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老友

忽聞一老友去世，不勝唏噓。

老友從台灣來，長我十餘歲。七十年代到加拿大留學，畢業後就在加拿大政府工作。我八十年代從大陸赴加拿大深造，有幸結識老友，其後交流頗多。

到加拿大後的第一年春節，老友訪我，示我一賀年卡，卻是中華民國教育部寄給他的。賀年卡上印著兩行詩：“落花且莫隨流水，化作香泥護舊枝”。詩的背景畫，卻是我家鄉的江南桃花，落紅滿地，枝頭已是碩果累累。

於是心頭便油然生出淡淡的一絲鄉愁，良久揮之不去。兩人無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我一貫認為理智高於情感，也一貫以理科生為榮。看到一些女同胞被瓊瑤小說捉弄得又哭又笑，我是一貫嗤之以鼻的。沒想到這兩句詩，這一幅畫，卻讓我破防了。

原來感情是超越理智的。

八十年代沒有互聯網，所以也沒有想過查這兩句詩的出處。隻覺得那詩人和設計這賀年卡的台灣藝術家，不僅是我的神交，而且必是我的鄉親。這兩句詩，這一幅畫，便將我的心帶到了台灣，便看到了正在伏案寫作的詩人和正在揮毫作畫的藝術家，便想伸出雙手擁抱他們，擁抱我的神交我的鄉親。

老友說，血濃於水。

這兩句詩，這一幅畫，或許便是我們心中流淌的中華民族的血？這鮮血超越政見，超越貧富，超越理智，超越文理科的隔閡，能在沉默中傾訴千言萬語。

老友育有二兒，但都不說中文。老友的太太雖然也是華人，但早已融入西方社會，對西人和西方文化推崇備至，對華人和中華文化不屑一顧。於是老友便淪為一個孤獨的中華文化的捍衛者。

那兩句詩，那一幅畫，在老友的心中掀起了波瀾。他的血沸騰起來。他希望他的沸騰的血，能感染他的兒子和他的太太，但命運卻注定了他隻能是一個孤獨的中華文化的捍衛者。

然而老友忽然便去世了。不知在台灣的我的神交我的鄉親是否還在寫詩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