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去了波士頓,立初霜正好出差去西雅圖。臨走之前,她找到Mike,囑咐了幾句,又說:“你盡快熟悉一下Alex手裏的代理業務。咱們在將來,也許不必和他們續約了。你看看,如果覺得力不從心,也可以找一找別的律所。”
“為什麽?他們不是價格很好,做的也不錯嗎?”Mike問完就後悔了,立初霜不是個喜歡別人質疑的人。
“唉,實話實說。我覺得立夏和Patrick長不了。到時候麻煩。”立初霜對Mike笑了笑:“怎麽說,都親近不起來啊......”
立初霜走了,Mike琢磨那最後一句:誰和誰親近不起來?立夏和Patrick?不會啊,他倆好著呢。這不,立夏飛過去看Patrick了。感情肯定進一步升溫。
立初霜和Patrick父母親近不起來?這倒是有可能的。背景和文化差異太大了。
唉,最怕就是立夏不回頭;更怕的是立夏受傷害。Mike的心像是泡過水的海綿,輕輕一擰就會下雨。
他拿起手機,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給立夏發了個短信:波士頓冷嗎?注意保暖,注意安全。
沒想到,立夏秒回道:你聽起來像我媽:)謝謝!這邊不是很冷,比天津暖和。
Mike想到了天津的寒冷,想到了自己看見立夏生病時的心痛,他歎了口氣,沒有回立夏的短信。先這樣吧,也許立初霜說得對,他倆長不了。
立初霜這個老板在Mike眼裏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精準、高效、親民,既能長袖善舞,又能細致入微。她的商業敏感性每每讓Mike驚歎。另外最讓Mike佩服的,就是立初霜對各色人等的帶著恰到好處的拿捏。
出於好奇,Mike也私下了解了“小溫州”祝總,在一片迷霧裏隱隱可見一座小山浮現。這個家夥很不簡單,其背景要麽是國家安全局之類的,要麽是東南亞的大黑幫。可是,仔細想想又不像。他的生意版圖廣闊,很多領域都插了一腳。在“臨水一方”租辦公室的“幻城公司”是個新近在南美洲注冊的公司,似乎與祝總其它的公司沒有太多聯係。不過,立初霜卻提到過祝總做“藥品”生意,那麽就是說,他的所謂“藥品”生意,以前並不是擺在台麵上的?
“藥品”?聯想到祝總在墨西哥有貿易公司,有地產公司,Mike不由得想到了邊境,想到了立初霜說過要搞好”海關的關係“。難道是毒品?
從中國流入美國的違禁藥物逐年增加,費用越來越低,很多人------包括學生,都能輕易負擔得起,逐漸取代了一部分南美走私的可卡因的需求。隨著傳統毒品走私渠道的日益困難,這種“藥品”愈發顯得熱門緊俏。“薄利多銷”的策略也非常奏效。而且很多通過郵寄方式發貨,追蹤非常困難。很多美國醫生、議員發出了紅色警告。但是,執法不嚴,價格便宜,流通方便,讓這類藥品,例如安非他命和更為嚴重的芬太尼類(Meth,冰毒)等鴉片類藥品在美國泛濫。
大量從中國流入墨西哥的芬太尼藥片以及前體化工品,在墨西哥毒販控製下的加工廠製造成藥品,進行包裝,偷渡入境。這種完全由人工合成的毒品,被貼上虛假標簽,填寫虛假海關報表,通過空運和海運,以及邊境走私的方式進入美國。據美國和墨西哥相關人士稱,曾經發現從中國青島出發的貨輪途徑韓國釜山,進入墨西哥,攜帶大量的藥片和前體化工原料。
芬太尼到底是什麽?為何有那麽大的威力?Mike進一步研究,就感到後背發冷了。
這種藥物其實由來已久,是一種在1960年由一個比利時科學家合成的強力鴉片類麻醉劑,效力是鴉片的50到100倍,被廣泛應用於手術室全身麻醉。而模仿芬太尼藥理的類似物的藥力可達嗎啡的10000倍。1990年後期出現了貼片、溶片、棒棒糖、舌下噴劑等等形式,極易成癮,成為趨之若鶩的娛樂性藥品,俗稱冰毒、豬肉、鑽石和象牙棒,在美國簡稱為meth,造成大量死亡案例。
芬太尼的流行,有藥物源頭問題,也有社會和執法的問題,十分複雜,極度困擾美國和墨西哥政府。立初霜為何與這種事情沾邊呢?她搞地產順風順水的,何必以身試法?
Mike甩甩頭,覺得自己太過敏感了。也許,立初霜就是單純談地產和投資移民生意吧?自己這聯想能力也許是跑偏了吧?
但是,Mike忍不住問自己:如果立初霜和祝總真的幹起來違法的事情,自己會怎麽辦?他認為自己斷斷不可能同流合汙的。但是,為了立夏,能做到知情不報嗎?
“You Got Mail”,AOL的提示把Mike驚醒。一看,是立夏。她發過來一本書的照片。Mike點開一看,是他們倆前一段時間談到過的作者自己出版的小眾書《Still Alice》。那時候書店在打折,立夏買了,很喜歡,然後送給Mike讀。
立夏在電郵裏說:“我今天發現了作者簽名的這本。買了下來。我有預感,這本書要大紅!不過,我喜歡這本書,因為它見證的是記憶消失的過程。而我,正在經曆相反的曆程。記憶真是神奇的東西,沒有記憶,生命就少了一個重要的維度。而有些事情,是否忘了才是最好呢?”
Mike自從給立夏補習英文開始,就習慣了她隨性發來的這種感慨。他嘴角掛笑,想了想,回答道:“想記的記不住,想忘的忘不了,恰如很多人的一生。”
立夏看見Mike的回複,會心一笑,合上手裏的書,收拾電腦,從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咖啡座站起來,準備去自然科學博物館消磨時光,等著Patrick下課。
今天一大早,隻睡了三個小時的Patrick就爬了起來,帶立夏去學校旁邊的咖啡店吃早餐,然後自己抓起背包就跑去上課。立夏在哈佛校園閑逛,看匆忙趕路的學生很快消失在各個教室,校園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新英格蘭晚冬的早晨還是挺蕭索的。立夏戴上了羽絨服的帽子,站在紅磚樓圍繞的校園空地裏,看高大的禿枝如同細細的墨筆,心不在焉地在鉛灰色的天空勾畫著,聽不遠處教堂的鍾聲悠然回蕩,心裏有說不出的孤寂感。
這是美國最好的大學了。自己的男朋友在這裏讀書,立夏卻沒一點兒驕傲感。看剛剛走進校園的一個小旅遊團的成員排隊去摸John Harvard銅像的腳,咧著嘴比著剪刀手拍照,立夏對自己的“無感”有一絲愧疚。
難道,自己和Patrick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Patrick的世界,是很多精英青年的世界,一步步拚命追求著知識科技、社會地位和財富。而自己呢?立夏有點想不明白。她目前最盼望的,是完全找回記憶。倒不是她不信任媽媽和姥姥,而是覺得總有生命的碎片不見了,需要找到,拚好,才能放下心來。
對於職業和未來生活,立夏的想法和Patrick也有不小的差別。她沒過於遠大的理想,隻希望好好工作,踏實生活。除此之外呢?似乎又缺了一些東西,也許,是一個一路同行、可以全心信任的人吧?哪怕在最出乎意料的跌落中,他都會在身後接住自己......
是Patrick嗎?立夏充滿“罪惡感”地認為:並不一定。這次來,才不到一天,她就心裏慌慌的。是因為Doris嗎?或者是Cathy?她不知道。
中午的時候,Patrick和立夏碰頭,帶她去學校食堂吃飯,然後立夏回酒店休息,Patrick又投入到了他忙碌的課業和活動中,直到晚上九點才回到酒店。立夏心疼他這麽忙碌,於是沒有答應他帶自己看夜景的提議。兩個人窩在床上看了個電影,就早早睡了。接下來的兩天是周末,他們順著查爾斯河散了步,去市中心吃飯,到海邊坐遊輪,又逛了幾個博物館,便到了周日晚上。Patrick按計劃,興致勃勃地帶立夏去參加派對。
“你......要不要化化妝?換換衣服?有帶嗎?”Patrick問。他在立夏來之前告訴過她,會帶她去一個老律師家的派對。
“好,你等等我。”立夏笑著說。她為了這次派對,特意去買了衣服呢。
從浴室出來,Patrick正背對著立夏在電腦上寫作業。立夏站在他身後,輕輕”嗨“了一聲。Patrick轉頭,隨口問:‘好啦?”
他瞥見了立夏,忽然就呆住了。酒店光線不好,可是窗戶裏透入的一縷夕陽正好打在立夏身上,她嬌嫩的臉龐和白色的小禮服被暈染成了金粉色。平時不怎麽化妝的立夏,今天用了一點眼影和睫毛膏,讓她的五官看起來更深刻,仿佛白色大理石雕塑般散發出沉靜之美。
“Summer......”Patrick語塞了。
“你看看,這件裙子可以嗎?我媽媽挑的,我覺得有點太......太正式了吧?”立夏問。
Patrick站起來扶著立夏的雙肩,上下打量一番------乳白色的圓領無袖小禮服,左邊肩窩有一隻鏤空的蝴蝶,趁著半透明的紗,以碎鑽勾勒蝴蝶的細節。
“太美了!非常合適。今天就是比較正式的派對。Summer,我真幸運!”Patrick低下頭,被立夏擋住:“哎,別花了我的唇妝......”
Patrick親了立夏的額角一下,鬆開她,說:“我也要換衣服了,不能配不上你啊!”
傍晚的時候,穿著黑色西服的Patrick和立夏一同來到Patrick父親熟識的一個法學教授獲得一個重要學術獎項的大派對。立夏第一次來這種場合,有點目不暇給,手足無措。不過,天生性格沉靜的立夏以靜製動,安然微笑著,就輕易成了一道風景,引得不少人側目。Patrick在眾人驚豔的目光裏,覺得特別驕傲。
“天啊,真是今晚最美的一對兒!”他們循著聲音回頭,看見Doris正踩著高跟鞋款款而來。
Doris摘掉了黑框眼鏡,一頭栗色的頭發盤了個高高的發髻,黑色深V小禮服完美襯托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尤其是不等長的下擺,在她行走間如同活起來的魚尾一樣,平添幾許媚態和神秘感。
她不由分說紮入Patrick和立夏中間,熱情地挽起來兩人的胳膊,說:“我落單了啊!Summer,你知道嗎?是我邀請Patrick來這個派對的,而他的條件就是帶你來。所以啊,我的條件就是三人行咯。哈哈哈......”
Patrick尷尬地笑,立夏僵住了身體。Doris體會到了他們倆的心情,調皮地說:“Patrick,你去應酬吧,爭取把暑假的實習敲定。Summer就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一定不讓那些法學院的大叔有可乘之機的。”
“大叔?”立夏糊塗了。
“哈哈哈,就是那幫法學院的學生啦。一個個眼睛都盯著年輕的本科生。然後一回頭就娶一個對自己前途有利的女人。都是這幅德行!”Doris快言快語,讓立夏反應不過來。
Patrick去和一個前輩打招呼,立夏和Doris拿了些吃的東西,坐下來聊天。
“Doris,你也要考法學院?”立夏問。
“估計是吧。不過,也許我改主意呢。你知道嗎?我比Patrick高一年級,我打算慢慢讀,也許雙學位,讀個五年也行呢。反正不急著工作。我想讀一門哲學,一門古典學。”Doris輕啜一口看起來是香檳的果汁,優雅地放下杯子,接著說:“Patrick是個人才,難得品性純正。Summer,你也一樣啊。你們亞洲女孩怎麽看著那麽小呢?”
立夏尷尬一笑,拿起杯子喝飲料,不知如何作答。
Doris湊近她,壓低嗓子說:“你這種的,挺熱門的呢。哎呀,你怎麽這麽害羞?和Patrick真是一對兒。你們把愛、性、婚姻都混為一談。真是長不大啊。”
立夏忽然想起來Doris那天晚上說Patrick“又不是第一次”,頓時漲紅了臉。Doris看了,笑著搖搖頭。“你不會有處男處女情結吧?哈哈哈!”
那一晚,Patrick收獲頗豐,得到了三個可能的實習機會。他感歎道:“真要謝謝Doris呢。那些人也是看著她父親和叔叔的麵子啊。”
第二天,在飛回舊金山的飛機上,立夏迷迷糊糊打瞌睡,腦子裏不斷出現的畫麵還留在了派對上。Doris畫著濃重眼妝的棕色大眼睛在她的夢裏不斷閃現,有時候變成了綠色,和Patrick的眼睛合二為一。
不知覺間,立夏發覺自己的眼角濕了,怎麽也抹不幹。機艙外一片迷霧,如同立夏看不清的未來。
她在心裏無厘頭地問自己:“那雲霧裏,一定很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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