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喜歡各種幹果,尤其喜歡剛出爐的糖炒栗子。去喜歡的果栗園買了各種幹果,沒等我開口,老板娘就送了一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捧著紙袋,看看上麵寫著"一爐栗子饞",覺得很幽默,為啥不寫"一爐栗子香"呢?
仔細想想,也對。"香"是栗子的狀態,"饞"是食客的期待。媽媽常說:老了,變饞了。那麽,她狀態不錯。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以前是不怎麽吃零食的。但是我們的小零食總是有:一包果鋪,一袋花生,幾片芝麻脆糖,一根冰糖葫蘆......印象最深的是她一次下夜班,帶回來我從來沒見過的好吃的:擠滿了奶油的酥皮蛋筒。而她幾乎從來不吃。如果我一定"強迫"她吃一口,她就假假地咬一小口,再把好吃的推給我。
那一代人花錢都比較小心,可是記憶中,媽媽總是給我們花一些"沒必要"的錢。昨天看見老公切蜜瓜,我就記起來媽媽帶我去看電影,開映前跑到小賣鋪買了一大塊哈密瓜給我吃的情景,脆皮冰激淩蛋筒的啟蒙也是媽媽給的。
我爸爸喜歡吃瓜子,媽媽說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值夜班,就嗑瓜子,把瓜子仁裝滿一瓶給我爸。這個細節被我寫進長篇小說《如絮》中了。青蓮和夏建勳那樸素而溫暖的愛情細節裏,多多少少有我自己父母的影子-----雖然故事和命運截然不同。
我給媽媽買了巴西鬆子,她特別喜歡。每天吃好早飯,我就給她一碟,讓她一邊看電視,一邊吃。結果,我很快發現,她一下子剝開很多,卻並不怎麽吃。問她留給誰,她會帶著詭笑道:"給你!"
其實,後來我明白了,媽媽喜歡剝殼子:鬆子、栗子、花生、瓜子,她就是喜歡單純重逢的動手的感覺。於是,哥哥買了三斤花生,讓她剝殼玩。
我拿家裏的黑芝麻糊做餅幹,她往上麵放鬆子,也是開心的遊戲。
媽媽這輩子有很多喜歡的食物,加上爸爸和哥哥都是烹飪高手,她的口福一向都不錯。而現在表現的是對幾種特別食物的驚喜,比如榴蓮。看見哥哥跑到一個多小時車程的農貿市場買新鮮榴蓮回來,媽媽會像小孩一樣拍手稱快,歡天喜地,迫不及待地要大快朵頤,還催促大家一起吃。
而她原本不怎麽吃甜食,現在吃蛋糕,吃蛋撻,都興高采烈的。
吃飯也更為"任性":不愛吃蔬菜,就喜歡吃肉。但是人家有"本錢"啊-----以前三高,在八十多歲之後不醫自愈了。現在她是家裏唯一一個每天不吃一粒藥的人,卻所有指數正常。
人生能有這樣的返老還童,真的是福氣!
媽媽喜歡我做的飯菜,讓我很欣慰。雞絲麵、蔥油餅、家常小炒,外加每頓一大碗米飯,比我吃的多。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六個餛燉,一碗小米粥,一個雞蛋。大家吃飯,有時候她還來一小杯啤酒。讓我嘖嘖稱奇。
有一次哥哥給了她一杯可樂,她喝了一口,點頭稱讚道:"這個紅酒不錯。"
一家人陪她吃飯,她最開心。大家逗她說話,講年輕時的故事。說到大學時的八卦,津津樂道,把我們笑得肚子疼。而她會突然問:"我今年幾歲了?"
我開玩笑,多加了十歲,在小黑板上寫:103!
結果她不能理解這麽大的數字。我又寫:100+3.
她驚呼:"比一百大?我這麽老了?該死了啊。"
媽媽喜歡幫廚:削土豆皮、刨胡蘿卜絲、打雞蛋,做得很認真。
但她最大的樂趣,還是看我們吃。
我臨出發去機場,嫂子訂的大閘蟹才到,哥哥趕緊蒸了一大鍋,催促我吃幾個。媽媽從來不吃螃蟹,於是就看著我們吃。她目光裏的慈祥、疼愛、歡喜,仿佛和我記憶中她看我吃好東西的時候一摸一樣,分毫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