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和海濱的度假

山林和海濱的度假
 

(一)

一次度年假,我決定去山裏住上一個月,那裏可以租到條件簡陋的小木屋。這讓我很興奮。為此我很早就開始準備,後來感覺我準備的東西似乎太多了。以前旅行總想盡量少帶東西,但這一次什麽都想帶上,仿佛預感到這回一進到山裏就再也不會出來了。我還帶了許多書,還有那台我心愛的可以和電腦連在一起的BOSE小音箱。不過,在選擇音樂上我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這次隻帶貝多芬的全套鋼琴奏鳴曲。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對巴赫的放棄,至少是把他從神的位置拉回到世俗的人間,而我甚至不能肯定哪一種說法的罪孽更加深重。那時我開始迷戀上了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不是某一首而是作為一個整體,一個音樂家的一生。並且像熱戀中的年輕人一樣相信,我對它們的愛也將會持續一生。那時我可一點也不能說年輕了啊!已經快要到達這樣的一種人生階段,信仰空氣和呼吸,所以愛上貝多芬的奏鳴曲很好。它說明:第一,我還不老;第二,我依然還能愛一點什麽除了空氣和呼吸之外的東西。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是不同的。他在開始創作之初就著手終結了莫紮特、海頓開創的古典奏鳴曲式;在他創作的中期逐漸達到自己完美的高峰;然後,在停止寫作奏鳴曲很久之後,他又在生命的最後開始了一係列晚期作品的創作,最終把自己打造的完美又給打破,終結了他一手發展出來的那種奏鳴曲,用阿多諾的話說就是終結了奏鳴曲這種曲式,他用支離破碎,痛苦,缺乏優美,怪異,打破完美與和諧,來描述藝術史上這種難以理解又令人心情激動的晚期風格。但貝多芬的晚期奏鳴曲同時依然是完美的,而且它們的優美是可以觸及的。他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這樣的創作過程在藝術史上絕無僅有。與畢加索的創新不同,貝多芬始終在一條路上往下走。也可以說畢加索是一個武功蓋世的老頑童,他可以在不同的山峰間隨意跳躍;而貝多芬始終是一個背著十字架的朝聖者,一個殉道者而非追求簡單的快樂,像杜尚那樣,依靠幾個小點子,享受呼吸和心跳。

當然,也許音樂和繪畫間不應該做這樣的比較。它們是有著本質的不同的。畫家畫完一幅畫後,你就可以直接看到畫家的作品。但音樂不行。必須有人借助某種樂器來為你演奏。演奏者通過他們的生活和長期複雜的訓練形成了他們的演奏方式和對作品的理解。但是,沒有人曾聽到過作曲家真正的音樂,作曲家本人演奏也不行,那時他就變成了一個演奏者。作曲家所作的真正的音樂是寫在樂譜裏的。所以,那些演奏者隻是看見過作曲家的音樂的人,他們來講給你聽,為你模擬那音樂的聲音。有一次,一個人向貝多芬詢問他的第五交響樂中某一樂句所要表達的含義,貝多芬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他也記不起來了,因為時間太久了。這個可能是真有其事的記述中,沒有記載當時貝多芬的臉上是否有過一絲痛苦或自嘲的表情。或許隻有作曲家本人在創作時才聽到過真正的音樂。而且很多時候是從混亂喧雜的背景中,他把它們捕捉到,然後記錄下來變成一種兩維空間裏的文字。就是這樣的,人是一種四維空間裏的存在,卻總是要趨向於將存在投射到兩維的世界中,所以也可以說其實我們的真實的存在是在兩維空間裏的。在這之後,演奏者們就可以開始根據這些怪模怪樣的文字來試圖模擬出那個本原的聲音。通常,模擬時台下會坐滿了聽眾。後來,人們發明了一項神奇的技術,可以把聲音記錄保留下來,然後再在不同的地方反複播放。而錄音仍然是這種文字,隻不過要由機器來解讀。並且真正的音樂仍然是無法被錄下的。人們錄下的仍然隻是演繹的版本。而錄放的技術同樂器一樣由最初的極為簡陋逐漸發展得極為複雜。有趣的是,最早的音樂錄音是一段勃拉姆斯親自彈奏的鋼琴曲。但這個錄音完全被噪音覆蓋了,錄音裏你聽不到一絲勃拉姆斯的彈奏。這倒很有意思。未來或許能發展出一種技術從噪聲中分離出勃拉姆斯的琴聲。那麽,這樣的過程似乎就有些像在尋找真正的音樂了。但好像還是不同。在選擇版本時,我有些猶豫不決,最後確定隻帶上瑪麗亞·格林伯格的那套。然後,我就變得非常愉快了。我相信我的這些抉擇是不會錯的。這將是一次非常愜意的度假,也是一次在深山中的朝聖。

但是在住進山中的第一個夜晚我就意識到我的這台電腦沒有光驅,來前我把這件事給忽略了。所以我在未來的一個月將無法播放這些音樂。這讓我一時間感覺焦躁,懊惱萬分,一時的失誤已經無法彌補,我甚至覺得這個假期已經被我給毀掉了。不過,僅僅是一夜之後,煩惱就煙消雲散。在山中的日子像生活在雲裏,非常美妙,白天我在群山中遊蕩,探幽攬勝,有時坐在林中的樹蔭下或山間的瀑布旁寫作,有時盡情的睡個懶覺一直美美的睡到中午;下午轉心讀書;晚上在小屋裏飲酒,有時通宵寫作,有時走出屋子在夜晚林間的小路上散步,看看山間的明月。住處附近有散落的小屋,看見鄰居時我們會有好的打點點頭,但相互之間從無往來。這裏還有一家小酒吧,兼做餐廳和小賣部,無論白天晚上總會有人喝酒或吃飯,有時晚上那裏還會有人聚集唱歌跳舞,但我從來沒有參加或者走出小屋去看看熱鬧,但住在這裏也就不會過於冷清和寂寥了。有時在夜晚我會拿出那些光盤在燈下翻看。這時夜晚山中的小屋變得格外寧靜,那種寧靜仿佛是一種非常巨大的東西,我拿著一葉小小的光盤不禁想到,如果這時屋中響起瑪利亞的鋼琴聲,映襯著這夜晚的寧靜,那將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夜晚?如果這時有一人站在屋外就會看見小屋窗口透出的朦朧的燈光和隱隱約約傳來的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回響在這空曠的夜晚的山穀裏。但現在屋子裏寂靜無聲,而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就在那些光盤裏,光盤就拿在我的手中,我突然意識到這其實不僅是別有趣味的一種經曆,而且還是不同凡響的。因為,現在我手中的這些光盤已經從音樂的媒介變成了一種對於音樂的紀念物,從一件普通的商品變成了一件聖物,如果我真的就這樣一直生活在無法播放它們的深山裏,它們就真的會變成一種聖物,一個傳說,而我此刻還可以用一種更世俗的說法,把它們叫做思念的寄托。這聽起來更加親切,它們把無形的思念變成了一種有形的物品,可以看得見,可以觸摸到的東西。

一個月後,我回到家。那天晚上迫不及待拿出光盤播放了起來。我聽了一整夜的瑪麗亞演奏的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第二接著聽,像久旱逢雨的莊稼,被大雨澆著,酣暢無比。然後又開始聽巴赫,馬勒,勃拉姆斯,布魯克納,肖斯塔科維奇。生活又恢複了正常,日複一日,忙忙碌碌,起起伏伏。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思念在山中的那些夜晚啦。那一次正是因為無法播放這些音樂給我在山中度假的美妙時光,帶來了一絲縹緲的遺憾和悠悠的悵惘,像是一縷炊煙,一絲鄉愁,一道擴散向遠方的水波,或者某種注定無法實現的夢想,一個難圓的好夢啊,一段無望的戀情,遙遠的青春時代裏的單相思,甚至隻是對於單相思的無助而甜蜜的幻想在那個孤獨的年紀裏。而現在即便我不把這些光盤放進音響裏播放,仍然無法重新體驗到那種無聲的思念,對某種聲音的思念。但生活依然是美好的。因為,時光依然在流逝,而我依然還有著許多的思念,如絲如縷般揪扯不斷的遺憾,和淡如雲煙的憂傷。於是,我把光盤從封套裏取出來放進音響,在又一個安靜的夜晚,那些許許多多的夜晚,播放著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生活依然是美好的。但我並不是那種認為生活裏沒有什麽都依然可以是美好的超脫之人。我的生活依然美好,是因為我知道了,在我的生活中有一些靜默之聲,無聲的歌唱,有一些聲音它們從來都沒從我的生活中有消失過。

(二)

那麽好吧,我承認其實真正發生的事情可能並不是這樣的。生活從來不是以一種理想化的形式呈現的。我不是一個人在山中,而是在海濱。那時我和我的女友去海邊度假,我們在一起看海,還做愛,而且大吃海鮮,同時又斤斤計較著每天的花費,時而想千金散盡及時行樂,時而為花錢太多而唉聲歎氣痛心疾首。然後,在很久以後記憶中我的女友消失了,地點由海邊變成了一個人在山中遊蕩,時間也由白天變成了夜晚,太陽破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鑽石,變成了滿天的星鬥,或許就像我的心,而月亮在夜空中變成一艘發光的小船,或者是一個躺在那裏潔白發光的美麗的肉體,我的女友的一個溫情的隱喻,隻有黑色的山脊像是大海的波濤,才讓我恍惚間似乎回想起了那個在海濱的夏日,海浪拍打礁石,我的女友的身體和她的陽光般的笑聲。當然,也可能所有的一切都隻是虛構。我虛構了一個我,並且還在一味的埋頭虛構下去。不顧真實的世界。

那是在某一年的夏天,我和我的女友開車去海濱度假。一路上陽光似火。我們先找到訂好的旅館,入住卸下行李,把屋子簡單布置一番,像個臨時的家。當她知道我帶了一大堆音樂光盤,卻忽略了電腦沒有光驅這個細節時,就笑得不行。她就是這樣。一笑起來就會失控,然後什麽都會發生。你看好吧。果然,接著她說我out了。“現在誰還聽光盤呀。”那時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說手機裏什麽都有了。我看見了她穿的超薄的小內衣上顯出的乳頭的形狀和暗暗的顏色。我的女友比我小很多,所以當我看書時,她卻看手機,我告訴她紙質的書是不一樣的,她卻衝著我皺皺鼻子,然後一吐舌頭,發出了一個奇怪的無法寫出的單音節的聲音,像一隻烏鴉的叫聲;在我上網時,她在看她的手機購物,我的網上的論壇日益冷清,她的手機上的公眾號卻越來越紅火;在我偶爾看電視時,她還在看她的手機裏很小的視頻,或者低著頭微信,甚至在我和她吃飯的時候,在她自己上廁所或刷牙的時候,甚至做出蹲下拾東西這個動作的時候,她都在看著她的手機,我想如果有防水的手機,那麽,在我和她一起洗浴,或她自己洗浴,或我們即將的在大海上遊泳、嬉戲、潛水時,她一定還會同時的在看著她的手機,而在夜晚,我失眠吃安眠藥的時候,她還在看手機,而看手機從來不會影響她的睡眠,這樣,隻有在深夜我仍然不能睡去,或從沉睡中獨自醒來時,她才在我的身邊安靜的躺著,雙眼閉合,手機就放在她的枕邊,我能看到她的呼吸帶來的美妙無比的輕微的起伏,這時我才便得到了極大的安慰和幸福。但這一起都是怪異至極。我的女友是一個怪物!她一定是一個小妖精。

有時我會想我們還是智人嗎?這時,我的女友坐到了我的腿上開始搖晃。她穿著一條小褲衩露出兩段潔白勻稱的大腿和一件杜甫草堂似的露出肩膀、鎖骨、腹部的一條小肚皮,小巧的肚臍,小蠻腰的鬆鬆垮垮已經洗得又薄又軟四下透風通氣的小背心。我把兩隻智人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上麵來回撫摸她所有暴露出的身體,她的腿部的皮膚和下麵的脂肪層和脂肪層下麵的肌肉給那個撫摸她的智人,我,來一種難以描述的舒服美妙的感受,然後我側身從桌子上拿過一張裝在環保紙封裏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光盤對我的女友晃著,教訓她說:“那種音質是無法比擬的!”一隻手仍然撫摸著月亮涼絲絲的大腿,另一隻拿著光盤的手伸出一隻指頭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BOSE小音箱:“手機就是垃圾。”月亮仰頭大笑,她的腰向前弓出一個柔軟的小狐狸的弧形,小而柔軟的乳房在背心裏上下顫動著,快活的仿佛就像當年杜甫的胡須在草堂裏在為寫出一首好詩而快活的顫抖,可能是想到了被他大庇的天下寒士此刻都會像我的女友聽到了我的話後在盡歡顏了。然而,月亮,月亮竟然一把搶過我手中的光盤,一邊“梆梆梆”的用光盤胡亂敲打我的鼻子,一邊教訓我說:“這就說明你根本不懂得愛,”“梆梆”,我在月光中躲避著光盤,“如果你真的愛你的貝多芬”,“梆梆”,“那你就不會這樣挑剔音響,” “梆梆”,“同理,如果你真的愛我,” “梆梆”,“那你就不會老嫌棄我不知道”,“梆梆”,“馬蒂斯,” “梆梆”,“不知道達利,” “梆梆”,“不知道沃……”,“梆梆”,“梆梆”,“梆梆”,她一邊敲打著我一邊停了停問我:“那個人叫什麽來的?我怎麽又忘了?”槍林彈雨,月亮平滑的穿過雲間。我隻好把頭埋在月亮柔軟的胸前,在一片聖潔的昏天黑地的花香裏說:“沃爾瑪。”月亮於是仰頭大笑,使勁擰我的耳朵,噢,月亮,我親愛的月亮,然後點著我的腦袋說:“你就是一隻怪物。”

我已經像一團無辜的烏雲緊緊抱住我的月亮開始雲潮霧濕的親吻她躲在杜甫草堂裏的乳房,然後漸漸向上,我親到了月亮,是嗎?“俄頃風定雲墨色,”月亮安靜下來了,風吹走了浮雲,“秋天漠漠向昏黑”,我們開始於是親吻,我們的親吻越來越昏黑,我們兩個智人的嘴裏都分泌出大量的口水,有時不得不稍微停一停把口水咽下去,可有時我們停不下來,所以多情的口水就從我們的膠著在一起的嘴唇間漏了出來,像沉沉烏雲中露出的月光,或時光,月亮下麵,無數條河水在流淌,於是,我們中的一個人,那通常是我,最終不得不停下來把口水吃進去,或者用肩膀擦一下,但如果是月亮,她會把濕漉漉的嘴唇,噢,那月亮濕漉漉的淡紅色的嘴唇,在我的肩頭擦一擦。這時,我把手已經伸到了她的下麵,我在摸她,我是在摸她嗎?突然間我感到一陣輕微的震動,心往下沉,果然她立刻鬆開我,仍然騎在我的腿上,側身去取桌子上的手機,然後回複短信。我悲傷的說:“遲早他們會開發一個‘阿撲’讓手機可以當自慰器使用。”我的女友猛的一仰頭大笑,然後又埋頭,一邊笑一邊埋頭一邊回複短信一邊說:“好,等到時候我下一個給你用。”我說:“謝謝。”但我不能就這樣悲傷的坐在你的身旁,於是我又開始摸她。她一邊繼續飛快地寫著一邊扭動身體說:“討厭,等一會,別亂動。”她的氣息有些淩亂,像是誰往水中月亮的影子上投下了一粒石子,那個“厭”字聲音拉的很長,並且在尾巴上打了一個結。我繼續固執的摸她。然後她突然挺起上身使勁的吸了一口氣,仿佛停止了回複,我忙嚇得停下手,然後聽見她又開始動匆忙的輸入一邊說:“別停。”我於是繼續。她終於扔下了手機,扭轉回來親我,我們一邊親吻一邊匆匆忙忙的向著那張床移動,像是向著岸邊掙紮,我們在床邊開始,脫光了衣服,上了床,我們穿的都很少,但慌慌張張的脫下那幾塊紡織品仍然給了我們帶來了極大的快感。沒有脫衣服的做愛總會讓人感覺到欠缺,就像欠了債沒有還就開始大肆消費一樣讓善良的人的良心感到不安,我們是善良的人嗎?就像朋友們在餐廳聚會沒有點菜就開始進餐,就像沒有洗牌就開始了發牌,就像飛機沒有起飛就已經在準備著陸。而我們完成了這一切,我們還清了債然後消費,我們點了菜然後開始大吃,我們洗了牌然後發牌,我們已經經過了一段助跑然後飛向了藍天,但是,當我們做到動情的時候,手機又響了。震耳欲聾。我的女友推開了我,像一隻泥鰍從我的身下鑽出來,跳下床,不顧一切,像是從飛機上拉開門,跳了下來。我趴在床上,從來沒有如此的悲傷,“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等她回來時緊緊抱著我,求饒般的使勁的親我,這個精靈的小可憐,她問我生氣了沒有。噢,月亮,你是我的月亮。所以,我說:“當然沒有生氣了。”我騙了她嗎?但為什麽我感覺如此的幸福?我說:“愛你就不會嫌棄。”但是她卻說:“傻瓜,你應該說生氣了。”然後,她告訴我,她已經把手機關了。我那時就脫口而出,說:“謝謝。”我差點就叫出了聖母瑪利亞的名字。

我的女友是一個小妖精。我告訴你的。但你那裏會相信人世間會有這般的小妖精。

做完愛後,我們又一起躺了一會。然後,女友跳下床,迫不及待的打開手機。我們於是各自坐在分居兩地的沙發裏。我說:“可能未來我們隻有做愛時才會像個人,那時隻有色情文學才是最人文的也是最人性的。”但我的女友晃晃手機,告訴我:“歐洲已經有妓院完全由高仿真的芭比色情娃娃服務了。”她邊說邊笑。我說:“噢,你這個好大膽的小蕩婦。100年前沒有女人敢說出這樣的話。明目張膽,會把你塞進麻袋裝滿石頭扔進河裏。”然後,我告訴她:“未來連芭比娃娃都不用了。隻要吃一片藥片,然後就會到達性高潮。”說著我躺在沙發裏伸直身體開始抽搐起來,並模仿著她叫床的聲音。她還在埋頭看著手機,一邊在笑。我停止了抽搐,又重新做好。然後說:“那時所有的快感都可以吃一片藥來獲得。那時可能真的就不需要聽貝多芬了。”“也不需要我了。”我的女友冷冷的說,不待我回話辯解,她又說:“但還會需要手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在海濱我是靜靜的躺在賓館客房的沙發裏,然後對著我的女友說出了“我愛你,親愛的”嗎?但她沒有抬頭,仍然在擺弄著手機。

第二天我們去海邊遊泳,那天有風,海浪很大。我們遊了一會兒,就遊不了了,於是上岸。走到淺水的地方我們都被湧來的波浪衝倒,然後狼狽的大叫著爬起來,嬉笑著跑上岸,然後並排躺在沙灘上。風更大了,但天被吹得更藍。藍藍的天上一絲雲也沒有。我又開始給她講起了貝多芬的那些鋼琴奏鳴曲。它們可以聽上一輩子。不,一輩子都不夠。這真可惜啊!我告訴女友,在貝多芬晚年重新開始此前已停止很久的鋼琴奏鳴曲的創作時,他的耳朵正在完全變聾,開始進入一個他所從未經曆過的無聲的世界。這讓他一度十分消沉。但隨後貝多芬開始了晚期鋼琴奏鳴曲的創作,並迎來他生命中最輝煌的高潮。在這一期間貝多芬還寫下了三封著名的信。之所以著名,第一,這是因為它們是貝多芬寫給他暗戀的情人的三封情書;第二,這第三封信從來沒有寄出,是貝多芬去世後人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的;第三,貝多芬信裏沒有提及他的情人的名字,他用的稱謂是,“永遠的愛人”。所以人們至今也不知道這個貝多芬暗戀的女人是誰。在最後一封信結束時,貝多芬寫下了:“永遠是你的,永遠是我的,永遠是我們的。”這個神秘的女人很可能對於貝多芬晚期的音樂創作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你聽一聽貝多芬最後的鋼琴奏鳴曲中的那些柔板,既傷感又複雜,從一個調性轉到另一個,不停的變調,晚期的貝多芬好像對於變奏特別的鍾情,那是音樂最獨特的,也是最迷人的,也是最神秘的,還有最後的那部交響樂的第三樂章,那裏麵有人類最優美的感情,直到最後的合唱“歡樂頌”,“永遠是你的,永遠是我的,永遠是我們的。”

但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並不隻是人們最常聽到的那幾首,月光,悲愴,和熱情,或者再加上華爾茲坦,暴風雨,和告別。它們是一個整體。貝多芬創作的第一首鋼琴奏鳴曲就是完美的。那時青年的貝多芬以這首有著海頓風格的奏鳴曲,以一種優美的明朗而決絕的方式和海頓告別,用這種方式終結了古典的奏鳴曲,開始了他自己的時代,一個音樂史上的新的篇章。

那時,我們躺在海邊的沙灘上,我是仰麵平躺的,頭枕在兩隻手臂上,眼睛看著天空,口中講著貝多芬。我的女友在我身邊側身用肘支著身體,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天空一片蔚藍。講完時我想到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的事物了。而我的女友呢?她在一邊聽一邊往我的身上埋沙子。我想那天如果我能一直講下去,講一個足夠漫長的故事,就像托馬斯·曼或者古老的一千零一夜,那麽她就會把我和我的聲音一起慢慢埋進地下的沙土裏。在我講完之後,我的女友又抓起一把細沙舉到我的胸前,停在半空中。然後,她微微放鬆一點緊握的手,讓沙從手中漏下來形成一道細而均勻的沙流。沒有看我而是專注的看著那滑落下來的細沙。在古代人們用沙漏來計量時間的流逝,還有日晷。其實,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時間流逝的計量儀。那些恒星,行星,大海,和山峰,一粒紐扣,一串老祖母留下的珍珠項鏈,一隻碗,一輛單車,一本書,還有森林,鮮花和雨滴,還有我們,和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隻不過是時光流逝的某種方式,某種顯示的方式,某種主題變奏的方式。後來,女友手中的沙漏淨了。我的胸脯上已經鋪了一層沙土。而她又想起我昨天犯下的那個可笑的小疏忽。昨夜它讓我懊惱不已,好像這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而我的女友則一直無所謂的安慰著我。於是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開始嘲笑起我來。她就是這樣。一笑起來就會失控,然後什麽都會發生。但這時我的心中已經沒有絲毫的懊惱了。就在剛才我忽然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真正寓意,而昨天我還因為沒有領悟而執迷於悔恨和煩惱中。我們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生活向我們顯示的隱喻,把我們由此時此地的當下引向另一個地方和另一個時刻,或者是過去,或者是未來,或者是立身成佛,坐在蓮花上拈花微笑,或者是惡魔纏身墜入深淵。每一個隱喻都是進入一重世界的路徑。隻不過那些隱喻,我們能猜透的非常少。於是,它們就旋生旋滅,與我們擦肩而過,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告訴女友,正是因為我的這個疏忽,這件事才變得更有意義。我們出來旅遊由於偶然帶上了無法播放的光盤而讓我明白了音樂和人生的真正的意義。可能是因為我在說這些話時過於一本正經的表情,或者說話中用到了諸如“人生”和“意義”這樣的詞匯,我的女友聽完後就笑彎了腰。笑罷,她俯身過來吻了我,然後從空中向下看著我,一邊用手摸著我的麵頰,一邊讓我說給她聽聽我明白的音樂和人生的意義,就像是母親饒有興趣的給孩子機會讓他講一講他想出的那些為自己犯下的錯誤的好笑又強詞奪理的辯解,而且說到“人生”時她還故意粗著嗓子把這兩個字的聲音拉得很長。問完就又忍不住的微笑了起來,把擋在眼前的那縷頭發甩開,然後俯過身來看著我,那縷頭發於是又重新搭下來,被風吹動,輕輕飄揚。那天她的笑就像海風吹的浪濤聲陣陣湧來,而最後波浪越來越大終於變成了恐怖的驚濤駭浪。但是在那時我麵對著她的微笑的注視並沒有感覺窘迫或者難堪,而是看著在藍天映襯下的我的女友那格外清晰美麗的麵龐,看著她的清澈的眼睛,和被海風吹的飄飄而起的長發,平靜的對她說出了下麵的這段話。這些話在當時她可能聽到了,並且在許多年以後的今天、明天和漏沙般越來越少的時光裏可能仍然還會記得:

什麽是人生真正的意義呢?當音樂被人們演奏時,它就隻是音樂。隻有在演奏結束後,當我們仍然會回憶起它們談論起它們時,它們才會變成一種神聖的東西,一個神話,一種永恒,一隻能使我們擺脫此刻進入無數次重生與輪回的魔戒。這就是人生的意義。那不是什麽高深的道理或者實用性,它隻是一種純粹的激情,一種渴慕,一種思念,就像此刻。歸根結底,人生所有有意義的時刻都是那些最終將化為一種思念的時刻。這就是人生的意義。那時我們就不僅僅在活著,我們在思念在幻想。就像此刻。

 


2018/07  在我的文章結束之後,我還不得不報告一下那天後來發生的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並驚訝得目瞪口呆的事情。硬著頭皮吧。雖然至今我仍然不想提起它,但畢竟這是我當年的那一席議論引發的如此嚴重的後果。說話一定要慎重啊!尤其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盡管那時我已經不能算年輕了,盡管在這一事件中也有摻雜有我的女友的任性的成分,和生活中一些我們誰也無法說清和把握的神秘。但後果畢竟是極為嚴重的。而且,可能也是再也無法挽回的了。

那天當我說出了上麵的那段話後,我的女友就開始大笑起來,並且笑得越來越厲害。我當時感覺到了我的女友的笑有些不對頭,其實在這次旅遊時當我第一次意識到沒有帶光驅而無法播放那些光盤時,就已經感覺到了某種異樣,可是在那時我卻仍然躺在沙灘上保持著平靜的神態,仿佛麵對她的嘲笑毫不在意,仿佛我就是一個真理的發現者和掌握者。最後,我的女友笑得完全失控了。

開始她仍然可以用一隻手按在沙灘上撐住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五指張開捂住了臉,低頭咯咯咯的笑個不停,肩膀隨著不住的顫抖。後來,她笑得再也不能用那一隻手支撐住身體了,於是雙膝跪倒在沙灘上雙手扶地,垂下頭一邊笑一邊不住的搖頭,下垂的長發也隨著淩亂的抖動,她笑得流出了眼淚和拉得長長的清亮的鼻涕,弄得滿臉都是又濕又粘,並且鼻涕都滴到了地上,而她的笑絲毫不沒有減緩反更加強烈了,她把雙手握成拳頭不停的捶打著沙土,喉嚨裏發出笑聲和噢噢噢的聲音,那聲音仿佛聽著痛苦無奈,像是嗚咽,同時她還在使勁地搖頭、歎息著,後來身體就向前一栽,栽倒在沙灘上,頭埋進了沙土裏,滾圓的屁股卻撅了起來翹向天空隨著身體一下下的抽動著,從沙中傳來甕聲甕氣的嗚嗚的響聲。我這時驚訝的發現我的女友小便失禁了,尿液從她的身體裏滲出,沿著她大腿的內側源源不斷地流下來浸濕了下麵的那片沙土。我這時才失去了鎮定,慌忙坐了起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我的女友尿完後圓軟的臀部就緩緩的落到了地上,她不笑了,仿佛是笑累了,疲倦的側過身蜷成一團,躺在海邊沙灘上像子宮裏的胎兒,安詳的閉著眼睛,但滿臉淚水。我鬆了一口氣,坐下來,卻還在批評她說:你不能這樣的任性胡鬧,尤其不應該在海灘上尿尿。但就在這時,我的女友突然雙目圓睜,翻過身仰麵朝天身體在沙灘上展開、伸直,然後雙眼又緊閉起來,痛苦的皺著眉,麵色潮紅,仿佛一陣痛苦的紅色的海波從遠方的海上湧來,身體突然變得僵直,開始一下一下劇烈的抽搐,雙手胡亂的抓著。天啊,我嚇壞了,我看見她的雙腿絞在一起,一邊抽動一邊在融合著,她的泳衣破成碎片掉落到地上,她的白皙光滑的皮膚一塊塊的爆裂開,從下麵的鮮肉中鑽出來一片片魚鱗,並在她的身體表麵迅速的擴散,我看見我的女友的麵龐漸漸消失在了這些擴展開的鱗片中,她的臉變成了一個魚頭,剛才還在大笑的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堅硬突出的魚嘴,因窒息張大到極限,形成了一個O,一下一下的開合著。我的女友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變成了一條魚!我們這個國家到底還有沒有法治?這時已經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有人似乎在向這邊跑來。我犯罪了嗎?我手足失措一下撲倒在我的女友的赤裸的身體上,卻發現自己抱住了一條大魚,它的鱗片涼絲絲的又粘又滑,我吃力的把它抱起來,頭腦裏一片空白,這時周圍已經站滿了人穿著泳裝的人注視著我們。我們這對戀人!大魚在我的懷裏扭動,我緊緊抱住它。這反映了一種鬥爭。我的心中充滿苦澀,嘴邊粘著沙子,抱著我的女友狼狽的向著大海艱難走去。眾人的頭隨著慢慢轉向我的背影。當踏進海水的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淚,把臉貼在了我的女友的身體上,再次感到了那冰涼的鱗片。我的女友變成了一條魚!但是,我想抱著我 的女友往回走。我們回家去。但當我又向前走出幾步後,我懷中的大魚突然猛地一掙,擺脫了我的懷抱,落入水中轉眼就回到大海的深處。沒有和我道別,甚至沒有在水中稍稍的停留,或者轉過頭來看我一眼。2018年的7月,我的女友變成了一條魚。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又回到海邊,站在空曠的沙灘上,麵對大海。海灘上沒有人,隻有風仍然在吹著。我抬頭看向夜空,一輪明月正懸在天空,海天顯得遼闊無垠。我感到一陣難以言狀的孤獨和恍惚。海浪不息的湧上沙灘,轉眼變成白色的泡沫然後就消失了。從來沒有人曾記住過一朵浪花。我想就在此刻我的女友會從海的深處一枚打開的貝殼中走來,踏著海波歌聲般的泡沫,高挑的個子,健美的身材,赤裸的純真,長發濕漉漉的垂在她平滑的肩頭,向下淌著海水,月光將她滿身披掛的水滴照耀的閃閃發光,並且隨著她的步履而搖曳。我站在那裏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向大海的深處望去。夜晚的海洋也是一片漆黑,黑暗的深處不時會顯現出一道白色的浪花。風在我的耳畔吹動,仿佛帶著大海深處的歌聲。我再次想到,我的女友怎麽會變成了一條魚呢?又感覺到一陣恍惚,好像這一切都是空中的虛幻。我茫然站在那裏,這時仿佛聽見夜空中傳來了我的女友在山中的聲音:“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不同的生物。”我於是仿佛又記起了我們在某一年的夏天在山中的度假,或許是後來我的記憶欺騙了我,把山中的場景置換為大海和海濱的假日,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座山穀,滿山青翠的植被,山穀中鮮花盛開,我們正在樹林間跑著,然後停在了下來。那是某一年的夏天,我和女友去山中度假。後來我們在山裏迷路了,我停下來對著我的女友說,就讓我們留在這裏。不要去尋找出去的路。讓我們在這裏做一對野人吧。說著我麵向大山蹲成一個馬步,舉起雙臂,繃起肱二頭肌,像人猿泰山那樣發出長長的呼嘯聲。山穀裏頓時回蕩起我的怒吼。待到嘯聲消失後,我的女友對我說出了那樣的話,然後她拉起我的手把我帶出了山穀。她總是能記住回去的路。然而,我在當時並沒有領悟到這句話裏的玄機。當時我隻是想到了“老馬識途”,就叫我的女友,“馬”,而稱自己是“騎手”。我的女友聽了笑而不答。現在想來那花樣的笑容裏意味深長,而我當時卻又懵懵懂懂的由“馬”想到了“指鹿為馬”,於是就又開始叫她“鹿”,“小鹿”,“小梅花鹿”,“我的小麋鹿”。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了,我的女友其實是一條魚。她愛上我可能也隻是一種天真幻想,這條天真幼稚的傻魚被科學知識誤導,以為陸地的生命是來自於大海,於是幻想著有朝一日我會變成一頭座頭鯨,保持著哺乳動物的高貴的身份而放棄陸地上的生活和她一起回到海洋。可不幸我卻偏偏是一隻頑冥不化的猴子。我就應該生活在山裏,我永遠無法融入真正的大海。這時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惱怒,麵對大海我再次舉起雙臂繃起我的結實的肱二頭肌,發出來長長的人猿泰山般的怒吼。但這一次我的聲音轉眼就被大海吞噬得無影無蹤。麵對大海我的這個挑戰者的姿勢顯得既渺小又可笑,可笑的厲害。於是,我頹然放下雙手,轉身向回走。回到屋子裏,我坐在桌邊翻開我的筆記本,拿出鋼筆,開始在寫了起來。我要寫一個男人的故事。一個男人在一個夏天獨自到山中度假,帶了一盒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光盤,但他刻意沒有帶上光驅。那天的夜晚,我就這樣寫著,漸漸的發現這個虛構的故事越來越像我真實的生活。我於是開始越來越懷疑我的生活的真實性,就像我現在寫的這樣,它在這樣的寫作中漸漸顯露出了虛幻的麵容。於是,我為自己虛構出了一個女友,一個月亮般的女友,有著水妖歌唱般的笑聲,在這些虛構裏,我也漸漸的開始看清了我自己。我看見了我的心中的我所不了解的我的內心的孤獨與我的深深的痛楚,而在這樣的虛構中,我也終於開始懷疑起我自身的真實,那些愛和月亮,並且知道了我的那些孤獨與痛楚也不過是一場空。就像此刻,我屋子的窗口溢出的燈光外,是夜晚的黑暗,而更遠處的地方是空曠的海灘,那裏的月亮依然高懸在夜空,海天顯得浩瀚無垠,極其遼闊。但這些是真的嗎?在我不在場的那個世界裏,我如何證明我和世界的真實。那無盡的夜。世世代代的人生。而那些火呢?那些在這樣的夜晚的野外一處一處燃燒著的很小很小的火呢?

那些無盡的夜和很小很小的火

有時,的確
會發生
這樣的事情
它通常是在
深夜
你走進浴室
站在鏡子前
看著燈光中
的鏡子。
不再相信
這樣的
夜晚
或者接受
所有的夜,和那些關於夜
的事實?

那些
夜,夜,夜

小小
小小
的,火
……
……

 


2018-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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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欣賞。以後度假不要想那麽多~~ -LinMu- 給 LinMu 發送悄悄話 LinMu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4:21:19

林林,我那天讀秋水篇,讀到最後哭了,因為我看到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90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5:10:42

你說的不就是魚水之歡嗎 -LinMu- 給 LinMu 發送悄悄話 LinMu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5:37:24

是魚求雨,或魚是雞,,,,,,,吧。我想。對了,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488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6:18:06

對了,說詩是一次很好的文學探索,林林你要看看。不是我嚇唬你,如果不看你會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38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6:20:52

可是,那就意味著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38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6:21:23

一個什麽也沒有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5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6:22:02

那簡直就是一個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20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6:23:22

得失身外事~~ -LinMu- 給 LinMu 發送悄悄話 LinMu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9:33:53

-- 給 立 發送悄悄話 立 的博客首頁 (1313 bytes) () 03/27/2019 postreply 19:56:14

夏天度假比冬天好。文學元素很豐富。平凡中充滿 -qqhme- 給 qqhme 發送悄悄話 (186 bytes) () 03/30/2019 postreply 15:5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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