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帶著兩個助手在晚飯後馬不停蹄再次來到Patrick的家，對他的車進行又一次徹底檢查。這次，David親自上手，腦袋紮進後備箱，讓兩個助手等在旁邊。
沒過多久，David站直身體，把一個微小的植物碎片放進了證物袋。他給助手看，得意地說：“Mike家後山很多這玩意兒呢-----賴皮草。”
兩個助手恍然大悟。
更令大家驚訝的是，David在駕駛座前麵伸腳的小空間最不顯眼的地方找到了紮在軟包裝上的一個毛刺植物種子（California Burr）。
一個助手脫口而出：“海邊都是這東西。鄰居說車子一直沒動過，那麽Patrick應該沒開車去海邊啊。”
David讚許地點點頭，說：“明天你去海邊再確認一下，谘詢植物專家，並且再次問詢當初說自己看見過Patrick坐在海邊的健行者。特別注意有沒有隨身攜帶的其他東西。”
“是！”
“明天一早去後山附近的街道問詢並查看可能的住家、汽車以及路口監控，看有沒有在29號發現Patrick曾經停留過的影像。”David對另一個助手說。“監控Mike行動。安排明天搜查他家裏和公司電腦以及手機通訊內容。”
第二天一大早，穀雨回警局打印自己和Dan的出警報告，伸頭看見會議室David正帶著幾個警員在開會。百葉窗被拉低，隻留下來一小條縫隙。這是案件有了關鍵進展啦？
同時他在內部網絡發現了Patrick's 的夾克衫被作為重要證據送往警局合作單位----- Steve供職的痕跡檢驗公司進行檢驗。這回好了，也不能和Steve討論案情了。
穀雨心癢難耐，但又不敢違反紀律隨便詢問案情，於是隻好翻出來美國司法體係概論，認真學習在警校粗淺了解的刑事審判程序，為接下來的曉露案件出庭做準備。
參與偵破本次案件的警員，包括David、穀雨、痕跡檢驗員、驗屍官Sue等等，都有可能作為檢方證人出庭。而這些證人通常會受到辯方律師的盤詰，以找到證據漏洞和疑點，希望以此為由廢除證據。而根據美國司法“無罪推定”的原則，辯方則沒有證明被告無罪的義務，隻需要質疑檢方證據和證人的可信度與合法性。
穀雨發現有意思的是，很多情況下，被告甚至不需要出庭作證。在憲法第五修正案的保護下，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證其罪。有時候，被告隻需要說一句“I plead Fifth", 或者“Take the Fifth”，就可以對於問題表明態度-----“我有權利可以不說話，可以不回答你的問題，你也拿我沒轍。”
過了一會兒David他們開好會出來了，幾個警員立刻行動。David走過來，和穀雨對視了兩秒鍾，然後微微一笑，說：“好好學習準備。Jeff Green是很會燒烤（grill）證人的。”
穀雨默默點頭。
David隨後也出去了。穀雨埋頭讀書，等待安排新的資深警員作為自己的拍檔替代受傷的Dan，一起出警。這個檔口，普通案件組探長Mark踱步到穀雨桌子旁邊。看見長官過來，穀雨趕緊起立立正。
“Rain？是吧？早就聽說你是這批孩子裏麵的佼佼者。”Mark是個大腹便便的禿頂，這會兒出其不意地狠狠提了一下自己的褲子，接著說：“來，聊聊。”
他往會議室走，示意穀雨跟著。一般有案情討論時，會議室需要相關人員憑密碼進入。不過Mark這種級別則可以隨意刷卡。穀雨沒有多想，跟在後麵走了進去。
穀雨一進門就一眼看見了白板上關於Patrick的資料和David畫的花花綠綠的連線和箭頭。而那些箭頭直指一個血紅色的大圓圈，裏麵是Mike的照片。
“David沒帶你參加這個案子？”Mark故作驚訝地問。
“我需要回避這個案子。”穀雨照實回答，臉頰卻開始發熱。他照理不該看這些內容的，可是看進眼裏的東西也拔不出來啊。於是他轉過視線，看著Mark的臉。
“這樣啊，好好。坐，坐。隨便聊聊。你以前幫Adam助選的是吧？他可真會一路提拔自己人啊，嗬嗬。”Mark看見穀雨拘謹的表情，笑笑說：“別緊張年輕人，不過，在警局裏別急著站隊。”
穀雨點點頭，沒做聲。
Mark隨後又問了問和Dan出警遇襲的事情，然後拍拍穀雨的肩膀說：“去忙吧，好好幹。對了，周末我家燒烤，很多同事會來，你也過來哈。”
穀雨笑笑，沒拒絕，也沒答應。
Mark起身離開，穀雨趕緊跟上，不想獨自留在這個會議室。Mark見了，就在穀雨轉身關門的時候故意提高嗓音說：“你看見的東西，可不許外傳哈，注意紀律！”
“是。”穀雨答應道，心裏冒火。
他心煩意亂地等著出警安排，給立夏發了個短信，問候了一聲。沒想到立夏很快回複：“我還好，謝謝！我昨天找到了住的地方，在Ocean Beach不遠處，有點風景。很喜歡。我下周六就搬家。等搞好了，請你來吃飯，這次我來做哈。”
穀雨的心情豁然開朗，立刻回道：“我下周六應該沒事，去幫你搬家吧？”他心裏琢磨著，下周六正好是情人節，那個小小的銀色草莓吊墜仿佛就在眼前搖晃。
“那好。提前謝謝你。”
正在暗自開心，新拍檔就過來叫穀雨出警了，於是他隻好收拾心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不過，他的腦子裏一直揮之不去的是被David塗寫得亂七八糟的白板。穀雨的眼睛如同照相機一般，可以瞬間記下來很多關鍵內容。閉上眼睛，一個個細節就在腦中浮現：
時間、地點，老太太、鄰居，活著離開？充電器、釘子、輪胎、中餐館、修車鋪，箱子重量，護肘，後山，鎖，自行車，植物......
David這是看出來Patrick活著離開Mike家有問題啦？那麽後麵提到的零零碎碎的東西，就應該是Mike為了證明自己見過Patrick以後，他活著離開，而他自己再也沒有出去提到的細節吧？誰的護肘？如果是Patrick的，那麽他傷了手臂，搬不動重物吧？後山可以離開家？如果Patrick真的死在Mike家，從前門帶走屍體，必定要開車，可是Mike的車不在，所以走了後山？騎車嗎？不對啊......
Mike，真的是他？關鍵是，為什麽啊？如果是那樣的話，立夏該是多麽傷心自責啊。天，怎麽會這樣？
Mike會不會今天被捕？如果是那樣的話，立夏最早何時會知曉。真的希望當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能在她的身邊。在她情緒墜落的時刻，自己能伸手接住她......
按耐不住自己的焦慮和擔憂，穀雨給立夏發短信：“今天我下班能見你一麵嗎？”
可是在按下“發送”鍵之前，穀雨警告自己：什麽都不能說。
不過，能陪在她身邊也行。於是他發出了短信。
立夏馬上回複：“晚上我陪姥姥看表演。”
“好。”穀雨失望地寫：“那麽，任何時候，你需要的話，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如果我沒能馬上接，你別著急。我......”
穀雨想了想，刪除了後麵一段，隻是簡單地說：“開心看表演吧。咱們再聯係。”
“嘿！拍拖啊？上了警車就要專心啦！不然我就寫在報告裏咯。”新拍檔Joe也是個老警員，小個子的第二代廣東人，還會講流利的廣東話-----雖然帶著一點奇怪的ABC口音，這讓穀雨倍感親切。
“多謝提點！”穀雨趕緊把手機塞進口袋裏。
“你來。”Joe讓穀雨開車，自己坐在副駕駛位上，掏出手機開始查看：“哇塞，衰仔又不及格哦。老豆如此醒目，唉，遺傳出偏差！”
穀雨開車上路，笑了起來。
今天兩人去市場街調查一宗老人受虐案。這個案子Joe已經跟了一段時間了，今天去再次取證。穀雨對案情不熟悉，隻是當助手。
“剛才看見Mark找你談話？”Joe閑聊起來。
“喔，對，問了問我的情況而已。”穀雨老實回答。
Joe看了他一眼，歎口氣道：“新手要當心。不要急於站隊喔。”
怎麽和Mark的語氣如出一轍？難道他們是一隊的？穀雨不敢問。
“你跟住鄧生競選，鄧生又同David好交情，大家都知道。不然你剛來，就能參加大案呢？但是，局裏水很深。我一早知道，哪邊的水都有可能淹死你我這樣的小人物。看你是唐人，提醒一下哈。”Joe一口氣說完，又去看手機，自顧自地嘟囔道：“唉！股票又跌咯！”
一邊琢磨著Joe的話，一邊想到早上的一幕，穀雨忽然心裏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難道是Mark故意帶自己進會議室？故意給自己機會看見白板上的內容？這是要幹嘛？
“嗨，你這麽個醒目靚仔，做乜當差佬？唐人父母都要仔女讀書啊，考大學啊，爬藤啊，你父母不在意？”Joe開啟了閑聊模式。“我要不是門門不及格，我老豆一定逼我上大學的。”
“哦，我媽還好啦。我也打算將來去讀書。我其實大學學分都積了很多呢。”穀雨笑笑，說：“我就是喜歡當偵探。”
“你運氣好。不過，自己多當心，人心複雜啊。不該說不該問的，嘴巴閉緊些。”
穀雨側頭看了一樣其貌不揚的廣東老鄉，充滿感激地說：“多謝Joe Sir！”
穀雨和Joe出警歸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David的辦公室還是沒有人，幾個助手也不在。穀雨隻好在電腦前坐好，開始認真寫今天的出警取證報告。沒想到啊，當偵探有這麽多的文案工作！
正在他埋頭苦幹的時候，感覺一個高大的影子在自己背後附身過來。穀雨一回頭，看見一個嘴唇上留著厚重胡須，身著便衣、滿頭銀發的半老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穀雨立刻站了起來。
老頭子溫和地問：“你就是Rain？”
穀雨趕緊點頭。
“我是劉曉露案檢方律師Gary Coody。David不在？”
“很高興認識你！David出去了，還沒回來。”穀雨心裏緊張又開心-----終於見到了大家都很尊重的老律師。
“我今天來辦事，可以等一等他。這樣吧，嗯......你忙嗎？”Gary投過來探查的目光。
“我不忙。”穀雨連忙搖頭。
“咱們開個小會怎麽樣？其實你和David需要和我開會過一遍收集到的證據的。David說會輔導你出庭作證。第一次對吧？”
穀雨點頭說：“是的，我有學習庭審程序，也做了一下準備。”
“很好，利用這個時間，咱們談談。我幫你演練一下。”Gary和藹地笑了，好像是個大學老教授在大考前幫學生複習功課的樣子。
穀雨大喜過望，連忙拿好資料，跟在Gary身後，走進了一個小會議室。
Gary在桌首坐下，交叉雙臂，問：“刑事案件司法程序？”
真是考試啊？穀雨心裏得意-----自己複習啦。於是他挺直脊背，不疾不徐地說：“調查，逮捕，審前拘留，應訊，決定可否保釋及保釋金額，傳訊，認罪談判，庭審，判決，量刑，上訴，懲罰/改造。”
Gary點點頭，道：“很好。庭審程序？”
“挑選陪審員，開庭陳述，檢方證據呈堂，辯方證據呈堂，交叉盤詰，控辯雙方辯論，二次答辯，結辯，陪審團投票決定。”穀雨一口氣回答道。
Gary笑笑，說：“那麽，作為證人，你的責任在哪裏？”
“提供證據和證詞。”穀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回答辯護律師的問題。”
“還有呢？”Gary此時笑的有點詭詐。
穀雨眨眨眼睛，不知答案。
“給陪審團留下應該留下的印象。”Gary手肘撐在桌麵上，十指交叉，耐心說。
穀雨忙點頭。
“說說，怎麽留下印象？什麽印象？”Gary接著問。
“嗯......留下專業、盡責，嗯......誠懇的印象。著裝幹淨，不要遲到，做好準備，不要眼神躲閃，結結巴巴的。”穀雨說。
“嗬嗬，不錯。記住熨好警服哈。我老實講，見過不少到了法庭急急忙忙問我有沒有帶文件的警官。然後當場複習。我把他們踢出去的心都有。當然，David的手下從來沒這麽幹過。”Gary盯著穀雨的眼睛，說：“不過你也記住，不要帶所有的文件，我也見過帶8000頁大厚本子的，到時候啥都找不著。而且，萬一文件有漏洞，被對方律師看見，後果不堪設想。”
穀雨緊張起來，不知如何對答。
“帶你自己覺得最重要的筆記，放在我桌子上，必要的時候，可以說你需要增強記憶，看上一眼，通常沒有問題。”Gary這會兒站起身，在桌子旁邊踱起來步子，繼續說：“還有，眼神！無論對著辯護律師還是陪審員，都要坦然。就算是回答辯護律師的問題，也要看著陪審員講出答案。記住，你在講故事，要和陪審員建立關係，建立感情交流。而且這樣做，可以化解辯護律師咄咄逼人的能量。”
穀雨聽呆了，從來沒想到還要“講故事”，做“表演”。
“還有，”Gary在穀雨麵前站定，說：“辯護律師有時候會專揀你們這些新手下套，他會問很多yes, no, yes, no......的問題，讓你進入一種節奏，然後扔進一個關鍵問題得到他希望的答案。我們叫這個‘旋轉門陷阱’。別大意啊！”
穀雨連忙猛點頭。
Gary拍了拍穀雨的肩膀，說：“別緊張。不要和對方爭論。那樣看起來不專業。保持冷靜很重要。他們欺負你，給你難堪，我會在最後給你討回來的。而且，這樣讓他們在陪審團麵前不好看。記住啦？”
“記住了！”穀雨大聲說。
正在這會兒，David推門進來，臉色如同冰凍了幾個月的pizza，在一層寒霜之下透著慘淡的番茄醬的顏色。
“Gary，你在培訓？”David冷冷地說。
“我們剛剛搞好。David，你欠我一頓飯。不過，這孩子不錯。不難教哈。”Gary笑著看了穀雨一眼。
穀雨緊張地盯著David，心裏知道不妙。
David謝了Gary，說：“你在我辦公室等等好吧，我有事問Rain。”
Gary點點頭，在身後關上了會議室的門。
David叉起腰，皺著眉頭問：“你今天在大會議室看見什麽啦？告訴誰啦？”
穀雨猛搖頭。
“看見了沒有？”
“有。不過，我不是故意看的，而且誰也沒說。”穀雨有點委屈。
“我料你也沒那個膽子。”David生氣地坐下，說：“你去看看網上的東西吧。不過，拜托，千萬不要回應。記住保密紀律。還有，準備麵對紀律委員會的調查。”
“是！”穀雨低聲答應。
“還有，我動手抓捕之前。你給我老實點，不要見那個女生。這是為你好！”David說完之後，揚長而去，留穀雨站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發呆。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