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要去芝加哥

來源: 2025-04-14 14:22:25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瑪咪打電話給我,說有一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剛到,需要我幫忙接待並安排他臨時住下。

瑪咪是外國留學生顧問,她這麽交代是因為我比別人早來學校報到,已經找到地兒住下了的緣故。通常新人到來第一件大事就是先找住宿。學校有學生宿舍,不過一般都是滿員的。

要是其它國家來的留學生或許她會推薦去學校周圍的酒店下榻落腳。

 

我到學校早了兩三周,我找到瑪咪的時候,其它國際留學生還沒到,她有時間幫我安排。

她打電話請一位叫詹姆斯的老師幫我找住宿。很快詹姆斯回電說有一個學生正在找人合租,就在市中心學校主樓對街,非常便利。我一聽想都沒想就讓他載著我和行李到了住地。

 

人生地不熟的,先落腳再說。

 

在薩凡納棲身之地,從院子小門進去,在底層。有白色門廊的階梯上去是房東家,左後方另一個階梯門廊是鄰家,角度關係看上去連著,其實是分開的。

這是一幢1857年建造的意大利風格紅磚結構的老房子。

租客是一位讀建築設計專業大四的印度裔小哥,瘦高個,有點印度電影裏男星的範兒,他租下底層, 這是他住的第四個年頭。比較樓上樓下窗戶的高度,過去樓下應該是下人住的,我和他共用廚浴,他主臥,我次臥。

南方老房子的廚浴大到有點奢侈,浴室裏老式的大澡盆大洗臉盆,廚房三麵是廚具和廚櫃,中間擺著長餐桌。

南向大門一則是麵朝主街的花園,推門出去滿目綠色。

印度小哥簡單介紹了一下房間設備,包括空調係統和廚房電器使用,他說他一般隻在廚房用早餐,其餘時間基本不用,我可以使用所有餐具,不過我可沒有用別人餐具的習慣。

洗衣房和儲藏室在附加的兩層樓房裏,隔著一條小巷,據說過去是馬廊。

他唯獨沒有介紹的就是客廳。客廳很大,可容三張乒乓球桌同時開打,100w的????在夜間有效照明區域最多一半。

印度小哥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個造房子用的巨大長方形木製框架,平放支撐在廳房中央,四麵框架上麵放著書啊燈啊電腦和學習用品之類,他使用時坐著帶輪子的椅子就在裏麵四周滑過來滑過去。

瞧,全占了呢。

也不知道這麽大的框架他怎麽弄進門的。

瑪咪說的那位國內來的留學生不久就到了,沒想到他帶著他的女朋友一起來的。

這個情況瑪咪在電話裏可沒有說。

我有點措手不及,可來都來了,還能怎樣。

男生是西安美院畢業的,來讀平麵設計專業研究生。

他來美後先去到女朋友就讀的奧克拉荷馬州立大學匯合,幾天以後兩人一起坐灰狗巴士出發來學校。

沒曾想路上遇到了暴風雪,大巴被困住在山裏,無奈隻得掉頭暫避風頭。一車人晚上住在教堂,天好轉後再繼續趕路,正常情況一天一夜的路,他們磕磕絆絆差不多折騰了一個星期才到達南方佐治亞州的薩凡納。

一周路上風塵仆仆,就算長途灰狗巴士內部和旅遊大巴一樣,也扛不住一周時間的折騰啊。安頓下來後我讓他們先去洗個熱水澡????消除疲乏,幹幹淨淨。不料這哥們頭一搖說不洗了,那女朋友呢,一聲不吭,看樣子也不想洗。

大老遠跑來幹嘛不舒舒服服洗一個熱水澡鬆鬆筋骨暖暖身子呢?

期間我說了幾次兩位都不為所動,好像沒有洗澡習慣一樣,盡管不解,我也隻能作罷。

有些尷尬的是到了晚上,兩位打開行李拿出被褥在地板上打地鋪,抱團取暖睡覺,離我隻有兩米開外,呼吸聲大一點都聽得清清楚楚。

古人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不,我早就容過了。

三月算是初春,晚上還是會有點涼。

睡覺期間男生幾次喊冷,想想也是,一人的被褥兩人蓋,肯定會顧此失彼跑風漏氣,另外和沒洗熱水澡徹底暖回身子也有關係。

室內有暖氣開著,不過開的太高的話那位印度小哥就會調低溫度,覺得太熱了,他對設定好的溫度有些許變化很敏感。人家是主臥,我是次臥,供暖可能會弱一些。

我自己才來沒幾天,也沒有多餘的被褥,自用剛好,愛莫能助。

不洗澡關上房門的後果就會有異味,眼睛看到不適的可以轉移視線,鼻子不呼吸人就沒氣了,不聞也得聞。

多說無益,成年人隻能提醒,不能規勸。

有沒有人這輩子和非親非故、剛認識不到一天連名字都叫不全的一對男女,同居過一室的,請舉手。

瑪咪也是的。

薩凡納的早晨空氣清新,露珠在朝陽裏閃閃發亮,大樹下小女孩和寵物狗狗蹦蹦跳跳在大草坪上玩耍,小鬆鼠時不時穿越而過。

路邊車站旁可見年輕的水兵和陸軍女士官甜蜜相擁告別。

偶爾街上會駛過一輛敞篷吉普車,放著大功率的音樂,聲浪有點像以前宣傳車放的大喇叭,呼嘯而過。

電影裏看到的一幕幕,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既熟悉又新鮮。

我沒車也沒有自行車,靠著自身11路在外辦事,好在薩凡納是南方小城,從住處出發,市區的話東南西北半徑距離走路半小時到四十分鍾都能到達。

黃昏回到住所,兩位還是跟我出門時一樣呆坐著,這才想起他們沒有鑰匙,出去回來進不了門。

以後他們當天要出門的話就會問我幾點回來,那樣他們就能掐著點回來。

不過這樣一來也卡住了我時間,出門前預估回來的鍾點,下午到點就得往回趕,無論事情辦好還是沒辦好。

西安兄弟並沒有像別的新生剛到那樣急著去找住宿,他們兩屈尊投宿到我這裏是因為遇到了世紀難題:手頭硬通貨緊缺。

這也難怪。

過去自費出國留學這種事有多難老同誌們不說也懂,年輕人不信你去問問你老爸老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外加七大姑八大姨,他們年輕時候的財務狀況是啥樣的,哪個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整天算計著要過24個月。

出國前期已經開銷不少了,一路過關斬將,末了一張飛美機票殺豬價,八千多人民幣靠薪水不吃不喝大概要掙兩年出頭,好像一輩子都沒花過這麽一筆巨款。

真的有人傾家蕩產求爹爹告奶奶東拚西湊才弄來購買機票的錢,就差最後一口氣了。

反正截止我出國那會,每周工作六天四十八小時月薪沒有超過三百塊過。往前推,每月幾十塊都拿過。

都在吃大鍋飯,縱使你有三頭六臂使出渾身解數努力奮鬥,老實巴交的每月盼星星盼月亮,等到月底領了薪水吃穿二字一打發就玩完了。

除非你有超人的毅力和決心,憋著勁從牙縫裏省。

少數人上輩有點老底子,那也是藏著掖著,擔驚受怕像過街老鼠,不定哪天金猴奮起千鈞棒橫空出世,“大破四舊”橫掃一切又重來,被虎貓逮住沒收了。

再往早了說,私藏地契產證借據啥的是性質問題,那些都是變天賬,你想反攻倒算?

曆次運動的細孔大網來回拖拽,漏網之魚們沒被嚇死就算你命大。

直說吧,目前的形勢和任務擺在西安兄弟麵前: 沒錢注冊交學費。

他強調說他有錢,隻是帶不出來。

兄弟,這話你隻能和瑪咪這麽去講。咱關起門來說事,沒錢不丟人,掏不出錢注冊繳學費那不是你的錯,以往蹉跎歲月,雖說餓不著也凍不壞,但要真攤上事需要掏出真金白銀來擺平,那絕對是軟腳蟹一隻。

不過咱也得把話說回來,你申請學校的時候提交了I-134表格,這個表格是擔保人為擔保你提供的經濟支持詳情,證明他們有足夠的財務資源來支持被擔保人在美國期間的學習和生活,不會成為公共負擔。

除了有人資助、擔保你來美後生活、醫療和學費,麵簽的時候還要提供你自己的銀行存款證明,證明你自己也有一定數量的存款來支付學費,這沒錯吧?

人家知道你在一個什麽層麵生活,因此先假設你是沒有經濟能力來支撐你所麵臨的學費和生活費。

你必須證明有足夠的經濟來源或途徑,比如親朋好友會慷慨解囊資助你,你本身就有經濟能力,或者第三方會給予你資助(比如獎學金)。

現在你說你有錢帶不出來,合情合理合規合法的事,別人能帶出來為什麽你帶不出來呢?既然這樣,你的經濟擔保人(甭管真假)是不是需要負責?

好比半路攔的士,到達目的地後你兩手一攤:騷瑞, 我有錢,沒帶出來。你覺得行嗎?

簡言之,之前提供不了這些證明學校都懶得搭理你,之後你提供不了這些證明美領館麵簽直接“鋸”你沒商量。

不知道這位仁兄是用了什麽絕招過關的。

注冊截止日期在即,兩位從早到晚相互靈魂拷問想破腦袋也沒轍。

我看著也不是滋味。幾天下來我已經久聞不知其“味”,轉而擔心起西安兄弟的未來。

期間我也不想老看著這哥們坐困愁城,白天出門辦事忙自己的,晚上回來麵對麵的時候再陪著兩位一起“哥德巴赫猜想”。

財務拮據的狀況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會碰到,程度會有所不同,更何況我們來自那個年代。

一言以蔽之,都是赤手空拳出來挖人家牆角摻沙子的,摟草打兔子,捎帶著勤勞勇敢一回刨自個窮根。

到了注冊截止的前一天,西安兄弟艱難地作出了重大決定:去找瑪咪攤牌。

瑪咪是何等聰明之人,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什麽國際留學生沒見過,窮的富的,正經的耍心眼的,她太了解了,看人下菜,不露聲色安排搞定每一位初來乍到新人。

估摸著見多識廣的瑪咪對第三世界老大家裏過來的人也是門清,有現成的預案。

瑪咪給出的解決方案是:1、學校提供部分獎學金(學費的四分之一)2、安排他在校園打工,3、他自己承擔其餘部分。

人家是私校,以賺錢為目的,不是做慈善事業的,這樣待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都說一分錢難到英雄好漢,西安兄弟也許真沒彈藥了,也許就手頭這點寶貴的彈藥,不想全砸在這頭一學期的學費上。

注冊交學費,不注冊就不是學生,不是學生的話獎學金和校內打工自然無從談起,環環相扣。

要麽在太陽底下笑,要麽在風中哀嚎,現實就這麽嚴酷。

注冊截止那天,他沒有去注冊。

當天晚上他正式宣布:他要去芝加哥,那兒有朋友,打算去朋友那兒打工。

用大白話說就是準備黑下來了。

入關的時候,持有學生簽證者會拿著一包美領館裝著你個人所有的資料密封的大信封交到入境移民官手中。據說移民局會在你入境六個月發函給學校,要求外國(國際)留學生顧問提交留學生入學情況備案。

也就是說你持何種簽證合法入境以後是不是和你所持的簽證一致,在合法學習工作和生活,人家都會了解。

我相信這就是幾天來他和他女朋友想破腦袋想出來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說要去芝加哥這話的時候眼睛難得明亮了一回,落寞的神情掠過一絲希望,希望裏隱藏著一種早就留好後路的胸有成竹。

芝加哥,這個位於密西根湖畔美國第三大都市,天高路遠,冬季凜冽,高樓冷峻,電影裏早期黑幫們火拚時慣用外號“芝加哥打字機”的湯普森衝鋒槍,其強大火力和速射能力令人心驚。

聽居住過芝加哥的人說,那兒大冷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各掃門前雪,不然的話萬一有行人在你家門口滑倒摔折了就賴上你了。

這是我對芝加哥最初的印象。

人在南方,不知為啥提起伊裏諾伊州冬季還是會哆嗦一下。

出生和生活在氣候冷熱極端的申城,三九嚴寒和三伏酷暑並沒有把我百煉成鋼,我既怕冷也怕熱。這份膽怯,或者說是恐寒症,影響深遠。

他們走的那天是上午,送出門外,他說要和我合照一張相片,紀念他曾經來過這裏。

南方的春天來的早,院子裏已是盎然,我們並肩站在門口,和煦的陽光照射在臉上,他女朋友照例一聲不吭,舉起相機對準我們。

回屋後我稍加整理時,不知道為啥心頭會有一絲惆悵劃過。

後來他寄來了報平安的信,寥寥數語的紙張裏麵夾帶著一張分手時候我倆的合影:住處背景前,兩張不一樣的臉,陽光下竟有著相同的惶然。

在異國他鄉好運吧,兄弟!

 

2024年12月

 
 

 

 
 
房客印度小哥從來不在院子裏停留片刻,白天院門一直開著,沒有人會進來,晚上他回來後會關上東西兩邊的小院門。平日裏我會在院子裏邊曬太陽邊畫水彩畫,也會做作業、寫信,裝深沉思考人生意義和打盹兒。
從圖片上看院子裏植物比那時稀疏了許多,應該整理修剪過了。從第二張院子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巷對麵,以前是馬廊後來改造成儲藏室和洗衣房的二層附樓。
沒找到當年住宿內部的圖片,隻有樓上房東家的圖片,古典雅致。
 
根據地產資料,這棟房子連同附加的二層樓馬廊在2019年7月2日以一千兩百七十五萬美元的價格售出
 

 

 

 

實地圖片資訊來自美國地產網頁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