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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點狙擊手

(2025-04-11 10:30:11) 下一個

“我們不是賭徒,我們是數學家。賭場才是賭徒,他們賭我們算不對。”  

“算牌是數學,不是魔法。它給了玩家2%的優勢,但需要嚴格訓練和團隊協作。”  

——Jeffrey Ma(馬愷文)  

 

馬凱文,美國華裔,1973年出生,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MIT),1990年代加入MIT秘密算牌團隊,成為核心成員。  團隊以每周贏取5—20萬美元的戰績轉戰於不同賭場,其中一次贏取了40萬美元後倒逼賭場調整規則,改用8副牌、連續洗牌機(CSM),以堵死算牌玩家的勝算。

團隊存在期間共贏取了上千萬美元,後因內部原因自行解散。2008年根據MIT算牌團隊的故事原型改編拍成電影《決勝21點》首映。

 

二十多年前,我和幾位朋友驅車從北加州的太平洋半島舊金山出發,穿過沙漠地帶,來到賭城拉斯維加斯。


第一次踏入賭場,除了新鮮感和興奮,更多的是緊張。滿腦子都是“拒腐蝕,永不沾”“遠離黃、賭、毒”的意識形態。

 

第一時間宣傳和報道裏說傾家蕩產的悲慘故事在腦中久久縈繞。

我暗暗告誡自己,要自覺自律,不該做的堅決不做,要不然就會像宣傳裏說得言之鑿鑿落到萬劫不複的下場。

 

後來東走西逛,看到別人都沒事一樣,該玩玩,該喝喝,並沒有出現預期中輸錢者呼天搶地的情景,人人都那樣滿不在乎,鬆弛感拉滿,就漸漸喪失了警惕,甚至和一位朋友坐上了打牌的桌上。

今天已經不記得當時打的是什麽牌,應該不是很複雜的那種,我們好像還約定:每人隻拿出一百美刀來玩,輸了就走,絕不追加。


桌麵上我倆與賭場對玩,沒有其它客人。
開始的時候,我們打得順風順水,眼看著自己麵前的籌碼越來越多。

在玩耍中掙錢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不勞而獲吧。


同時我還想著,剛才自己嚇自己,搞得好緊張,不是什麽事都沒有的嘛。

 

沒多久,一個穿黑西服的經理過來,看了一眼這裏的狀態後,換上了另一位發牌員。

新換上的是一位男發牌員,陰沉著臉,像電影劇情裏的殺手,上來盡顯主場霸氣。

他發牌不是發在牌桌上,而是直接飛向我們的胸膛!紙質的牌在他手裏就像是金屬片一樣,張張堅挺,不漂移,直奔胸口,並且速度極快。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可能從容不迫地理牌了,我們忙著左擋右接,狼狽不堪。而對方牌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照樣一張接著一張飛過來,一直發到該發的張數為止。我們匆匆撿起散落桌麵上的紙牌,趕緊稍稍理一下後,就投入了戰鬥。

手忙腳亂後的結果,就是從此一路走下坡路了。

 

不一會,剛才堆在麵前的籌碼很快少了下去。發牌員發牌的速度和力度依舊,到後來我們兩前麵所有贏來的籌碼統統輸了回去。

 

牌還是同樣的牌,換一個發牌手區別這麽大,運勢就是那麽奇妙。


我們決定不玩了,起身拿著本金的籌碼離開了牌桌,從此我與此類牌桌絕緣,再也沒有回去摸過牌。

那次小小的玩牌經曆,對我來說隻是有了一個即時輸贏快感的體驗。

 

不幸的是,同樣頭一回玩的那位朋友,當晚按耐不住誘惑,半夜三更偷偷下樓,“玩”了一個通宵。

天亮以後,他輸了整整2,500美刀!

 

在每加侖汽油一塊多美元、最低工資每小時$4.25的當年,可不是一筆小數子。

 

***


今天我們來看看另一種賭牌形式,英文是BlackJack, 也叫21點。

 

簡單來說二十一點,就是手上的牌最大二十一點,過了重新算,誰的牌大、或者說誰的牌最接近二十一點誰就贏。這種玩法曆史悠久,早在16世紀法國就開始出現。

 

 二十一點遊戲流程簡述如下:

 

遊戲開始時,玩家先下注,下注後莊家和每個玩家各發兩張牌。玩家的兩張牌是明牌(正麵朝上),而莊家的牌一張是明牌,另一張是暗牌(麵朝下)。

接下來是玩家選擇:

1. 要牌(Hit):玩家可以要求再發一張牌,增加點數。

 2. 停牌(Stand):玩家選擇不再要牌,保持當前的點數。

 3. 加倍(Double Down):玩家可以將原始賭注加倍,且隻允許再拿一張牌。此選項通常在牌麵較強時使用。

4. 分牌(Split):如果玩家手中有兩張相同點數的牌,可以選擇將其分開成兩手牌,每手牌再加一張牌,分別繼續遊戲。每手牌需要單獨下注。

5. 提前認輸(Surrender):在一些賭場,玩家可以選擇投降,在初始發牌後放棄這局遊戲並拿回一半的賭注。

莊家的規則是:

 莊家按照21點規則行事,通常莊家必須在點數少於17時要牌,17點或以上時停牌。

 如果莊家的手牌超過21點,也叫爆了,玩家贏得這一局。

 

如果“百家樂”是一個純粹靠猜的遊戲,無論智商高低,大家都處在同一起跑線上,那麽“二十一點”就是結合了純數學、邏輯推理、概率優化和心理素質的賭博,絕對是一場智力競賽的遊戲。

 

今天的主角名叫陳立真,是一位加州的華裔青年,九十年代中期在洛杉磯獲得了電腦學士和碩士學位,畢業後在洛杉磯的巴薩帝納噴射推進實驗室擔任電腦程序設計師。

巴薩帝納噴射推進實驗室,簡稱JPL,是美國NASA下屬的頂級太空研究機構,是人類探索深空的“大腦和雙手”,從火星到星際空間,它重新書寫了我們對宇宙的認知。 

 

用當時的眼光看陳先生個人,多少有點張揚:喜歡穿色彩鮮明的花襯衫,熱衷於駕機車,開寶馬。在牌桌上也是一副富家少爺的作派,邊玩邊嘮嗑,哪支球隊打得如何、地區緊張局勢和國際熱點等等都是他的話題,出手押注也是一擲千金的闊少做派。

 

工作之餘,陳先生和其他數名來自高科技工作的華裔朋友集資,然後推出代表,運用他們高超的算牌技術,在各大賭場玩二十一點遊戲,每次都能贏錢。

 

他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妻子經常和他做搭子,在牌桌上一唱一和,同頻共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他妻子畢業於上海理工大學(原上海機械學院),耳濡目染,人也聰明,心算能力和對出牌點數的記憶力超強。常常以普通小白玩家的麵貌出現,實際上是一位算牌手。

 

除此之外,她有一個獨門絕技,她的耳朵會動,每次用耳朵的抖動來發出信號,這種特異功能遠超用手摸頭摸鼻子狠眨眼之類的傳統手法發信號,隱蔽性強,很難被注意到。傳統發信號的方式幾次下來就會被賭場捕捉到而識破。

 

說一下所謂的算牌技術。

 

簡單來說算牌依賴於玩家對已發牌的記憶、對剩餘牌堆的估算以及對每個回合最佳行動的判斷。

 

在拉斯維加斯和澳門的賭場通常用使用六副牌,有些堵場也會用8副牌,其中六副牌會更難計算,意味著靠天賦異稟算牌的難度會更高。

如果有人對數字特別敏感,記憶力也超強,那麽對已經出過牌的數字印象會很深,由此可以推算出剩餘牌的大致數字。一旦自己加上同伴手裏拿到有利的點數牌,由此可以推出莊家大概率牌的點數不會理想時,做出要牌、停牌或者加倍的決策。

 

自然界有一套恒定的模式,人稱規律,不過短期內的不確定性和偶發不合理的波動也如影隨行。

 

玩家之前設定好的一套策略,比如點數高牌多有利於玩家,低牌多有利於莊家,何時下重注的時機也並非不會出意外,連續幾次失手會短期影響到玩家的心態,心理承受能力崩潰,因而懷疑自己既定的策略和方向。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理論家去實際操作並不一定勝於實際操作者。

相反實踐者憑經驗和直覺,在錯綜複雜的局麵裏反而遊刃有餘進退自如。

 

有人擅長決勝千裏,有人適合衝鋒陷陣,分工不同有利於更理智也更冷靜有效地按照之前商定好的策略操作。

 

這種彼此串通打牌行為是違規行為,是賭場嚴禁的。所以彼此之間會用不易被發現的暗號來示意對方。

由於監控的發達,這種彼此串通的行為會被很快發現,盡管不斷改變發暗號方式,但次數多了依然會被發現。

賭場運用了時下最先進的臉部識別係統,以鑒別出看來完全不相幹的幾個人之間的關係,對一些看起來正常但是結果卻對賭場不利的肢體語言和誇張的表情加強了監控,任何表情和行為會被認定是暗示或者發送信號。

同時對頻繁出入賭場而又常常贏取不少籌碼的玩家特別留意。

 

由於小陳每次下注贏錢的數額不小,加上次數頻繁,很快就引起了賭場的注意。

 

一次他前往賭場去玩的時候,在賭場裏被攔住了。

賭場的種種潛規則裏麵,其中一條潛規則就是碰到高手或者高手贏錢,采取了拒絕你進賭場和拒付的辦法,來保證賭場的利益。

 

陳先生和同伴們的高超技術早就引起了賭場的注意,因此被列入了黑名單。

 

這樣一來,陳先生去賭場贏錢的機會就被堵死了。要是陳立真止步於此,金盆洗手,那麽也就沒有後來的故事了。

                 

高手要遇到對手方顯英雄本色。

 

陳立真自從技高而被禁進入賭場後,每每到了周末或者閑暇時候,就心裏堵得慌,一想到自己的打牌技能從此荒廢,不能在賭場馳騁一番,便心有不甘。

 

以前每次他代表幾個哥們出場和賭場鏖戰,總是勝利而歸,不但帶回了大家的集資本錢,還贏得可觀的美金,給大家分享。

 

這種高強度腦力勞動後所帶來的成就感和榮譽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不僅僅是收獲金錢的滿足感,而是一種征服的快感了。

 

賭場有個規定,那就是客人換取籌碼超過一萬美金的,就必須出示其ID或者護照,複印留底,這是和海關的規定同步,防止洗錢的措施之一。

對小陳來說,這個規定意味著關上了通向快感的大門,因為他ID上麵的信息已經保存在資訊分享的各個賭場,留下了他的身份信息。

 

小陳想到唯有改換身份才能混進賭場。

 

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一本“緬甸”護照,事後得知,所謂的“護照”是一本子虛烏有的假貨,和真的緬甸護照沒有一毛錢關係。也難怪,除了專業人員,沒人能夠看到並且認識全世界所有國家的護照。

他決定手持這本假護照再闖賭場。

 

這天他和妻子來到拉斯維加斯的蒙地卡羅賭場,用這本所謂的“緬甸”護照順利換取了四萬四千美金的籌碼。

             

每個賭場的玩家都有自己的幸運數字,小陳選擇兩個四,這是因為在英語語境裏four的發音和for近似,有積極進取的意思。

 

這種隱隱作祟的念想在過去與賭場搏鬥二十一點的時候無往而不勝。

 

這一次小陳依舊扮演闊少的角色,用滿不在乎一擲千金加上嘮嘮叨叨的假象來迷惑賭場。而他妻子卻扮演成對小陳一臉仰慕和崇拜的小蜜,嗲裏嗲氣,時不時假裝驚詫她傾慕的愛人出手不凡贏得籌碼。

她自己則下最基本的小注,主打一個依附闊少來玩牌小白的人設。

而在這一切的背後,作為高階算牌手(Spotters)的她默默計算牌堆情況,當牌桌上出現有利於玩家的點數時,她就會用耳朵發出信號。這時候大玩家(Big Players)小陳接到信號後加入,下重注贏錢。  

 

小陳夫婦深諳一些關鍵技巧:要偽裝成普通玩家,要控製下注波動,不要突然從$25跳到$1000,否則賭場會懷疑是算牌的行為。 

後麵一項比較難控製,千金一刻,最難控製的還是人性。

 

根據“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的原則,陳立真夫婦倆每次都不敢掉以輕心,每一局每一次要牌、停牌、分牌或者雙倍下注都非常謹慎,一次又一次地在腦子裏重複計算、推理,導出最可能出現的情況,然後再果斷出手。

 

這種高速運轉大腦的過程中,夾雜著興奮、刺激,每次出現自己期待的有利牌局,小陳他們倆就忍不住心底一陣激動,表麵上依舊保持鎮定。

 

不知不覺七個小時過去了,縱觀全局,手氣整體向好,贏麵在繼續擴大。

 

陳立真數次離開牌桌,他需要休息,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清醒大腦。

 

期間他一邊喝飲料一邊會留意妻子的信號,當機會來臨,“小蜜”會用耳朵的抖動發出強烈信號,他會立刻返回到牌桌,像一位毫不在乎金錢數字的闊少那樣下重注。

 

他倆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時半會賭場也難以分辨。看看那位“小蜜”,一臉的無辜樣子,很難與算牌手聯係起來,就算她是算牌手吧,無論從肢體語言還是表情,老奸巨猾的賭場雇員都看不出破綻,更何況很多時候她是背對著小陳。

 

陳立真心裏裝了一個數字,是他認定的吉祥數字,他要達到這個數字。

他帶來四萬四千美元換了籌碼,今天幹脆翻一番。

 

穿著超短裙的女侍者托著飲料來回穿梭著,小陳要了飲料以後,準備一鼓作氣,乘勝前進。

還差最後幾千塊,再堅持一會,眼看就要完成了心裏的那個數字。

 

意外還是發生了。

 

當他除了本金已經贏了四萬美金的籌碼後,賭場經理帶著隨從來到了他的身後。

 

小陳這樣數次下重注,贏的幾率如此之高,就算賭場一時間找不出小陳有違規行為,就算你再裝瘋賣傻,一副好運來時無法阻擋的樣子,人家也不可能熟視無睹。

                 

在一般情況下,賭場對贏得一萬元籌碼的玩家會特別留意。

 

這個時候的陳立真超過了這個界限,而且有越戰越勇之勢,早已引起了賭場的特別關注,前台小陳還專注在算牌上,賭場後台已經緊鑼密鼓地在追蹤小陳的來曆。

 

後台經過一番緊急調查,他們很快就發現陳立真是黑名單上的算牌高手。

此外簡單一核實就查明小陳手持的那本所謂的“緬甸護照”是假貨。

 

這就出現了經理帶人走到了小陳身邊的一幕。

經理禮貌但不失威嚴地要求小陳立刻停止玩牌,離開賭場。

 

此時小陳馬上明白了怎麽一回事。

 

當他離開牌桌,捧著8萬4千美元的籌碼來到兌換處換回現金時,兌換處收下了籌碼後卻拒絕兌換,理由是陳立真用的是假護照,有誤導例行稅務申報資料之嫌,決定沒收小陳的本金4萬4千美元和盈利的4萬美元,一共8萬4千美金。

 

陳立真這次來玩,錢沒贏到,連本錢都被卡了,如此胸悶,如此憋屈,如此損失他怎能善罷甘休!

 

很快他狀告到內華達州賭博管理委員會。這是個仲裁機構,管理著賭博行業。

 

1997年8月7日該委員會作出了裁決:

 

賭場退還陳先生的4萬4千本金。

 

對這個結果,陳立真並不滿意,決定走司法程序。

 

對蒙地卡羅賭場提起了民事訴訟。

 

打官司就要找專業律師,經濟糾紛類的民事官司律師收費多半是官司訴求數額的一半,也就是說,即使小陳勝訴,一半的錢就會裝入律師的口袋。

 

訴訟過程並不輕鬆,在經過長達3年的訴訟,陳立真勝訴,終於取回連本在內的共8萬4千美元!(其中一半要付律師的訴訟費用,不打白不打,有律師代為忙活,怎麽地也比不打官司強)

 

內華達州高等法院的判決指出:

 

陳立真贏取巨款的原因是靠他本人的技術,而非靠隱瞞其身份。持無效的護照雖然令他成功進入賭場並換取了4萬4千美元,但並不會因此而令他贏錢。

 

另外出示護照是根據法令規定,而不是用來辨別賭客是否玩牌高手。

此外整個事件沒有證據表明:賭場的損失是因為陳立真使用無效的護照而造成的。

 

因此判決陳立真狀告成立。

 

從一開始我們就可以假定,如果陳立真使用無效的護照,換取籌碼後玩牌,如果輸了,無論是輸多少,賭場一定不會理會他護照真假與否,而是會樂享其成。但是陳立真贏了,賭場就會開始“找茬”

 

事實上在我當時寫此文的時候,看到的相關新聞報道,證實了這隻是許多類似事情中的一例。

有新聞報道說,一個婦女在玩老虎機的時候,一不小心拉出了一個大獎100萬美刀。賭場同樣拒付。

 

拒付的理由很荒唐,說是這台老虎機前幾天剛剛維修過,維修的工程師沒有設定好輸贏的比例,也就是玩家贏取的概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下。

 

有沒有修理這個事我們不知道,即使有,這個和玩家何幹?賭場的失誤是賭場自己的事,難不成要玩家來承擔?那玩家的損失,你賭場又如何來償還,玩家被老虎機吞噬掉的無法計算的金錢,你賭場會退還給玩家嗎?

 

這就是賭場。

 

回到前麵,不管如何,法庭判決的結果有利於小陳。

對小陳而言,今生今世在拉斯維加斯賭場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最後還是以馬凱文的話作為結尾:

 

“別以為你能複製我們的成功,現代賭場監控比你想象的更嚴格。”  

  

 

2015年4月

2025年修改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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