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自告奮勇要陪立初霜去西雅圖,被斷然拒絕了。他想想說:“也好。等立夏回來我正好可以去機場接她。”
“用不到你,Mike接我們倆就行了。”立初霜和Frank在機場快速擁抱了一下,就拖著小巧的皮箱,轉眼進了玻璃旋轉門,不見了。
舊金山飛西雅圖,除去起飛降落,也就是一餐飯的時間。立初霜心裏沒底,頭等艙的飯幾乎沒動,隻是味同嚼蠟般吃了幾塊餅幹和奶酪。她去洗手間補了妝,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又了一點點自信。
立初霜今年秋天就四十七歲了,可是看起來還不過四十出頭,這個要感謝父母的基因,她們姐妹倆一直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皮膚緊致,膚色健康,加上得體的發型和低調優雅的服飾,讓立初霜在芸芸眾生裏很能吸引旁觀者的眼球。她今天穿著暗藕荷色的緊身高領毛衣和同色針織闊腿長褲,搭配一件黑色羊絨飛行員夾克衫,輕鬆舒適中不減質感和優雅。為了在飛機上舒服,她沒有像平時那樣梳起來法式發髻,而是任由微卷的長發慵懶披肩,為精明幹練的容貌平添撫媚。
到了西雅圖,立初霜剛剛出了機場的玻璃門,就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白人上前打招呼:“Ms Lee,這邊請。”同時遞上來一份暗灰色信封裝著的請柬:象牙白色的厚實卡片上隻有一個燙金地球,中心有等邊三角形的鏤空。徽標下麵是和卡片同樣顏色的浮雕印字:MetaGlobe。其中字母M和G以金色勾勒。翻過來,卡片後麵是淡灰色的名字:Faith Lee。
立初霜來不及多想,年輕人就拉開了一輛豪華加長禮車的車門。她進入寬大的後座乘客區,驚歎裏麵的空間比剛才的短途飛機頭等艙還要豪華舒適。
在白色皮椅上坐好,係上安全帶,還沒等立初霜反應過來,發現車子已經平穩地在機場車流裏穿行了。司機把隔段玻璃調整為不透視狀態,一個屏幕就亮了起來。祝總那張永遠帶著一點點譏諷表情的臉龐展露迎賓式的微笑:“立總,一路辛苦啦!”
立初霜按耐心裏的驚訝,也笑著作答:“祝總好!太客氣了。”
“哪裏哪裏,前來的貴賓一視同仁哈。”祝總手裏多了一杯香檳,舉了舉,說:“酒吧隨便享用。沒有酒精的飲料也不少,小立你自己來哈。”
側頭看了一眼酒吧,立初霜取了一隻水晶杯,在冰箱裏拿了石榴汁倒上,對祝總舉杯道:“謝謝祝總!嗯,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急脾氣哈!”祝總嘿嘿笑了,喝口酒,說:“去開會啊。請柬你看見了吧?今天是MetaGlobe北美新成員會議。路有點兒遠哈,大概一個半小時,如果不塞車的話。這樣,你先看個片子。然後吃點心,睡個覺,咱們回頭見!”
“謝謝!”立初霜話音未落,祝總的影相就消失了。屏幕短暫黑了一下,立刻隨著由弱到強的背景音樂出現了宇宙星河的瑰麗畫麵。忽然,天邊一個極小的亮點飛馳而來,越來越金光四射,越來越快,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個金字:MetaGlobe。
MetaGlobe,立初霜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詞,腦子裏極速聯想到了租下“臨水一方”頂樓辦公區的“幻域”公司。幹嘛說自己是他們的“新成員”?
車內的音響效果極佳,隨著屏幕上呈現的世界災難匯總,在立初霜耳朵裏充斥起警笛、槍炮、海嘯、原子彈、冰川崩裂、婦孺哭號......眼前晃動著幹枯的樹木、龜裂的土地、無助的動物幼崽、血腥的人類屍體......
這個災難的地球啊!立初霜的眼睛不由自主濕潤了。忽然,一切聲音戛然而止,畫麵蒙上的輕煙漸漸變成濃霧,眼前最終歸於漆黑一片。
就在立初霜不知所措的時候,屏幕中間出現了發著微光的似有似無的地平線。隨著鏡頭的推進,地平線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寬廣,眼前展現出生機勃勃的大地,細雨霏霏中,幼苗漸漸破土而出。鳥語花香裏,人們和各種動物的身影開始出現。遠處火山熔岩倒流,崩裂的冰川規整合體,大海退去了怒潮,天空無比蔚藍。
鏡頭搖向天際,衝出大氣層,來到浩瀚的宇宙,無數像地球一樣的生機勃勃的星球在太空運轉。
背景音樂漸漸隱去,屏幕上出現一行字:新秩序-----重塑是唯一出路。
影片正式結束,立初霜的心還在砰砰跳。“重塑”?什麽意思?是要對世界秩序來一個重塑?這是什麽人、什麽組織有這麽大的口氣啊?這宣言也太不著邊際了吧?
立初霜抬頭將手裏的石榴汁一飲而盡,看見窗外的景色已經從繁忙都市變成了山間公路。他們盤旋而上,一邊緊鄰岩石峭壁,一邊就是萬丈深淵。遠眺穀的另一邊,是西雅圖若隱若現的天際線。
看不見雪山頂,那麽是不是自己就在雪山中?
本來想給Frank打個電話報平安的,可是立初霜發現手機信號為零。她把手機塞進提包裏,不再做嚐試。
立初霜每次被逼到角落,都有一種神奇的安定感,而大腦則處於最優化的運行狀態,這會兒也不例外。她居然覺得餓了。放下酒杯,打開冰箱,發現裏麵有很多點心,她挑了一盒魚生和壽司,拉開餐桌板,從容打開餐具盒,拿出筷子,在小盤子裏拌綠芥末醬油,發現餐盒裏還有一小瓶蘸料,是蝦醬油,也倒出來,拿魚片蘸了蘸,送入口中。
哇,沒想到那麽好吃!蝦醬油配魚生,從來沒想過的組合如此驚豔。“重塑”呢?也許有很多驚豔啊。立初霜不喜歡固化思維。她喜歡在變數中謀求生機。她用筷子尖夾起來一片薄薄的、半透明帶著紅暈的北極貝,細細品嚐鮮甜的味道。方才一點點的恐懼,現在化作了好奇和急迫。沒想到,遊戲會往這個方向急轉彎。人生啊,太有趣。活著,就有無限可能。所以,活著是個正確的選擇。
吃好飯,立初霜補了個妝,從櫃子裏拿出來毯子和靠枕,安安定定地開始打盹,養精蓄銳。她完全明白車裏恐怕有監控------那才好呢。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車子停在了雲霧繚繞的半山腰,山間長青植物都被積雪覆蓋,周遭一片肅靜。依山而建的是一個頗有現代感的木屋。屋頂高挑,運用了很多玻璃。室內的風景可想而知。
立初霜拾級而上,一道厚重的雕花鐵門緩緩打開,祝總從室內的幽暗中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白緞麵休閑服,手裏抱著一隻黑貓,笑著說:“歡迎歡迎,小立,一路舟車勞頓,快請進。”
“謝謝祝總!我這一路又吃又睡,這會兒養足了精神。”立初霜說。
“壽司不錯吧?”
車裏果真有監控,而且祝總希望她明白。
“不錯。”立初霜點點頭。“蝦醬油特別好。”
“其實那一盤裏,最妙的是米飯,從品種到烹煮都是一流,其次是紫菜,第三是蝦醬油。小立還算是有眼光。”祝總讚許地笑著,放下貓咪,請立初霜去客廳落座。
“真是好地方。祝太太也來了嗎?”立初霜問。她在屋子裏看不出一點女主人的痕跡。
“咱們開會,沒帶她來。她去找閨蜜玩兒去了。”侍者送上咖啡和熱茶,祝總做手勢讓立初霜選,一邊慢條斯裏地說:“你看了影片,有什麽問題嗎?”
“暫時沒有。喔,對了,說我們幾個是北美新成員。他們......到了嗎?”立初霜拿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問到。
祝總笑笑:“這裏就你一個。一共五個新成員,每個人都有資深會員招待。當然,這個地方,是更資深的會員讚助的。怎麽樣?挺不錯吧?住一晚,明天有視頻會議,傍晚下山。”
立初霜點點頭。祝總接著說:“你很特別。我覺得自己沒看錯人。我看了你四年多了,是時候了。你很快就會知道,自己即將進入的是一個多麽偉大的事業。小立,你很幸運啊。”
四年多?立初霜的心一沉再沉。那一年,李永元死了。那一年,立初霜踏上了萬劫不複的道路。難道在那時候,就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的後背嗎?
立初霜不由自主抱著自己的雙臂,感到寒意襲人。
“怎麽啦?冷嗎?”祝總體貼地問。
“噢,不。我......沒事。”立初霜搖搖頭。
“其實啊,我欠你一句‘謝謝’。要不,說咱們倆有緣呢?這樣吧,你休息一下,晚上6點開飯,怎麽樣?”祝總抱起來竄到他腿上的黑貓,對侍應說:“帶立總去她的房間看看。”
立初霜站起身來。那黑貓瞪著她,無聲地咧嘴作出噴人的樣子。
進入二樓的房間,立初霜看見自己的行李早就放好了-----每一件衣服,每一樣用品都擺放整齊,可見行李已經被徹底搜查了一遍。她環視四周,放棄了搜查是否有攝像頭的衝動。
房間寬大舒適,有一個大大的陽台。立初霜推門走出去,淩烈的寒風頓時把她吹得瑟縮起來。一抬頭,正好看見從天而降的第一批雪花。
雪花落在她的頭發上、睫毛上。每次輕輕眨眼,都放大了雪花的影子。立初霜垂下眼簾,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回房間,去洗了個澡,換上晚餐裙裝,在沙發上坐下來等著6點的到來。
窗外的雪下得很急,將景物縱向切割成千條萬縷。看著看著,立初霜的眼前出現的是四年多之前的景象------她一直深埋,一直想要遺忘的景象------姐夫李永元雙手插在褲袋裏,斬釘截鐵地說:“對不起,我不能這麽做。”
立初霜聽見那時的自己在心裏說:“你會後悔的。”
李永元比立晚秋姐妹大六歲,是出生在舊金山的韓裔美國人,小業主家庭中最小的一個孩子,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醫療設備公司,一路做到了海外分公司的高層。於是他帶著妻女去香港生活。
而那時的立初霜也被美國公司派往東南亞。負責大型商業客戶保險銷售的立初霜為了搭關係、拉客戶,有時候會幫客戶打探商業趨勢、標書底價範疇、人員調動風向等等資訊。她在李永元這裏,猝不及防地碰了硬釘子,一點兒餘地都沒給,讓她十分惱火。
立初霜本來就討厭李永元,他的率真直白讓她對姐姐的妒忌無以複加。原本認為天下男人一般渣的立初霜,受不了眼前這個“反例”------偏偏是姐姐立晚秋最得意的。
2003年,李永元投標一個國內大型項目,而立初霜的潛在重量級客戶也對這個項目有興趣。為了爭取這個重量級客戶,立初霜立下軍令狀,說自己可以摸一摸李永元公司的投標底價。結果,無論怎麽努力,立初霜都铩羽而歸......
“但是,你還是搞到了,佩服!”祝總對坐在長長木桌另一端的立初霜舉起了酒杯,致意道:“謝謝!這句話遲到了幾年,但是還很新鮮。沒想到吧,你的重量級客戶背後的大老板,是我。”
立初霜嗆了一口紅酒,雖然立刻拿餐巾捂住了嘴,可是血紅色的液體還是滴在了胸前,在米灰色的裙子上留下駭人的印跡。
她隱忍住咳嗽的欲望,笑著搖搖頭,低聲說:“沒......沒想到......”
侍者過來給她換了嶄新的潔白耀眼的餐巾,仿佛剛才那片血汙般的暈染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小立,我當時就看上你啦!你別誤會哈,我就是看上了你的才華和手段。關鍵是,你,夠狠!毫無婦人之仁。”祝總切下一塊兒鹿肉,送進嘴裏認真而有力地咀嚼起來,盯著立初霜的雙眼,仿佛是獵人在欣賞獵物的窘態。
半晌,他緩緩地問:“怎麽不吃啊?”
“獵物”終於垂下眼睛,屈服了。她也切下一塊兒鹿肉,以相同的方式送入口中咀嚼,哪怕那是她同類的肉,如今她也下了決心,隻能和強大的獵人一起茹毛飲血。
“所以啊,小立,你以為那場大火之後,警方真的沒辦法調查原因了嗎?真的是把什麽都燒光了嗎?告訴你吧,爆炸起始點、炸裂方式、碎片成分等等,甚至是餘燼,都可以成為證據。死者在火災現場遭受的致命傷是什麽?在大火前還是大火後?直接致死原因是什麽?這些問題都值得研究。可是,我有本事讓他們封了卷宗結案。於是,單純就是意外火災。你該滿意了吧?咱們倆扯平了吧?”祝總心情大好,無聲地咧嘴笑了起來。
他忽然手肘撐在桌子上,豎起一根食指在唇前,“噓”了一下,道:“別再辯解了,沒意思。在我這裏,你是透明的。所以啊,你可以完全放鬆。難得的放鬆,對吧?你現在,是我們的人了。今後我護著你,大可不必緊張。”
立初霜默默點了點頭。祝總笑了,他吃了盤子裏最後一塊兒肉,滿意地擦擦嘴,靠在椅背上,又閑閑地對垂死的“獵物”發出了一箭:“我開始哈,還真佩服你敬業呢。後來才明白過來,你急赤白臉要幫的,不是你的什麽重要客戶,而是那重要客戶手下的一個小小的經理。對嗎?”
立初霜脊背挺直,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不要!祝總,沒意思了吧?你說過,我現在可以徹底放鬆。那麽,以往的事情,可以放下了吧?”
“好好好,放下。隻要你能放下,最好不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開視頻會議。然後我們下山,有幾個你的聯絡員你得認識一下。”祝總看著侍者上來換餐具,上甜品,滿臉體貼地問:“小立啊,胃口不大好嘛。這樣,你回房間休息。我讓人送點心和咖啡熱茶過去,好吧?”
立初霜站起身,謝了祝總,獨自上樓。前胸處的紅酒汙漬仿佛還在汩汩地冒著鮮血。她進入房間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咬緊下嘴唇,臉色發白。窗外早就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了,連寒冷的雪花都看不見。
也好,徹底了。不再一個人背負所有秘密,也好。
立初霜苦笑了一下,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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