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達婚後不久就開始創業。而我也搬去了北京。再被派回南方的另一個城市，已經是一年以後。我回來不久，Lion 也跳了槽，搬來我所在的城市。我們便又有了經常見麵的機會。 每次見麵聊的也都是各自工作中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問題。
從大外企出來創業，不同於從小公司出來。 原有的客戶你基本都帶不走。外貿公司攬客的主要途徑就是參加廣交會。 但是展位的費用太高，一個偏僻角落裏的展台都要15萬起步，20年前，對於白手起家的琳達是不可能的。 好在那時阿裏巴巴才剛剛起步，門檻低，費用低，成了她開發新客戶的主要途徑。但是阿裏巴巴上的客戶通常都比較小，需求雜，單個訂單價值低，要知道做一個一萬美金的訂單和做一個數十萬美金的訂單，很多時候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是一樣的。一直從這個單一的渠道攬客，注定了琳達要被困在中小客戶的圈子裏多年。 這當然是後麵複盤時才總結出的教訓。
那一年一個朋友做國內貿易掙了些錢，新開了一個外貿公司，請我去廣交會為他們站台。 琳達去我所在的展位看我，她背著一背包的產品目錄，憧憬道： 什麽時候我也能在廣交會有一個自己的展位呀？ 她會站在和他們做類似產品的展位旁邊，攔截從那些展位裏出來的客戶，給他們發產品目錄並交換名片，有些客戶很反感，有些客戶會接受，這樣做必須非常隱蔽，不能被擺展的人發現， 她像遊擊隊一樣，在鎖定的幾個展位之間來回打遊擊。 講完這些，她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我走了，把不要臉進行到底。加油！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知道那句“加油”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琳達精心挑選的是定製類的產品，對外貿人員的專業能力要求比較高，每個訂單的時間投入也大，還有些客戶會提出各類天馬行空的想法，每一個新的類別和款式，實現起來都是挑戰。這樣的產品，工廠和客戶不能輕易的甩掉外貿公司，這是她選這個品類的主要原因。但這也成了困住她的主要問題，每天晚上幹到十點回家，有時直接睡在辦公室。做不完的詢價，回不完的郵件，各種各樣的新問題。
有一天，李斌叫我們去吃飯，說是慶祝他的工廠和琳達的貿易公司之間即將展開的緊密合作。 貿易公司通常會依托一個工廠，以工廠的形象去接單，工廠也無需建立自己的外貿團隊，這樣的緊密合作對雙方都有利。飯後，我問琳達，你不是說他不可靠嗎？琳達說：哎，我現在實力太弱，現金流也非常緊張，他又特別有誠意，說了好多次，我想也許不是一個壞主意吧。
在琳達每天忙到晚上十點的創業初期，Lion 做出了異地的選擇，讓琳達非常的不滿。Lion 解釋說，這個職位讓他上升了一個台階，是一次難得的機遇。先忍一忍，以後有好的機會再回去，再說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距離，沒有多遠，每個周末都可以見麵。 琳達私下跟我說：是Lion 看到兩人之間的差距在拉大，非要去證明自己。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一個人衝鋒，另一個人有穩定的收入，提供一個安全的後方，不也很好嗎？而且，憑什麽一定要女的做後方，應該是誰的事業更有前景，誰去衝鋒。 但這些不滿，她隻能跟我說。我問她，你要不要找Lion 再談談。 她說： 工作都辭了，人也過來了，談還有什麽用。再說，憑什麽說我的事業比他的更有前景，雖然顯而易見，但是不能直說呀。 夫妻間雖然要無話不談，但有些話，是萬萬不能說的。
沒多久，Lion在他公司附近的小區買了一套公寓，我陪著他們一起去收房子。順便看了他同事的房子，同樣是工薪階層的他，貸款買了一套毛胚別墅，當時隻要四十萬，和我剛剛在市區買下的小公寓同樣價錢。他用最少的錢，裝修了一個臥室，廚房和洗手間，勉強能住人， 所謂裝修，就是安裝了最便宜的窗戶，電燈泡，簡易灶台，馬桶等。他跟我們介紹說：未來別墅的升值空間一定大過公寓。再過十年八年，我把別墅出手，就可以全款換一個大公寓。 現在拿來裝修的每一分錢都是浪費，因為未來真來住這個別墅的人，一定會重新裝修的。 看了他的別墅，我們都直呼怎麽沒有想到，沒有早點來看。 說是這麽說，但我們都沒有真往心裏去，十年後，再回首，才不禁感慨：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Lion 買那套公寓，是為了迎接他的媽媽，北方一所大學的英語教授，一退休就過來跟Lion 同住。 那時我周末在新東方上課，下課後去他們家蹭飯。Lion 的媽媽，銀灰色的卷發，得體的穿著，一看就像個老師， 她拉著我的手說：出國好呀，這才是正道，我那時天天督促Lion 考托福，就是想他出去，我們家在美國還有親戚可以幫忙，可他就是不去。工人家庭出身的（指琳達），就是目光短淺，隻知道掙錢，做生意。士農工商，商是最低級的。無商不奸，我們Lion太老實，隻有吃虧的份。 家裏的錢都給她去做生意，還給她買車裝點門麵，苦了我們Lion.
Lion的媽媽狠狠抓住這個跟我聊天的機會，把對琳達的不滿全都倒了出來： 一個家庭就應該以男人為重。女人的天職就是輔佐男人的事業。 我32歲就開始守寡，一個人把Lion 拉扯大，我做出了多麽大的犧牲，高貴的女人就應該懂得犧牲。Lion的爸爸是名門之後，學識淵博， 我也出身於書香世家，Lion從小就特別聰明，成績出眾。一個工人家庭找到我們這樣的家庭，就應該知足了。
我和琳達偷偷對視了一下，傳遞了無聲的對話： “天呀！” ， “哎～”
而更尷尬的還在後麵，吃飯時，Lion的媽媽突然說：我知道年輕人精力旺盛，但是我睡眠不好，這個房子的牆又薄，每天晚上折騰得我睡不著。
我盡量不表達出自己的驚訝和尷尬，偷瞄了一旁的Lion 和琳達，Lion麵無表情，好像習慣了挨訓的小學生，毫無波瀾的夾菜吃飯， 琳達回報我一個不易察覺的苦笑。
我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以後，打死我都不來蹭飯了。
飯後，他們送我走， 一出樓梯口，我就抱著琳達的胳膊，做暈倒裝，喊到： 天呀，琳達你是怎麽過來的！
Lion帶著歉意的說： 這段時間確實委屈琳達了，感謝琳達的通情達理，沒有跟我媽鬧。 我媽付出太多，一直以我為中心，現在當然會嫉妒琳達。沒辦法，隻能先忍著，給她點時間，接受兒子成家的事實。
那時好像還沒有媽寶男的說法，至少我不知道，但這個物種一直都有。
琳達讓Lion 去超市買點東西，她送我去車站， 路上她說：我真希望Lion 也能像理解他媽那樣理解我，在他媽麵前多替我說兩句。 又略帶無賴地說：他媽希望Lion 強勢有魄力，但是她那樣強勢的媽怎麽可能養出一個有魄力的兒子。Lion 找了我，不過是按照他媽的樣子，找了一個另一個媽。 我問：那怎麽辦，還要這樣一起住下去嗎？她歎了口氣說：讓她回去，她肯定會說養了一個白眼狼， lion 的愧疚感，也會影響到我們的關係。而且Lion表麵叛逆，其實非常孝順的， 我們現在現金這麽緊張，他還是堅持要在他媽來之前買這套房子，怕他媽受了委屈。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先忍忍，再想辦法。
要不要我找他談一談？ 我問到，就說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不說是你的意思。
琳達說：還是別說了，他肯定會認為是我們串通好的。然後微笑著看著我，堅定的說：別擔心，堅持堅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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