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一番話說完,在場的僧眾自然是沒人相信。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的無量寺怎麽可能領到50張入場券?然而小羽這話畢竟長了本寺威風,滅了外人銳氣。“言之有理!”“邏輯沒毛病……”站在她身後的和尚們紛紛附和道,言談中已將她當做自己人看待。
小羽也是後來才知道,研磬乃參懸寺住持智淵長老嫡傳的幾個大徒弟之一。而那位羅漢僧是研磬的師叔,“智”字輩武僧,法號智林。聽了小羽的話,智林那對雄獅鬃毛一樣的眉毛顫了顫,雙目如遠程狙擊槍從主席台精準地瞄向大門口處的小羽。然而畢竟是名寺長老,跟一個小姑娘鬥嘴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當下避重就輕地說了句:“你們無量寺這是多久沒來過訪客了?哼,也就騙騙中學生。”
隨後繼續對東道主築山和源濟說:“便如貧僧方才所言,還錢一事可以再寬限,但老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那什麽,流雲庵的眀嚴師太前幾天派人來本寺求助,說她們有樣代代相傳的鎮庵之寶被偷走了。綜合各方麵證據,極有可能是奈呺灘溜出來的邪祟所為。”
流雲庵?小羽心道,原來這十八寺裏頭還有尼姑庵呢。耳中聽背後有人說,“敢情是要借咱們的獨眼木魚了。”
果然,智林隨後便向築山提議:“我師兄智淵長老得知此事後,命我跟研磬想辦法,幫眀嚴師太尋回失物。貧僧以為,大家既然同在仙鷲省,同氣連枝,別寺有難,習武修道之人自當全力以赴。隻是這回保不準會踏足奈呺灘鬼王的老窩,所以想問貴寺借獨眼木魚一用。”雖然用的是“借”,語氣中可沒有半絲請求之意。
哦?聽起來這個什麽木魚倒是蠻厲害的嘛。小羽這下心癢癢的,盼望著能有機會見識一下木魚的神力。怪不得無量寺曾以降妖捉怪的本事位列前三,原來是有厲害的寶貝。
築山沒答話,源濟則麵露難色。“智林長老,你該知道,這獨眼木魚在我無量寺也是代代相傳的鎮寺之寶,一向由方丈掌管,便是本寺弟子亦難得一見。並非信不過你們,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叫我如何向曆代祖師交代?方丈,你說呢?”這最後一句是轉問築山的。
“我們會盡量在一年之內把欠你們的錢還清,”築山目視著前方,還是不看智林,這話的意思就是不借了。
小羽認為這家夥從頭到腳言談舉止就沒個出家人的範兒。高僧們說話應當是腹腔運氣,每個字咬得四平八穩。築山剛才這句語速也太快了,更像出自大街上那些終日吃喝玩樂趕時髦的小哥們之口。總之,除了人帥,真的是找不出什麽優點啊!
但築山的決定小羽是讚同的。想了想,決定再替無量寺說兩句:“沒錯,自家的寶貝可不能隨便交到動機不明的外人手中。既然同氣連枝,明知兄弟寺目前財政緊張,還有一催再催的?領一幫穿紅戴綠的打手,耀武揚威地找上門來,一會兒逼著人家交出門票,一會兒覬覦人家的寶貝。給山下那些開賭場放高利貸的知道了,都為自己太過文明而感到羞愧啊!哎,結果一換成尼姑庵的什麽師太,派幾個貌美如花的小師妹前來求助,咱們的大長老便開始憐香惜玉了,嗬嗬。命都不要,也得幫師妹們找回失物。”
“你……”智林從座位裏騰地站起來,“我們寺廟之間討論內務,閑雜人等給我滾出去!”
小羽這套理論雖是信口拈來,但看智林的臉已氣成絳紫,且他身邊一直神色淡然的研磬都忍不住微低下頭,抿嘴而笑。心知多半是被自己猜了個正著,智林才惱羞成怒的。
當下嘻嘻一笑,“怎麽我猜錯了?莫非流雲庵的寶物不是給妖精偷走的,目前正藏在你們參懸寺裏?過兩天再把無量寺的木魚也一並收為己有,隻說弄丟了,誰還能把你們怎麽樣呢?我看總有一天啊,你們參懸寺可以加蓋個博物館,裏麵陳列的都是其他寺的寶物。”
“原來如此,真相了喂!”小羽身後的僧人們又跟著起哄,“智林長老,沒做賊您心虛什麽?衛姑娘是我們請來的客人,要說‘滾’,嘿嘿……”
“師叔息怒,”研磬抬手,扯了一下智林的衣袖。這還是小羽進來後首次研磬聽開口。聲如其人,喉清韻雅,在小羽聽來足以將他師叔那張臭嘴散播的烏糟之氣一掃而光。
“既然築山長老不放心交於外人掌管,”研磬對築山說,“三日之後,能否請長老帶上寶物與我們同行?”
還沒等築山答話,智林臉上浮現出不屑之色,坦然入座,扭頭對身邊的師侄說:“瞧你這話問的!築山長老半年前才出家,聽說每日都去山下的賭場裏碰運氣,能有多少時間修行打坐,讓人懷疑啊。跟咱們同去,還得分心去保護他,這個……”
“不勞二位費心!”小羽在台下不假思索地說,“有我跟著一起去,我負責他的安全。”同時在心裏暗暗後悔,剛才出門出得急,忘了把包裏的照魂眼鏡帶身上了,否則現在就可以查探一下那對師叔侄的修為。
“丫頭要去,我就不去了!”智林甩了一下白袍的衣袖。
“智林長老說得對,”築山語氣平淡,點了下頭,“在下毫無修為,跟著去就是個累贅。總之,這件事本寺無能為力,長老還是去別處另請高明吧。”
“那咱們就隻能法庭上見了!看看法官怎麽處理這宗欠款案。我們參懸寺也是有駐寺律師的。”
“不至於,不至於,”源濟出來打圓場,“說來說去,流雲庵這是丟了樣什麽寶貝?”
“定魂簪,”智林答道,又對師侄說,“研磬,你是見過的吧,給他們看看樣子。”
小羽猜,智林這是要讓研磬露一手功夫。研磬的表情似乎不太情願,但又不好公然違抗師叔。雙手在胸前環抱,兩掌之間現出一支簪子的影像,類似於全息投影。
不賴啊!小羽暗讚,隻不過……轉身問後方的僧人們:“你們這兒的尼姑留頭發嗎?”
大家搖頭。不留頭發要簪子做啥?僧人們應當是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跟小羽一起噗嗤嗤地笑了起來。
“我看不如這樣,”台上的源濟說道,“茲事體大,容我寺稍做商酌。傍晚時分給貴寺一個答複,可好?”
話既已說到這份兒上,智林和研磬起身,領著一眾武僧告辭,朝門外走去。小羽那幫人原本堵在入門處,見狀便不約而同地向兩側分開。同樣款式的兩件白袍,智林邁出大門的樣子,便似一隻白虎迎著暴風雪踏入強敵環伺之境。研磬則像是踩著湖上的荷葉前行,身姿甚為優美,出門前朝著小羽這邊投過來一瞥。彼時眉頭微皺,目光中也說不出是不滿、嫌棄、斥責,還是恨鐵不成鋼?反正與憐香惜玉無關。
皮糙肉厚的小羽也不介意。不是說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沒事就跑去參懸寺看研磬麽?今天就算研磬親自跑來看她,沒虧。
眼見債主們離去,來看熱鬧的本寺僧眾也鳥獸散,隻剩議事堂裏的方丈與監寺。二人坐在各自的座位裏沉默不語,想心事。小羽惦記著那隻獨眼木魚,想開口問,卻也明白不是時候。抬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都到午飯時分了,早飯還沒吃呢。正打算移步齋堂,聽築山在背後叫她:“喂!我說那個,衛姑娘,留步!”
小羽駐足轉身,等著看他有何話說。
築山雙手抄在褲袋裏,從主席位上踱過來,邊走邊問小羽:“你這是去哪兒?”
“去齋堂,該開飯了吧?”
“吃飯,”築山看著她的目光同剛剛離開的研磬差不多。“打算在這兒住到什麽時候?”
小羽嚴肅下來,抿著嘴想了想,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覺得,應該用不了十年,最多五六年光景就有些眉目了。放心,我先交滿一年的食宿費,如何?”
築山翻了個白眼兒,沒背過氣去。“我說小朋友,你今年幾歲了,家住哪裏,不用上學麽?現在秋季學期過去三分之二了吧,你一個人跑和尚廟裏來住,爸媽也不管麽?”
“呃,”小羽眨了眨眼,“你提的這些問題,都很隱私。咱倆還不熟,你問這些不太合適……喂,你們寺裏那個寶貝木魚有什麽神奇?給我瞅瞅行麽?”
“不知道。不行。”
“那我等你晚上洗澡的時候,偷回去看看。”
築山緩緩地吸了口氣,又似乎吸到的那口氣是哪個放的蘿卜屁。“為什麽要等我洗澡的時候?”
“因為你在洗澡嘛!”小羽平攤雙手,“就算聽見有人進你屋裏偷東西,也沒法跳出來製止啊。”
“見了鬼了,”綠帽哥看來已耗盡耐心,大步朝門外走去。“不管你是誰,你也看到了,本寺現今自顧不暇,早點走吧……”
“所以說你們運氣好,”小羽衝他的背影說,“老天爺派我來,幫你們排憂解難的。”
“運氣好,運氣好!”源濟樂嗬嗬地跟上來。“走,先去吃飯吧。什麽事兒,也等先填飽肚子再說。”
******
身為方丈和監寺都有資格開小灶,至少讓雜物僧送到禪房裏單獨吃是沒問題的,但築山和源濟向來喜歡與大夥兒一起吃。這回三人進了齋堂,小羽卻成了最受歡迎的人。“一張嘴能頂一支部隊,”大家都這樣誇她。
“飯量也跟一支部隊差不多,”她聽築山沒好氣地說。
飯後,三人來到源濟禪房。木魚本應由方丈保管,但慧忍之前那麽多年被邪靈附體,重要的東西哪敢放他屋裏?所以都在源濟這兒擱著呢。
源濟請築山和小羽在客廳裏入坐,他自己進了裏間屋。一到陌生的地方,小羽的屁股是很難粘在椅子上的,幾秒種後就站起身,在客廳裏溜達。屋裏有幾隻櫥櫃和木架,看得出,源濟叔喜歡收藏小玩意兒。不見得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都有特色。
比如一個隔板上擺著六七條印章。有玉做的,但不是那種晶瑩剔透用來做首飾的玉,質地較為渾濁,跟石頭差不多。紅棗顏色、表麵光滑的是叫壽山石麽?金屬的也有,做工精致的大機器產物。小羽不懂這些,因為陌岩是不怎麽喜歡印章的。不過記得在兮遠書房裏見過一些,早知道要一塊帶來做見麵禮就好了。兩塊吧,一塊讓源濟叔自己收著,另一塊拿去還債。九重天上玉皇大帝用的印章,足夠把他們參懸寺給買過來……
正胡思亂想,源濟捧著個十厘米見方的木盒從裏間屋走出來,打開。築山看過後,交到小羽手中。盒子裏裝著隻褐色的小木魚,魚體隻有網球那麽大,背部靠尾處雕著圖案,微開的魚嘴中銜著根小棒。這些都無甚稀奇,獨特的是在木魚的額頭處鑲著隻栩栩如生的魚眼。
小羽將木魚取出,托在手心。咦?看外表像木製的,實則光滑冰涼,更像玉石。同枯玉禪的質地差不多,顏色也像。當下抽出木魚口中的小棍,一棒敲下去。同時見源濟伸出手來,似乎要製止。無奈小羽動作太快,一聲清脆悠揚的“叮——”已散開了去。
小羽抬頭四顧,也沒見到任何異常。片刻後才聽到遠方背景中隱隱約約地湧動著各種煩躁不安的低吼與嘶鳴。
“嗬嗬,這隻木魚不可隨便敲,”源濟伸手將木魚接了過來。“但凡聲音傳到的地方,那些無形的邪祟都不得不顯形。”
哦,怪不得。小羽琢磨著他們幾人身在佛寺中,等閑邪祟一般不敢往這兒湊合。而山底下那些陰濕冥晦之處,搞不好藏著什麽東西呢,被她這一攪和當然不高興了。一敲就能讓鬼怪顯形,這個法器確實有用得緊啊。
“本來,我自己也可以走這一趟的,”源濟將木魚擱回盒中,“看得出,小羽姑娘修為不凡,方丈的資質也是萬裏挑一。都怪我,光顧著讓方丈掙錢去了,沒有盡到監寺應有的責任。現在離傍晚還有四個鍾頭,要不咱們先試試打坐?臨時抱佛腳不見得就不管用,要看怎麽抱了。”
小羽的眼睛瞪得快跟智林和尚一樣大了。三日之後去闖鬼王老窩,現在開始學習打坐。以後誰再說她小羽天馬行空,她可不認了啊!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