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尋塵香
中部
有討價還價的生意,有你情我願的欲望,哪裏尋不離不棄的愛情?
第7章 漣漪
回到招待所,蔡文勝推開窗戶,一陣涼風撲麵而來。礦山的夜晚涼爽、靜謐,蔡文勝卻燥熱不安,伍麗章講述的片段在腦海裏翻湧起來。
大學畢業後,陳熙容分配到市裏一所重點中學,擔任高一班主任。她性格活潑,能歌善舞,深受學生的喜歡;新思想和新方法更是讓她的教學遊刃有餘,班裏同學在學校的各項活動和評比中脫穎而出,不久後被學校提升為團委書記。
在前途大好的時候,陳熙容突然辦了停薪留職,去了南方。這一去就是好幾年,等她再回到學校時已經變了個人,沒有了以前的開朗活潑,變得沉默寡言,離群索居,更讓人驚訝的是,她帶回來一個三歲大的女孩。
陳熙容的突然回來,引起了學校陳副校長的高度注意。
陳副校長前些年從另外一座城市的重點高中轉過來,主管學校的紀律。他是個老煙槍,平時煙不離手,即使上著英文課,也得半中間跑到室外抽上半隻煙,兩排牙齒被熏得黑黃,身上的煙味,幾米遠也能聞得到。
陳副校長以嚴厲出名,但凡學生犯錯他一定嚴懲不貸,殺一儆百。除了嚴厲,陳副校長還很嚴肅,平日裏一板正經,鐵青的臉,加上臉上幾道刀削般的皺紋,頗有“鍾馗”威嚴肅穆的神態;唯一例外是見到年輕的女老師,平時不苟言笑的陳校長立馬變了個樣,會擠出一臉親熱的笑容,以領導的身份進行無微不至的關懷。每當有女老師經過,他都會趕上幾步,和女老師肩並肩,談笑風生。
陳熙容剛分到學校時得到了陳校長極其熱烈的歡迎,他說兩人都姓陳,五百年前是一家,自己以後就是小陳的長輩了。陳校長經常噓寒問暖,關心她的生活工作,經常到女老師的單身宿舍看望她。
陳熙容的重新回校,讓陳校長暗自高興,他去女老師宿舍的次數明顯增多,隻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應付他,每次他一來,她就找個理由離開;閉門羹的次數多了,別的女老師看在眼裏,明裏暗裏叫好,這下把陳校長難得的自尊傷害了。
學校領導會議上,陳副校長強烈要求對陳熙容婚姻狀況及小孩身份進行調查,指出她很可能違反了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如果屬實要嚴懲不貸。臨近退休的校長即不能反對也不想支持,於是陳副校長自告奮勇地攬下了這個任務。
調查結果下來,陳副校長私下找陳熙容談話,沒人知道談了什麽,隻知道事後陳副校長勃然大怒,越過學校直接找到市教育局當領導的同學;沒過多久教育局一紙令下,宣布由於嚴重違反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即日起免除陳熙容教師資格,開除公職,取消本市戶籍,退回原籍貫地。
這件事在學校引起掀然大波,沒經過學校討論就開除一個老師,在學校曆史上是絕無僅有,老師們都憤憤不平,隻是強權之下木已成舟。一個清晨,陳熙容帶著女兒拖著行李,悄悄地離開了學校。
回到礦山,陳熙容要重新辦理戶口。這類事情極其少見,礦山辦公室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隻好拖著。無奈之下,陳熙容找到了伍麗章。由於涉及到國家政策,伍麗章也不敢大意,把事情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和辦公室主任的老公再三商量,和派出所領導溝通了好幾次才辦理下來。後來伍麗章又聯係學校,老師是當不成了,便在學校安排了個臨時代課老師,沒有代課時就在圖書館幫忙。
聽到這裏時,蔡文勝胸口一股悶氣,大為感慨:“沒想到竟然如此波折,多虧有你幫忙。”
“大家都是女人,將心比心,肯定不能袖手旁觀。”伍麗章說;她回想起陳熙容找她幫忙時,說著說著哭了起來,當時自己也忍不住,跟著哭了一會。
“不過事情還沒完,她女兒患有血管瘤,以前用藥物控製,可最近變得嚴重起來,需要盡快做手術。”說到這,伍麗章氣憤起來,“上個月,市教育局有人打電話到礦山學校查問陳熙容,學校隻能把她的臨時工作給取消了;一定是那個副校長作祟,真是缺德,連無依無靠的母女都不放過。
二十年過去,蔡文勝腦海中的陳熙容早已模糊不清,兩人之間沒有過對話,讓單薄的記憶更顯得蒼白;而少年自發的一見鍾情日銷月鑠,隨著時間和閱曆增長漸漸平淡;可對方的處境像一付催化劑,心裏莫名的情愫重新發酵,讓他五味雜陳,輾轉反側;他盤算著明天的事,終於在天亮前睡了過去。
早上銀行剛開門,蔡文勝就填好了取款單,他把銀行卡和身份證遞進櫃台;櫃台裏的女孩打量著他,仔細核對著證件。蔡文勝一邊等,一邊四周打量:儲蓄所很小,櫃台外隻有兩米見方,靠牆放著一張小桌和一個板凳;頭頂上的日光燈出了問題,亮著但不時黑一下,發出呲呲的電流聲;櫃台裏麵也不大,兩張辦公桌麵對麵,剩下一條狹窄的通道。
“今天隻能給你取一千,另外四千你要預約。”櫃台裏女孩站起身來說,把取款單遞出來讓他重填。
“這麽少啊。”蔡文勝著急起來,昨晚的擔憂果然出現了,“我從外地來,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這次他對著櫃台裏年紀大一些的中年女士說,剛才他看見女孩詢問過女士。
中年女士抬起頭:“我們也是按規定,大額取款要預約;我們所裏的預備款不多,你一下取這麽多,後麵來的人怎麽辦?”說完又說,“你是外地的銀行卡,取大額更加需要預約。”
雖然著急,但聽話聽音;蔡文勝明白目前的兩個問題,一是沒預約,二是外地人,其實都是可以變通的。他走出門口,拿手機給伍麗章打電話;電話裏讓他等,一會伍麗章接了電話,說自己正在開會,一會過來。
等了半個多小時,伍麗章終於趕了過來,櫃台裏的中年女士站起身,說主席來了。伍麗章喘著氣說,這是我老同學,這次回礦山看看,著急用錢,你給通融通融。女士連忙說沒問題,解釋說因為很少有外地人來大額取現,自己也是小心行事。伍麗章說明白明白,這年頭騙子太多;然後轉頭問:“蔡文勝,你不會是騙子吧?我可是個人給你擔保了。”
蔡文勝趕忙說:“不會不會,一直都是良民。”櫃台裏的兩人想笑,又低頭忍住了。
走出門來,伍麗章問:“你取這麽多錢幹什麽?”
蔡文勝把裝錢的信封遞給她,說:“我想麻煩你轉給陳熙容,她小孩不是要做手術嘛。”
伍麗章問時已經猜到,不過還是有點不相信:“你真大方,這錢可真是幫大忙了。現在礦裏條件不好,籌錢也不多。”
“我知道,平時我也不大方,這剛好遇上。”蔡文勝說。
蔡文勝陪伍麗章往辦公樓走去,遇見的人都和伍麗章打招呼,然後看上蔡文勝一眼。伍麗章有些感慨,說第一天辦公室見麵時,對你印象不太好,覺得你身上蠻有一點自我優越感;第二天印象好了一些,覺得心眼不壞,還算幽默有趣;今天算是刮目相看了。
蔡文勝聽了“嗯嗯”兩聲,伍麗章的直言不諱讓他有些驚訝;自以為能掩飾住的缺點,卻被伍麗章一眼看穿;進而轉念一想,在對方眼裏,自己今天的舉動會不會也帶著自我優越的成分?想到這,剛才還愉快的心情減了兩分。
“你明天早上的班車吧,我要上班就不送你了。”伍麗章說,兩人已經走到了辦公樓前,“下次來礦山再找我,還請你吃甲魚”。
“好,一言為定。”蔡文勝說,趕緊收拾好情緒,“不過我有兩個問題,不知道是否方便問。” 伍麗章看看他,說你盡管問。
“小孩的父親是什麽人?”
“我還真不知道。”伍麗章說,皺了皺眉頭,“當初陳熙容找我時,沒提過孩子的身世,也沒提當初為什麽離開學校。她不說自然是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好問,不想在她困境時讓她為難。”說完又說,其實自己也很想知道。
“理解,理解。”蔡文勝說,心想,伍麗章做事看上去簡單直接,其實是粗中有細;又問:“以前學校裏出過工宣隊欺負女孩的事件,和陳熙容有關係嗎?”
十年前,趙小強來省城找他,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工宣隊裏有人欺負女孩,並傳言男人是班長三道杠的爸爸,而女孩是文藝隊裏的漂亮女孩;後來工宣隊被解散,三道杠再也沒當上班長。
“這個我倒是清楚,不過也是在我回礦山工作幾年以後。事件當時很保密,後來時間長了,當事人都離開礦山,就不再保密了。”伍麗章說,“那個女孩叫寧曉霞,不是陳熙容。”
這個名字還是讓蔡文勝心頭一震,寧曉霞是隔壁班那個漂亮的副班長,林老師當年還用她早戀的事情給自己上了一課,沒想到這種事情發生到她頭上。
“當時寧曉霞的媽媽是學校裏的優秀教師,專職帶畢業班,她爸是礦山辦公室主任。學校和礦裏都嚴守秘密,所以當時有很多人猜測是陳熙容。”伍麗章接著說,“不過工宣隊那個男人下場就很慘,礦裏雖然沒有公開處理這件事,但私下處理了這個人。”
男人回到礦裏,被安排到采礦一線;不久妻子提出離婚,帶著兩個女兒遠走他鄉,隻剩兒子跟著他。兩年後,一場瓢潑大雨中,男人被發現倒在主排水溝裏,據說是酒醉後掉了下去,溝裏的水也隻到大腿的位置。妻子聞訊後趕回來,沒有處理後事,隻是把兒子帶走了。
伍麗章很清楚記得這個兒子,因為當年她是四年級唯一的三道杠,而這個兒子是五年級唯一的三道杠。
蔡文勝也很清楚記得,當年他心生愛慕的女孩,似乎眼裏隻有這個三道杠。
“我得回去了,好些事還等著我。”伍麗章有些歉意地說,“以後有空就回來看看。”
“好,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蔡文勝感激地說,心中雜亂,卻想讓再見輕鬆一點,“要不要握個手,告別一下?”
“算了,樓上有人看著呢。”伍麗章笑開了,臉上顯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擺擺手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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