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4月20號《僑報》,特此對推薦者與編導表示感謝。)
一捧櫻桃
上小學一年級時,和倆姐姐寄養在姑媽家。一家八口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印象最深的錢,是那個兩分硬幣。原因是每次要兩分錢買鉛筆,都會遭到拒絕,而姑媽拒絕的理由十分慘烈:“你就是把姑媽吊到塔頂上,我也沒有一分錢哪 !”
一個初夏的晚上,我百無聊賴地看姑媽納鞋底。她每次把針插進去以前,就在頭皮上磨一下,把長長的線拉得“呲呲”作響。姐姐在外屋背課文:“‘沁園春·雪’,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攪得,攪得……”
“周天寒徹!”我在這邊急得大叫。
姑媽揚起鞋底在我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或為,人或為……”我在這邊又要張嘴,看見那高高揚起的鞋底,活活把“魚鱉”吞回肚子裏。
姑媽看了看我,說:“去背書。”
“我都會了。連我姐的我也聽會了。”
姑媽笑了,姐姐上六年級。她把手裏的鞋底一放,起身拍了拍衣服,拉起我的手說:“走,接你姑父去。”
姑媽的大手粗糙,布滿老繭。她牽著我走出黑黑的胡同,來到燈光昏暗的大街上。街上的行人不多,街兩邊的店鋪還有幾家門縫裏透出微弱的燈光。
我們慢悠悠地走著。路燈底下有小販在賣一些時令水果。姑媽在一個賣櫻桃的小販麵前停了下來。她蹲下身子,邊撥拉著籃子裏的櫻桃,邊問:“咋賣的?”
小販說:“五分錢一斤。”
姑媽說:“五分啊,太貴了。兩分錢一捧,賣不?”
小販笑了:“這個大娘真會說笑話,一捧咋賣呀?”
姑媽說:“不賣呀?我們走。”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小販一把拉住姑媽:“大娘別走哇,買賣不成仁義在。拿倆給孩子嚐嚐。”姑媽真的拿了兩個放到我嘴裏。那是我第一次吃櫻桃,胡亂嚼了嚼就吞了。小販問我:“好吃不?”我點點頭,目光一直粘在那些紫紅的櫻桃上。
姑媽看了看我,又對小販說:“你要是想賣呢,就兩分錢一捧。不想賣就算了,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小販接嘴說道:“看大娘說的,誰不是想賣了,換點油鹽錢呢? 唉,算了,天也晚了。我一看這孩子就喜歡,就依你,兩分錢一捧。”
姑媽從大襟褂子裏,掏出一個包得緊緊的手絹,一層層揭開,從裏麵拿出一個兩分的硬幣,遞給小販。然後蹲下身子用雙手捧了一大捧。姑媽小心地捧著櫻桃,我跟在她旁邊一邊走,一邊吃。我問她吃不吃,她說怕酸。我說很好吃不酸,她笑著看我吃,才突然問“你吐了籽兒沒?”
“沒有。”
姑媽哈哈大笑:“傻小妮兒,你咋連籽兒一起吃呀?”
我急了:“我不知道要吐籽兒。”
姑媽換了一副著急的樣子說:“吃了籽兒,再喝點水,你肚子裏就要長出櫻桃樹來了。”
“哇……”我張嘴就哭。
“傻小妮兒,不怕,我一會幫你把籽兒從肚子裏摳出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姑媽又是一臉笑容了。
“嗚……我不吃了,我怕肚子裏長樹。”一想到鼻子,嘴裏都要伸出樹枝來,我哭得更傷心了。
“不怕,一會兒姑媽幫你摳出來。”姑媽安慰我說。我看她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又經不住那紫紅的誘惑,又一個一個開始吃起來,不過記住了吐籽兒。
櫻桃吃完了,也到了姑父工作的地方。小餐館原是姑父家的,公私合營後,成了合作食堂。我從門縫裏看了看,姑父還在學習。幾個人坐在裏麵,有一個人在念報。
我和姑媽就坐在門外的大石頭上等姑父。她讓我橫躺在她身上,開始從我肚臍眼裏摳櫻桃籽兒。她每摳一次,就在我肚子上點一下,我怕癢就嘎嘎地笑。後來姑媽告訴我,櫻桃籽兒都摳出來了,我的肚子裏不會長出樹了。
我們等啊等啊,姑父一直不出來。姑媽懷裏暖暖的,我睡著了。
(文章選自個人文集《歲月流沙》,略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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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陽,生於50年代。198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化學係,後獲美國化學碩士。現定居美國新澤西。多篇文章刊登於海內外報刊,雜誌。
參與並編輯出版《與西風共舞》,《生活還可以》,《教育還可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情畫意》等多部合集。
多篇文章選入武大海外校友會文集和《武大校友通訊》。
散文曾獲江南美食杯佳作獎。多篇散文,小說獲漢新文學獎。
文集《歲月流沙》,由劉道玉校長親自作序,並獲海外華文著述獎佳作獎。
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海外文軒作協首任秘書長,文心社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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