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親曆家國
3_1.入關大連
飛機平穩著陸在大連周水子機場,這是我首次搭乘國際航班抵達大連。周水子機場規模不算大,過去搭乘國內航班到大連時,飛機常常會停靠在離航站樓較遠的位置上,然後借助機場巴士傳送乘客從停機點到航站樓。今天,這架飛機直接停在航站樓,艙門與登機口相連,海關安檢工作人員早已各就各位嚴陣以待。我望著窗外這座熟悉的小航站樓,想到在這座我生長的小城市有模有樣地入關,讓我感到有些異樣。我明白:入關之旅正式開始。
在經曆了疫情三年之後,中美兩國間的交往就如同行走在兩個平行世界中,說著相同的話,都會產生不同的理解;說著不同的話,理解更是會天差地別。步入入關通道,看著各個關口上站著不同製服的人員,我心頭升起一股擔憂。我不確定今天在大連這個關口會是什麽樣地一番經曆?
首先是防疫關卡。通道上設置了掃碼柱,每個人都需用手機向掃碼柱掃描自己的健康碼。如果柱頂的燈顯示綠色,即表示可以通過。但我的燈卻未變綠,於是我詢問站在柱旁的一名穿著“大白”防護服的女防疫員。她手中持著一份名單,要我檢查自己是否在名單上?名單上列有十多個人的名字,我一看,我的名字就在上麵!
隨後,另一位女防疫員將我引導至一個小房間。房間內已經有幾個人正鬧哄哄地爭論著。我發現自己麵臨著兩個問題。首先是我的健康申報僅覆蓋了前48小時,而沒有包括當天的24小時,因此需要手動進行修改。而這裏鬧得不可開交的人正是因為此類的問題。這些女防疫員接過大家的手機,一邊問話一邊替大家操作,然後還回手機放行。當她接過我的手機時,我心中湧上了一股熟悉感,這裏到底是大連!想想在上海和北京,這種情景幾乎不可想象。然而,我仍需要解決另一個問題。一名防疫員拿來了一個粗短的吸管,讓我張開嘴,從我喉嚨中吸取了幾口氣後,告訴我也可以離開了。我詢問是否需要等待結果,她回答不需要。
隨後,我來到邊境關口。對非中國公民開放的隻有一個通關口。但使用這個通關口的人稀少,通關者不需要排隊,可以隨到隨通。透過玻璃窗,我見到的是一名穿戴警務製服的女性邊檢員接過我的護照,她在係統中找不到我的信息,詢問我是否第一次回國。交談中我察覺到她口罩後麵的微笑,知道今天的入關應該不會太難。輸入了我的身份信息後她拍了我一個照,我留下指紋後便被放行。
領取到托運行李後我推上行李車進入海關關口。一位海關人員指導著大家隻將隨身攜帶的行李放在檢查傳送帶上,領取出的托運行李可以直接推出檢查口。氣氛有點類似於火車站的安檢過程,忙碌但不緊張。我沒有想到海關檢查會如此輕鬆。通過這道檢查後,整個入關的流程就走完了。我重新整理好行李,拖著一個大箱子和兩個小箱子,還沒走出寬敞的海關出口,就看到門外前來接我的人。
整個入關過程僅用了不到20分鍾,遠遠好過我的預期,讓我內心產生一份親切感。之前我曾做了最壞的評估:雖然上海和北京那裏的關檢人員通常都非常嚴肅,但一般情況下他們非常專業,我並不擔心會出現極端的情況。與之相反,大連作為一個相對小眾的關口,對法規執行是否會過頭,尤其在防疫和海關方麵,心存擔憂。事實上,我在出發前已告知前來接我的人,如果他們一個小時內等不到我,可以不必等待了。我還記得文學城上有人曾經分享過一個人入關的經曆,那個人在防疫檢查點等候了整整九個小時才獲得放行。
周水子機場幾乎位於市區內,乘著接我的私家車我很快回到家中,見到已有四年未謀麵的老爸老媽。
3_2.凍暖銀聯卡
因為剛一回國我沒有手機支付能力,在韓國又消費掉一些隨身攜帶的人民幣現金,回到大連當天下午,我便去了銀行。我隨身攜帶著一張國內的銀聯卡,國內的消費就完全依賴它了。銀行離家不遠。當天是星期天,也是五一長周末的第二天,銀行不營業。不過,24小時自動提款機保持運作。我很快來到了這家銀行。我以前多次使用過這家自動提款機。
自動提款機被固定在一個獨立的小空間裏,進去後可以將門反鎖。我熟練地插入卡片,按照機器的指示輸入密碼,下達提款指令。然而隻聽到自動提款機反複發出機械的嘎嘎聲和掃描聲,半天也沒有吐錢的意思,又突然停頓,然後接著再次這番過程;幾次循環後,最終聽到卡片插槽發出重重的一聲,銀聯卡被吞進了機器內部。聽到這一聲,一直疑惑中的我大吃一驚,開始按取款機上的各種按鈕,希望它至少能把卡吐還給我。但取款機隻是反複回應:“請插入銀聯卡”。
我一時頭都大了。當天不營業的銀行沒人可找來幫忙。但我注意到提款機上方有一個攝像頭和警報按鈕,於是我按下了警報按鈕。報警話筒的那一端傳來一個男聲,他聽了我的陳述,說這屬於業務問題,並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建議我與銀行直接聯係。我告訴他我沒有電話,他問我怎麽會沒有電話呢?我沒有告訴他我手頭上的美國手機在國內不好使。我記下了電話號碼,感謝了他,然後掛斷了警報按鈕。我心想,怎麽一下飛機第一件事就遇到了這種事?
當我走出這個小空間打算離開銀行時,我突然看到對麵牆上掛有一台座機電話,旁邊還寫著一個和我剛才記下來的一樣的電話號碼。我撥通了電話,但一聽就知道是在與一個自動語音機器進行交流。我按照指示按電話上的輸入按鍵,其中一個步驟要求我輸入銀聯卡號。幸運的是,離開美國前我曾在手機上拍攝了這張卡。我趕快打開手機,找到那張照片。在輸入了卡號後,我終於明白了,這張銀聯卡的持有者身份已失效。因此,我離開銀行時多少放下了點心。回家的路上,我慶幸自己有這張卡的照片,要不事情就變成無頭無序了。
這張銀聯卡是我家真正的老板的。卡本身沒有失效,隻是因為這張卡是用護照注冊的,疫情期間護照過期,我們又沒有機會回國更新注冊,導致這張銀聯卡不能被使用。這是我以前沒有考慮到的。沒有了這張卡,我再次陷入了現金不足的金融危機。
兩天後,我再次來到這個支行。銀行恢複營業,我早早就帶著美國發過來的新舊護照複印件來了。支行裏隻有三個人:一名男保安和兩名年輕女員工——國內稱她們為"美女"。在保安指引下,我坐到窗口前,直截了當地說:“我的銀聯卡前兩天被你們的自動提款機給吞了……” 。說話間,大廳裏的另一位應該是位主管的女員工走到我身後。我接著說:“我剛從美國回來,全靠這張卡度日,幸好你們的分行在一樓,否則那天我就跳樓了……"。看我如此可憐兮兮,這兩位女員工盡了最大努力來幫助我。盡管我的賬戶被凍結,但她們還是還回我那張卡片,並告訴我賬戶餘額。她們甚至嚐試幫我提取出點現金,但被係統否決。我非常感激這兩位"美女"。
為了解除凍結,我前往大連總行。我被告知需要由本人攜帶護照,或者由經過中國駐外領館公證的他人攜帶本人的護照來完成。
鑒於這種情況,我加快了辦理我自己的銀聯卡的步伐。這是我回國前事先就計劃好的。這首先需要一個綁定實名手機號的手機卡。當我從美國回到大連家時,家裏的桌子上已經放著一張“中國移動”的手機卡,上麵有一個電話號碼。這個電話號碼關聯我父親手機的帳戶,但號碼實名在一位朋友的女兒身份上。這點當時我還不清楚。我從美國專門帶回了一部蘋果手機,然後將該手機卡上的芯片更換成桌上那張“中國移動”手機卡。
更換了芯片後,我需要重新設置手機的配置。最初,我以為新芯片手機的設置,像ID、密碼等,會獨立於我隨身的另一部美國手機。但不管我如何嚐試,設置都是一致的,最後隻是各自的電話號碼不同,裝配國內芯片的使用國內號碼。
設置新芯片手機後,我攜帶護照去了“中國移動”總部,打算將那台手機號碼進行我個人的實名認證。進門有兩位女性員工坐在櫃台後。她倆看到沒有了芯片的電話卡後,憑著上麵手寫的電話號碼,立刻認出來:“這是你家小姑娘前兩天帶著爺爺的身份證來辦的,她也必須親自來。”我有些疑惑,難道這個電話號碼不是我的嗎?後來我明白了,這次要做的是將手機號碼的實名認證從這位小姑娘的名下轉移到我的名下,所以我們兩人都必須親自前來。我知道小姑娘現在很忙,決定等幾天再說。
與此同時,我前往銀行開始申請銀聯卡。我選擇了同一家銀行。當銀行工作人員了解到我正在辦理手機號實名製時,建議我之後再來申請,並要求我一起攜帶獲取實名認證的文件。這樣,我也暫時擱置了新卡的申請。
在這期間,我去了幾家不同的銀行。有些銀行一聽申請人是外國護照持有者就表示拒絕;一些銀行則表示接收,但有些情況會有所不同。有一家銀行規定銀聯卡的有效期取決於持護照者當前簽證的有效停留期,不取決於護照的有效期;這個也是挺特別的。很快,我的朋友得知我遇到了金融危機,於是讓她女兒抽空去辦理一下。她的女兒隻需要在一份文件上簽字就行了。那天,她簽完字後立刻離開,然後我繼續辦理後續手續。實名認證的關鍵步驟是拍攝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人對著鏡頭,一隻手持護照身份頁,另一隻手持有電話號碼的二維碼紙。實名就是將人、身份、和號碼如此統一在一起。
完成了手機電話號實名認證後,我順利地辦下了我的銀聯卡。從別的地方轉來一筆錢後,我的現金短缺的金融危機便解決了。
有了銀聯卡,再加上實名手機電話,我便有了國內手機支付的能力。這是國內生活的一個特色。在大連,使用現金去支付日常生活沒有什麽問題,也不會感到不便。但一旦涉及到需要實名製認證的出行、住宿、快遞等,沒有手機支付去清算其消費幾乎就不可能。
3_3.內居外宿
回國前,一位朋友多次提醒我,一定要在回國後的24小時內前往當地的公安局報備。他曾提到一位同鄉的經曆,這位同鄉由於沒有及時報備,不僅被罰款,還像抓罪犯一樣被拍照和按手印。
在入關的時候,邊檢人員會夾一張紙單在護照裏。紙單上麵的第一條規定像我這樣的人需要在24小時內向當地的公安局報到。所以,當我下午回到大連家後,我便帶著護照來到了當地的公安局。
社區公安局離我家不遠,隻需出門轉兩個彎就到了。這是一棟嶄新的大樓,正門敞開,進去是一個類似車庫四周寬敞但空曠的房間,房間內僅在麵對著正門的牆壁下放置了一張長桌和幾把靠著牆的椅子。兩位警察並排坐在長桌後麵。我走了進去,詢問:“我剛剛從美國回來探望父母,是不是有規定需要來這裏報道備案?”其中一位說:“我打個電話問問。”查詢後回答:“你需要去五樓。”我坐著電梯上了五樓,一出電梯就進入了公安局這層的內部大廳,大廳裏麵設置著成片的辦公格間。不遠處一位警察招手示意我,我徑直走向了他的辦公格間。
我首先說明:“回國回家住需要到公安局報道,西安那邊說那是疫情期間的事兒,現在不用了;安徽那邊,不報道還要罰款,咱大連是怎麽個情況?”他說:“得報道,要不罰款的。”他告訴我負責此項業務的同事正在休假。然後,他喊來了另外兩名警察來幫忙。聽著他們彼此稱兄道弟的叫著,看著他們身穿著的警服,讓我起初覺得有些滑稽,看香港電影警察們不是彼此應該叫“警長”或“Sir”之類的嗎?再怎麽也不是稱兄道弟呀?一會兒,我們四人圍坐在一台計算機前,開始履行報道備案手續。
這位警官先在內部網站上找到了所需的報告表格。另一位同事接過我的護照,尋找我入境大連的入境章,但找不到。他問我,我回應說:“難道我是空投進大連的不成?” 我接過護照,十年簽證中國領館貼了一張附加頁,說一旦這份護照過期了該簽證仍然可以繼續用到下一本新護照上,我的入鏡章蓋到了護照本被附加頁擋住的那頁,一時誰也找不到。我覺得那位女邊檢員心挺好的,節省我護照本上有限紙頁的使用。我們接著往下填。大家都是第一次辦理這件事,你一言我一語;拿不準的,就往“其他”那個項上打勾。填完後打印出來,這位警官嚴肅了一下,簽上他的名。我也嚴肅一下,簽上我的名。他再複印一份,把原件給了我。我的報備就完成了。
這期間,也有我認識的從美國回大連的,沒理那個茬,沒去報這個備。人家也無憂地來,無慮地回美了。我以前也沒報過備。這次要和父母住三個月,報備了也安心。但我一直對那位朋友說的那同鄉的遭遇,將信將疑:罰款之外,還如同抓罪犯那樣,拍照和按手印——這有些太過分了吧。有法是要必依,說太過份是指在法度上。美國算是挺法治的吧。但法院掌管執法度,受法官和陪審團“人情”的幹預也“屢見不鮮”:如果這個案子被同情,這個度會低一點;反過來,法度亦會高很高。美國都難免脫俗,我們中國社會,遠脫不開人情、社情、祖宗情。那位朋友同鄉的所謂遭遇,不聽到當事人親口說,我很難相信。
外籍華人回國去當地公安局報備,隻要求那些住宿親人家的。如果住旅店,就沒有這個要求。就為了這份自由,我決定出去走走,決定去趟成都。
自從有了手機支付能力,讓我也覺得有些神通廣大。去成都,用攜程訂宿,我找到一家提供給單人住的十分經濟的酒店。酒店在高鐵站旁邊,比仁川住的那個還經濟便宜,以至於內人認為這可能是個亂七八糟的旅店。剛預訂時,我也有存疑,打了個電話獲得酒店涉外的肯定答複。去到後更知道,七月底成都召開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人家這個酒店還是住各國大學生運動員的指定酒店。
這次出去走走長了個見識:一般說,高鐵站都是建在一個城市的新區,所以高鐵站周邊的旅店定是新規劃出來的,沒有老城區那種魚龍混雜的狀況。這樣,住高鐵站旁邊的酒店可以說更加安全。可是,我還是想看看魚和龍是怎麽混雜的,便試著在攜程上訂市區中心的酒店。不是旺季,酒店紛紛打折,讓人美哉。但仔細瀏下來,許多酒店的政策欄裏宣示:“本優惠價隻給有身份證的中國公民”。在我看來,這有點歧視了。在美國,也有隻對某類群體優惠的。比如,密西根公立大學的優惠學費,隻給那些密西根上稅的居民子女,這居民和其子女可以是美國公民也可以不是。個體消費優惠的區別對待純粹因為來自身份上的理由,我個人不甚認同。
預訂的高鐵站旁邊的那家酒店沒那個政策。我把剩下的所有的住宿,全都轉訂到高鐵站旁的那家酒店。魚和龍是怎麽混雜的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從成都回大連的路上,想看看殷墟博物館,打算在路過的安陽停留一晚。安陽應該是個縣級市,粗粗地用攜程搜索了一番,能涉外的酒店,大多都有那個政策。最終,我調整行程:白天停留安陽一天,去殷墟,晚間乘火車離去;雖然合意的列車是淩晨3點的。
殷墟博物館,專門為參觀的客人設置了一條由路麵進入博物館地下正門口的通道,並將通道演繹成曆史的穿越線。人們腳始近代,邁向遠古,從地麵走到地下,直到進入這個商朝博物館地下正門口。在通道一處,由秦朝邁入戰國時代,我不由地停頓了一刻。那一刻,我似乎真的穿越了,回到始皇和剛剛去過的都江堰。當年,還沒有成為始皇的秦王嬴政,得知都江堰是一個間諜工程,各諸侯國企圖使秦國在這個工程上耗盡財力和精力而無暇圖謀他們,大怒,隨即下書逐客令,要趕走所有的非秦國人。李斯,一非秦國人也,上書秦王,駁斥逐客令,打動嬴政。嬴政收回成命,並且重用李斯,終統一中國,位始皇。當年的古人是何等的寬大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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