覺得一晚上過去,好像到最後才看到楓如幾年前那般明媚動人的笑容。
靳明把車發動好久,倆人都沉浸在神遊中,誰也沒有說話。
楓的離去,好像一個話匣子開關,居然讓靳明和歐陽倆快嘴都同時卡殼了。
過了一會兒,靳明才說出一句,“歐陽,你可真夠菜的。自作聰明嘛,不是?!”
歐陽嘟嘟囔囔,有點心虛,又有點不服氣地說,“本來就,聰明。”
把歐陽DROP到他家門口的時候,靳明又回頭補充一句,“咱們。。。爺們兒,有什麽事兒,要直說,爽利一點兒。”
歐陽楞了一下,卻仍然是鴨子死了嘴巴硬地回答,“本來就,沒什麽事兒。”
靳明搖搖頭,開著他的胖頭車,緩緩離開了歐陽的學校。
回望路上歐陽有些單薄的身影,讓人莫名地生出些許惆悵,這楓葉紅透了的浪漫秋夜,居然就這樣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