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三月,馨美和陳朔在夏威夷度假,慶祝結婚紀念日。
海岸上平平的,微風掀起一片漣漪,吹皺了湖水。好多人在水裏撿貝殼。
陳朔在看孩子,馨美全副武裝,把頭埋在水下。在水下看魚,魚兒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接近你,卻也不讓你抓著,精靈得很。這真是一個五彩繽紛,清清涼涼,無憂無慮的世界。這時的馨美,像其中的一條魚,在水裏自由地漂著,流連忘返。
當她站起來,把眼鏡卸下,走到陳朔跟前,準備照看孩子,讓陳朔看魚兒的時候,突然發現有個老中男人盯著她看,她捂住嘴悄聲對陳朔說,“我們走吧,那個人老盯著我看。”
陳朔看了看那人,說,“嗨,有我在,你還怕他?咱就在原地不動!”
馨美咧嘴笑笑,但還是招呼著十歲的兒子和五歲的女兒靠近自己,防患於未然。
沒想到那人徑直朝她走了過來,“嗨,美女,我們又見麵了!”
馨美滿眼迷惑,心說,這是“慣犯”使用的一種開啟聊天的方式,上大學一人逛街的時候領教過,所以她不理他。
“你一點兒也沒變!”男人自顧自抒情,“我變胖了,所以你認不出我來了!”
馨美望著他,還真認不出是誰,心裏想,“這人肯定是認錯人了!”倒又不好意思說出來,萬一真認識過這人呢?
看到馨美如此疑惑,那人得意地大笑起來,馨美突然覺得這人的笑聲很讓她熟悉,他大大咧咧的表情她也曾經見過,莫非是。。。她有些想起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在飛機上往水裏加不加冰塊的事兒?”男人笑眉笑眼地問。
他的聲音大而不羈,馨美這時也確認了,他就是19年前她坐飛機第一次到美國坐在她鄰座的那位老兄!
世界是多麽地小啊!馨美突然間感慨萬千,仿佛19年是一個輪回,讓她在這裏碰到當年曾經相識過的人!她的心底泛出了熱情,感覺眼前的人如此親切!
馨美趕緊從沙灘上站起,伸出手,“真不好意思,我一下沒認出你來!”
“不怪你,怪我胖了!歲月對我是把殺豬刀,對你可太手下留情了!”那人伸出手,“來,正式認識下,我叫張朝陽,在加州開餐館,叫我老張就好了!”
馨美也忙介紹自己,“我叫廖馨美,在波士頓做醫生。”
“在美國做醫生?你可真牛啊,廖醫生!”
“唉,沒什麽,醫學院畢業的,在美國實驗室做幾年,能考醫生的都考了!我們朋友說,阿貓阿狗都能考的。我倒是挺佩服你會做生意的,尤其是開餐館,必須受得了那份兒苦!真為你高興!”
“唉,這有啥呀?還是做醫生好!多成功啊!”
“老兄,我覺得成功與否不在於做什麽職業,而是一個人是否盡了力。隻要盡了100%的努力,不論在商店收銀,還是在飯店做招待,就都是成功的!大家也不可能都做一種職業。職業也不分高低貴賤!我倒是挺佩服老兄您的!我交朋友的原則不是看ta做什麽職業,能掙多少錢,而是ta 這個人好不好。”馨美微笑著說。
馨美真心誠意的一席話說的張朝陽直想掉眼淚,這麽多年了,他一直以為開餐館不是什麽高級的活兒,也一直以為人們戴著有色眼睛看他,今天第一次,對自己有了信心,對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有了新的認識。
“兩個孩子都生在美國?”張朝陽問。
“嗯。”馨美點點頭,“你呢?你幾個孩子?”
“我三個孩子,最大的已經成家了,老婆去世後,我又成了家,現在,又有了兩個孩子,比你這兩個還小。”
馨美指了指旁邊的陳朔,“這是我老公陳朔。”
陳朔和張朝陽握了握手,張朝陽朝著不遠處喊了聲,“朱莉,你過來!”
朱莉回頭,馨美看到她是一個美麗的少婦。朱莉帶著兩個孩子走了過來,大女兒三四歲的樣子,小女兒還抱在懷裏。
朱莉走了過來,張朝陽從朱莉懷中接過了女兒,“親愛的,認識一下我19年前在飛機上遇到的馨美。”
朱莉甜甜地笑著和馨美和陳朔握了手。
馨美突然想起了王誠也在加州,心想,中國人的圈子也不大,沒準兒他們認識王誠呢!於是問道,“你們認識王誠麽?他太太叫李諾,他們一家也在加州。”
朱莉臉色略微顯出了一絲尷尬,但很快說道,“認識認識。”
張朝陽突然說,“哎呀!我們該走了,要不然我們約個飯店,晚上一起吃飯,再接著聊?”
於是四個人約了飯店。
張朝陽和朱莉一家走後,馨美和陳朔嘀咕,“怎麽一提起王誠,朱莉老張他倆就有些尷尬呢?”
“看樣子張朝陽也認識王誠他們,他們不想提起王誠。”
兩家人一起吃了飯,發現住的旅館緊挨著,留了電話,各自回了旅館。
馨美突然接到朱莉的電話,說想約她去沙灘散散步。
海風吹著朱莉金黃色的絲巾和馨美長及小腿的裙,朱莉說,“有些話,還是女人間說起來比較暢快,我也相信你!”
於是馨美講前4年,朱莉講後15年,兩個女人把王誠在美國19年的故事完整地拚在一起,心中各自都有了一個完整的王誠,兩人都流下了眼淚。隻是,朱莉沒有講他對王誠的感情,馨美也沒有問,以她的敏感,她是猜到王誠和朱莉之間超越尋常的細微的感情和親情的。
和朱莉分別後,馨美心裏久久不能平靜,王誠的以往驚著她了,他的以往,比電影還要狗血。電影是人編的,總有邏輯性,而生活中發生的事,無法預料,是沒有邏輯可言的。王誠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馨美不知道王誠是怎麽挺過來的,尤其是那場幾乎摧毀了他意誌的車禍。但是,他活過來了,他現在和妻子經營著有著朱莉心血的小店,兒子也上了大學,辛苦之餘,也過著一份兒平靜的生活,最終的結果很讓馨美和陳朔欣慰。
陳朔忍不住給王誠打了電話,王誠說,“我在中國,回來看我爸,和我爸吃熱幹麵呢!你這是打國際長途呢!有急事兒嗎?”
陳朔說,“沒有,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你好好陪你爸吧,回來後咱們聚聚!”
陳朔掛了電話,倒不是怕浪費電話費,他打電話的本意是想質問王誠,受了那麽多苦也不吭一聲?現在王誠在陪著老爸,他突然覺得驚擾王誠的過去擾了他和老父親相聚的心情太不應該。王誠既然不想提起的,他為什麽要提起?提起又有何用?還能幫助到他嗎?
王誠扶著老父親,川流在他已經不熟悉的大街小巷裏。離家19載,街道旁的小平房都拆遷了,高樓矗立,不是父親領路,他都迷路了。19年,在現代化的今天,沒過幾年就有一次飛躍,城市都在日新月異,他由走時的黑發已經變成了雪花白。顫巍巍的老父親看著白發的兒子,心疼卻也說不出話,這將近20年的思念,豈是他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能夠說的清楚?兒子走時的模樣,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裏,定格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變!不過,老人還是很精神,逢人就說兒子回來看他了。王誠要去會同學的時候,老父親非要帶著兒子去染發,王誠說染發對身體不好吧,老父親說大家都染發,你怕什麽?王誠最終還是拗不過老父親,在老父親的陪伴下染了一頭發。當他一頭黑發轉向父親的時候,父親拄著拐杖從後麵的沙發上站起來,笑得像個孩子。這,才是記憶中兒子的樣子啊!
婉怡呢,她去年在拉斯維加斯買了公寓,天氣冷的時候他們會經常去那兒住些日子,她和彼得都已空巢,已經在享受半退休生活了,她目前沒有結婚的打算,她和彼得各有各的房子,大家想聚就聚,來去自由。他們可以一直談戀愛,結婚證書隻是一張紙而已,也拴不住愛情。她特別喜歡現在的狀態。
當婉怡和彼得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她措手不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被吻過了。以她五十多歲的年紀,她以為再也不會這麽渴望愛情,渴望愛的激情了,可是她的身軀竟然還能夠被燃燒,現在竟象少女一樣溶化在彼得的懷抱裏。一片花輕輕地飄落到腳邊,竟象自己飄飄悠悠的身體。
她同所有的女人一樣,喜歡男人給的驚喜,喜歡男人霸道甚至粗魯的吻。
天哪!她在心裏喊道,一個被男人背叛過,不相信男人的人,竟也醉在這個男人的懷裏?
他們就這樣緊緊地抱著,聽著鳥兒歌唱,聽著蟬鳴,聽著小溪的潺潺,聽著對方急促的呼吸和慌張的心跳。那年那月,那時那刻,他們曾經相遇,婉怡甚至懷疑自己原是記得在大使館時彼得掃在自己身上愛慕的目光的。
婉怡把年邁的父母接到美國來照料,隻有在女兒麵前,爸爸是聽話的,他的倔脾氣變得緩和了很多,從當官退休後的失落中走了出來,母親也很欣慰。
張朋呢,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很享受做個普通人和按部就班的生活,他的光榮任務就是撫養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延續後代。
三月三號是他們真正的結婚紀念日,朱莉主動提出給他們帶孩子,於是,馨美和陳朔在沙灘上坐著。寬闊一望無際的湖,猶如一個人寬廣的胸膛,給人予寧靜致遠,又象在你耳邊輕輕絮語,照在夕陽西下,泛起一片金光。他倆同往年的結婚紀念日一樣,總要說些平時不說的情話來表白,雖然有些死板,但是多少年來已經成為柴米油鹽,不可缺少。
馨美把頭依偎在陳朔的肩上,喃喃細語,“知道我為什麽來美國嗎?是因為你來了,我是來投奔你的,不是來投奔美國的。”
陳朔聽她這麽說一臉慚愧,“我一直想把最好的給你,在你麵前做最好的自己,但是我一直沒有做到。真是。。。!”
馨美知道他要說對不起,忙伸出一隻手,把他的嘴捂住,“不要,結婚紀念日不是自我檢討會!我也做的不好,我真的太作了。。”說完了,意識到自己也在做檢討,看著陳朔,兩人大笑起來。馨美深情地望著老公,“那你覺得,我這一輩子還會愛誰呢?你是我的最愛,我唯一的愛。在我眼裏,你就是最好的,你已經盡力做了最好的自己。我們都是人,又不是神。”
陳朔的眼圈紅了,他一直覺得他在新亮事件裏給了馨美太多的折磨,感謝上帝,他們現在還在一起慶祝結婚紀念日。
陳朔望著馨美的一波秋水,熱淚盈眶,“感謝你,我親愛的老婆,這麽多年給我生兒育女,和我一起經曆風風雨雨!”
馨美也注視著陳朔這雙她看了多年的雙目,“我也感謝你這麽多年的陪伴和包容!老公,我過去真是太作了!”
陳朔道,“你是思維奔逸經常有些小感想而已。不過,小作怡情,大作對老公太殘忍!”
“那我作的時候你就忍下,好嗎?”馨美聲音和肢體都在撒嬌了。
“忍了這麽多年了,再忍下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小屁孩!”陳朔看她可愛,一把把她摟在懷裏。
馨美抽身捶了老公一拳,又倒在他懷裏。這就是她的男人,從十八九歲認識陳朔的那一天起,就和他的命運緊緊相連。
後來,馨美靠在陳朔的肩上睡著了,當陳朔推醒她的時候,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湖麵,波濤聲“嘩,嘩,嘩”,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裏,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在飛機上碰到張朝陽的情景,剛來美國和婉怡,王誠,張朋他們過第一個春節聚餐時談起美國夢,為美國夢幹杯的情形,她想起了她出國時母親不舍的眼淚,甚至出嫁時自己幸福的淚水,耳邊響起兒子女兒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和陳朔冷戰時內心的掙紮,竟,都似昨天。。。。。。
她的心境複雜得難以言傳,她閉著眼睛,抽噎著問陳朔,“我這是在哪裏?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
“你是在夢裏,也是在夢外。我們的夢還在延續。”陳朔為她擦了一把剛睡覺時流出的哈喇子。
“你必須一直在我的夢裏!”馨美抓緊了陳朔的臂,仿佛怕他跑走了一般。
陳朔深沉的眸子,望著她那雙清澈的雙眸,朝著她的唇吻了下去,“傻瓜,夢裏夢外,你都休想逃掉!”
馨美看到了他少年一樣真誠熱情可愛的雙眸,又閉上眼睛,也許她還要做一個夢。
後來,他們離開了,身後的沙灘上,是一個大大的心形,心的中央,是“美”和“朔”兩個漢字。
。。。。。。
時間就像一條長河,馨美,陳朔和所有來美國的人們和在中國的人們,在長河裏做夢,為了這夢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流了汗,也流過淚。19年過去了,N年過去了,所有這一群追夢人,握著夢的手,為她奮鬥,跟她和解,互相說一聲:你看,我還在這裏。。。
(全文完)THE END 《夢裏夢外》共67萬字(不算廢掉的十幾萬字),5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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