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成了穆斯林

他變成了穆斯林

邱明

 

我先生Chris是生長在天主教家庭的,從小都是在主日學裏麵度過周末。在他的想法裏,信奉上帝、有事求告上帝,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記得有一次,他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詢問之下,知道他公司裁員,他是擔心自己被裁。他拉著我到了一間教堂,我說:

“你看清楚了嗎?這是東正教的教堂!”

他說:

“都信同一個上帝!隻是劃十字的方法不同。聖經是一樣的。上帝聽得見!”接著他就跪下來劃十字,還要求我也跪下來,他禱告了很久,我又不會禱告,總不能說,“大慈大悲的主,請你幫幫他”吧?那不是亂了套了嗎。我隻能閉著眼睛聽他禱告。他說,他在這家公司工作了20年了,自己大學畢業就在這裏上班,他不知道離開這個工作,自己該怎麽辦。他求上帝指引他,他情願減薪,隻求不被裁員。

我總覺得他承受壓力的能力極差,他媽媽告訴我,他小時候,被告知他的智商屬於天才兒童,他就怕得要死,生怕學校會給他額外的功課,也怕別的孩子對他另眼相看,怕被孤立。可是又常常忍不住要說話,讀過的書都會背出來講給人聽。用中國人常說的話,就是過目不忘的主。路過隨便一座樓,他也會說,這樓是哪年、哪月建的。問他怎麽知道,他說那年那月什麽報紙上提到過。我說他是字典,他父親願說他是印刷機,看過的東西都印在腦子裏。對聖經更是如此,哪一頁,第幾行,是什麽字,都能準確地說出來。我也常常覺得他一定是非常虔誠的。記得有一次我問他:

“為什麽所有人都承認基督是上帝的兒子,而且對於他的母親瑪利亞,都稱之為‘聖母’,那為什麽沒有人說她是聖妻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對我說:

“不恭敬!”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以示歉意。

 

但是盡管已經禱告過了,他還是憂心忡忡。我說:

“你不是已經交給上帝去處理了嗎?那就放下吧,你還信不過上帝嗎?”

這個問題讓他愣了一下:

“都說我的智商高,你也不差嘛!”

我說不一樣,雖然我在電台也被人稱為“活字典”,但那是多年編輯工作和播音工作的職業要求,不是天生的。至於剛才說的話,那是中國文化,也是幽默。他不幽默,也沒法在一個頻率上共振,於是我就說:

“要不然咱們出去玩幾天,也給上帝一點時間,他現在一定很忙,你們公司那麽多員工,都來求他,他不可能隻管你一個人,等回來再問問上帝,看他是怎樣幫你解決問題的。”

他好像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說話,愣了幾十秒鍾,才說:

 “好。去吧!”

 

我們旅遊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玩景點、玩古跡、玩國家公園、玩風景優美的地方,Chris喜歡玩沒有人煙的、最好是寸草不生的、鳥不生蛋的地方。他覺得那是美,我隻好順著他,稱他為“荒涼美的愛好者”。我們開車去沙漠,看我看不出美的美景;看戈壁中的烏龜和蜥蜴;去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關押日裔僑民的集中營,那裏除了大門尚在之外,一片荒涼,可以看見一些孩童的墳墓。他就講二戰的曆史,講日僑的處境;看了荒廢的礦井,看到了“山貓”和蛇,他說它們的生存權利是上帝給的,即使被它們吃了或者咬死,也不該埋怨。我說,我不怨它們,隻怨找了個愛荒涼美的男人;去過人跡“最多”的地方,是一個隻有一家3口人的鎮,他家開了咖啡館,供行人歇腳,一個有一個油泵的加油站,供過路的汽車應急。主人說,孩子留不住了,要出去上學,不久之後,這個鎮的常駐人口,就是兩個人了;Chris興致勃勃照了很多照片,他說可以在腦子裏恢複昔日的繁華景象。

我以為散心可以使他放下煩惱,但是到了晚上,我必須讀書,他很無聊,旅館裏唯一可讀的書,就是聖經。我倒是帶了幾本書,可惜是中文書,他看不懂,就跑去旅館櫃台,買了一本書,當時我並沒有注意他買的是什麽書。

因為我隻要閑下來,就讀書,吃飯、加油、進旅館……他總抱怨我不陪他說話,有了這本書,好了,各讀各的書。除了開車和下車照相之外,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讀書。如此4天。

我雖然是個地道的吃貨,但出門我從來不曬我的餐飲,但這裏我必須說說,後麵的故事用得著。我們一般都是美式傳統早餐:培根、香腸、雞蛋、牛奶。午晚餐大多是雞排、豬排、烤魚,因為牛排比較貴,隻是偶爾吃吃而已。

好,四天旅行歸來。他的工作暫時保住了,可是他並沒有如我預料的那樣,去教堂感謝上帝的幫助。畢竟他出去玩的時候,上帝辛苦工作,幫他保住了飯碗啊!

出乎意料,他帶回來一位朋友,名字叫做祖赫爾,斯裏蘭卡人。有一個美麗的太太,穿著美麗的沙麗。之後,Chris便有了一頂小白帽,一串藍白相間的珠串,我看著像是念珠一樣的東西,詢問之下,果然。

 

這時,他鄭重地宣布:“我成了穆斯林。”我自然是驚訝的,皈依是重大的,信仰是嚴肅的,何以說變就變了呢?於我是沒有所謂的,無論你信什麽,都不是壞事,我隻問了一個問題:

“你會娶四個老婆嗎?”

回答是:

“如果養得起。”雖然知道他沒有幽默感,我也權當是他幽默了一把。

生活並沒有任何不一樣,無論他信什麽宗教。隻是每年齋月,他要“把齋”,從早上到太陽下山,不吃不喝,下了班就和祖赫爾一家吃夜飯。開齋節那天,他們相約了出去“樂嗬”。其實這一切對我都沒有任何影響,由著他去。宗教信仰自由嘛!他在家裏開始做功課,祈禱、膜拜、讀大量書籍。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他之皈依,絕不是簡單的“相信”,他是從曆史到現狀到教義都要搞清爽的。

不過,我之“生活依舊”說早了。有一天,我照例給兒子燒紅燒肉,Chris回家來,一進門就大喊:

“你在做什麽東西?”

我說:

“紅燒肉啊!”

他捂著嘴衝進洗手間就吐了起來。我吃驚,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說:

“豬肉啊!我不能聞豬肉的味道!”

我大訝,信仰變了我知道,遵從教義習俗我理解,何以連身體也變了?前幾天培根、香腸、豬排還吃得滿嘴流油,現在就連聞都聞不得了!上層建築影響經濟基礎了?

有一天,他在網上找到了麥加的清真寺,對我說:

“我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去麥加朝聖。”

我興奮:

“我也去!”

他極其認真地豎起一根手指:

“你不行!不潔!”其狀像極了當初因聖母的問題,伸出一根手指,對我說:

“不恭敬!”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以示歉意。

他無論信什麽,都是認真的,虔誠的。隻可惜,他最終也沒有達成這個心願,便匆匆走了。

因為他改變信仰,氣壞了他的父親,逢年過節都不許他進家門。他倒也安之如怡,畢竟聖誕節已經不是他的節日了。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他:

“到底是什麽力量讓你改變了信仰,而且變得如此徹底?”

他的回答,真讓我目瞪口呆:

“我四天皈依真主,隻因讀了可蘭經。”

我說:

“整本聖經你都可以背誦,可蘭經你隻讀了一遍啊!”

他說:

“可蘭經寫得美,讀它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讀最美的詩,非常享受!”

!!!

我肅然起敬,對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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