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護士日記》流浪漢的美好時光

十七〉流浪漢的美好時光

流浪漢L,今天終於要出院了!一早接班時,護士長就特別把他分給我,讓我給他辦出院手續。Case manager也囑咐我:“我們盡力了!希望他沒什麽理由不出院,所有要求都盡量滿足了…”。

說起流浪漢L出院,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的美好時光是從入院開始的。他怎麽舍得離去!

流浪漢L先生,68歲,入院是因為高血糖症Hyperglycemia (急診處血糖儀顯示500 左右)和左手指嚴重感染。

流浪漢L自稱是無家可歸之人(Homeless people )。他有時住收容所,有時睡在大橋底下或街邊角落,舉著牌子向行人要錢…他們是一個群體,有自己的朋友圈。盡管美國有收容所shelter、低收入公寓,工作技能培訓,食品券和生活補貼等福利來幫助他們,可以讓他們過上維持基本水平的生活,可他們硬是要把日子過得這麽淒慘,並時不時地展示在社會的某個角落或街頭…

流浪漢L,自住院後,血糖及手指感染,通過打胰島素和靜脈注射抗生素很快得到控製。但感染源還在,主要是個人衛生極差:蓬頭垢麵,頭發和胡子又長又髒,都結成一個個疙瘩,梳都梳不開,整個身體老遠就聞到一股異味。醫囑說,必須徹底清洗一次,否則,感染還會在身體其它部位複發!護士們幾次嚐試給他洗澡,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習慣成自然,他並不覺得自己髒,洗澡的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每天,護士們都想辦法完成這個任務。輪到我時,我忽然感到,看看是否能找到流浪漢的家人溝通一下。幸運的是,還真找到了他的弟弟。聽說哥哥住院了,他說他會很快過來幫忙。

弟弟來了,並向我們介紹了哥哥的情況,使我們了解到流浪漢L性格怪異的原因。

L是越戰老兵,據統計,流浪漢群體的10%都是越戰老兵。戰爭結束了,從越南戰場回來的L也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柔穩重的哥哥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一言不發,拒絕與任何人交流。有時消失幾個月,回來時髒兮兮的,每次洗澡必須強製,真是很大的負擔。

從弟弟的敘述中,我猜測流浪漢L是得了越戰老兵的創傷後應症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巨大心理創傷和赤裸裸的死亡,使他們精神深受刺激,他們讓我想起著名音樂劇《西貢小姐》中悲壯的場麵,心生無限的同情。

剪頭開始了,L的弟弟對哥哥說:“這頭必須剪,這是命令!”。L 的腦袋晃得像撥浪鼓似的,不肯就範。我的助理和L的弟弟分別按住L的頭和身體,“快下剪子!”弟弟示意我說。

我迅速地剪下幾個發疙瘩,邊做邊解釋道:“看!都打結了,必須剪掉,不要緊張,很快完。” 我溫柔地安撫著。

大勢已去,長發落滿一地,L也開始放鬆很多,任憑我們把胡子和頭發剪短,又洗了澡。看到幹淨精神的L,我們都不住地誇他,我也跟他開玩笑地說:“你看起來好帥喲,可以去約會了,哈哈…”

流浪漢L開始享受在醫院的美好時光了:一天三頓豐盛的正餐加二次小吃零食;打開電視,三四十個免費電影,每天看一個,十多個台,任意調換!護士或助理有求必應地陪著在樓道散步或聊天;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床單每天一換、還有人督促洗澡;傍晚的時分,L從自己住的三樓病房向窗外望去,彩霞滿天、秋曰的紅葉、高大的建築、來往的人群及車輛,構成一幅美好生活的畫麵。流浪漢L感到心曠神怡,開始嘚瑟了。他叫他的夥伴們來看望他。

 

有時我一開門,會先聞到一股異味,然後看到二位大漢在那兒,流浪漢L這時會讓我拿些毛巾或牛奶餅幹等,再開門時,卻隻見到一位大漢在,另一位不見了,但會聽到嘩嘩洗澡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我知道他們在這兒輪流洗澡了。

“真會享受!”我暗想著,忍不住撇嘴偷笑起來。

後來我跟護士長反應過此事,得到的答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讓他們輪流在這洗澡也不是什麽壞事”。好曰子在繼續著。流浪漢L,每天都會招一兩個人來看他…

再好的曰子也有個頭啊。出院的曰子到了!

第一次醫生通知流浪漢L出院時,他沒說什麽,隻是,後來那天,他的血糖突然不穩定起來,據說飯前測血糖300多,後來醫生加大胰島素量,第二天早上血糖又低到60時,轉成脆性糖尿病brittle diabetic,沒辦法,隻好留他多住了一個星期,調整用藥並密切觀察。後來,又發現他房間的抽屜裏,裝滿了他攢的各種小吃,為了準確控製血糖,隻好先沒收他所有的小吃,裝在一個塑料袋裏,說好等他出院時再還給他。經過嚴密監控,血糖穩定了。

第二次通知L出院時,他拒絕回到原來住的收容所Shelter ,說有重要事情要向Case manager 匯報。這樣他又以waiting for placement ,滯留好幾天。

這幾天,可把Case manager 忙壞了。流浪漢L匯報說:shelter衛生差,他的血糖測試儀也不見了,懷疑有人偷了拿去賣,所以,他不想回去。他要求去療養院。可他醫保(政府對窮人的醫保)又不批準,因為他是獨立的、能生活自理的人。他弟弟家也拒絕收留他,說他以前,在家呆幾天後,會失蹤好幾個月,然後髒兮兮的,帶著病菌出現在家門口,這已經超出他們的責任範圍。

沒地方去!最後,醫院經過權衡經濟費用,決定出錢租一間汽車旅館Motel 的房間,讓他住一個月。繼續療養,穩定病情,這麽好的待遇,他該滿足了! 這就有了第三次出院。

這天,我盡量把準備工作做得細致周到。胰島素,消炎藥都由醫院配備好;glycemic control team反複指點血糖控製相關事項,還配備一套新的血糖測試儀給他;他的一大袋小吃點心都還給他;Case manager 還給了他一套新的衣褲;他弟弟也答應接送他去旅店。

出院手續辦完後,L與我握手感謝,相處三個多星期,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對醫院的依戀。我讓助理把他送到院門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衷心希望他繼續有美好的生活。

秋曰的傍晚,夕陽的餘輝照射進屋內,我忽然聽到護士長站在窗旁大聲喊:“雲兒,快來看呀!”

“不就是彩霞嘛,大驚小怪的!” 我心裏想著,來到窗前。這一看,不得了,我也驚呀地大叫了起來:“天哪!他這是玩命想回到醫院啊!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窗外,我們看到流浪漢L,正坐在地上的台階上,一手一個Donut(美國最甜的一種食物)大口地吃著,眼前還放著一大盒Donut(估計12個/盒)。 難道他回旅館後又溜達出來了?他要把這些都吃了,很快又會到急診處了!我和護士長搖頭歎息地互相望著,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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