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初霜言出必行,順利為鄧安達牽線搭橋,找到了幾個願意入駐舊金山的中國跨國公司。她對鄧安達說:“這次也是洛雪幫著聯係的。你看這樣好嗎?以後這些相關事宜,我就找洛雪對接了。這個女孩子真不簡單啊,又那麽乖巧懂事,鄧先生好福氣。”
鄧安達在北京見識過立初霜的能量,本來有所忌憚,但是轉念一想,隻要自己各方麵把握好了,其實是可以很好地加以利用的。所有的項目必須合法,必須有清晰完整的認證和記錄。
舊金山將來要發展,資金最為重要。況且引進中資,也算不得火中取栗。鄧安達自認為很安全。
洛雪對於立初霜的“好意”,心知肚明,能有更多的實質性工作和鄧安達交流,心裏充滿了感激。離他越近,洛雪的心就越是脹痛,但也充滿了溫暖和喜悅。她不敢奢求未來的結果,隻是告訴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
而立初霜則暗示她:更好的還在後麵呢......
洛雪在這一段時間的工作中,漸漸有機會認識了Mary,知道她是個好妻子,好母親。恍惚中,洛雪也有不忍心。可是,從來沒認真戀愛的她,一旦愛上一個觸手可及又忍不住仰視的人,讓她難以自已。她從小就崇拜父親,在父母離異之後,母親越是詆毀謾罵父親,洛雪就越是渴望父親,越是崇拜父親。她恨自己被判給了母親,而父親則留下了洛雪的哥哥。她恨母親差點毀了父親。她也恨父親沒有選擇自己。不過,她理解,哥哥是延續家族血統的人,父親不會放棄。
鄧安達相比之下,更是完美。除了能力之外,他的溫和有禮是對洛雪最大的殺傷力。尤其是看見他和妻兒的互動,更是讓洛雪感歎。從小目睹父母惡言相向,甚至拳腳相加的她,渴望一個溫柔的男性偶像。當她第一次看見鄧安達的照片時,就忍不住心動:他的眉毛眼睛,他的鼻子下巴,都被那一抹陽光般的微笑蒙上了近乎完美的麵紗。以至於讓洛雪覺得那照片太過奪目,不敢直視。
但是,她私下打印了那張照片,藏在自己的一本畫冊裏。那是一本展現海底世界的黑白攝影圖冊。喜歡魚類的洛雪這幾年才知道,其實深海比我們想象的要黑暗,要凶險,要更加的波濤洶湧,哪怕海麵上風平浪靜。雖然海水透明,卻因為太深,而不能透入很多的陽光。
夾著鄧安達照片的那一頁,有嶙峋的岩石和珊瑚,凶相畢露的不知名的魚和危機暗藏的海草。鄧安達的微笑如同一縷陽光,讓那些圖片看起來都柔和許多。每次看見這麽強烈的對比,洛雪就想:如果能和這樣的人一輩子,是否哪怕身在怒海,都不用擔心了?
在立初霜的運作之下,洛雪的哥哥被判過失傷害,一年徒刑,他們的父親喜極而泣。平時都不主動聯係的父親破例花錢打了國際長途給女兒,問:“你在美國都好吧?”洛雪告訴父親:“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當初接受立初霜的條件,洛雪就是想對父親表明:雖然自己是他看不起的前妻撫養大的、曾經被放棄的女孩子,可是卻一樣有能力,有擔當。這次靠著自己的關係,救了父親最鍾愛的兒子一命,那種看著父親感恩戴德的樣子,她感覺很棒。她告訴自己:洛雪,你是可以的。去抓住你要的東西,對整個世界宣稱你的強大吧。
可是每次在鄧安達身邊,她才發現自己到頭來不過是個柔腸百轉的女子。他像是一塊吸鐵石,每每讓洛雪使出渾身力氣才不去靠近他。洛雪害怕,一旦靠得太近,就會被火熱的情感燒焦了,就會讓兩個人都萬劫不複。
立初霜說會“幫”她;立初霜要怎樣“幫”自己呢?取代Mary嗎?這個想法讓洛雪喘不上氣來。不不,那樣會不會毀了鄧安達?
也許,地下情?太危險了......
但是,自己願意嗎?
願意。
真的嗎?
真的。
不惜一切代價?
不知道。
就在洛雪下定半個決心的時候,立初霜找到她,說:“要達到目的,就不能想太多。最怕的就是婦人之仁和負罪感。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天經地義。Mary不配鄧安達。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立初霜這話,也不是隨便說說的。最近因為非盈利機構的事宜,她和Mary有很多互動。而且,立初霜專門把會議都放在鄧安達家,美其名曰是為了Mary方便,實則是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這個家庭。很快,立初霜欣喜地發現:Mary有輕度的焦慮症。
Mary是個完美主義者。作為政治家的妻子,這就是個巨大的弱點。她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如何能陪著丈夫在汙濁大浪裏翻滾呢?兩個孩子愛媽媽,也有點怕這個曾經的“教育家”母親。她太過科學,太愛守時,太講原則,太講秩序,太講衛生......Lina和Leon更喜歡父親-----當然,脾氣好又經常缺席的那個家長,總是比較容易討喜的。
而且,Mary對丈夫的愛,也充滿了焦慮。在手捧熱咖啡的時候,Mary毫不避諱地對立初霜“坦白”:“每次Adam出門,我都擔心他的安全。我一定要擁抱他,告訴他我等他回家。這一年多出了好多事情,Faith,你也許不能理解,我幹嘛這麽焦慮。因為我太在乎他了。我愛他,我怕失去他呀。”
立初霜則“安慰”Mary:“Adam不會有事的。中國有句話,說吉人天相。就是說人的命運天注定。一些人天生就是造福一方的人,一些人天生就是好運氣的人。你要相信這點。多多祈禱吧。用祈禱代替焦慮,對你的健康,對Adam的情緒,甚至對孩子們的成長都會有好處的。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配點草藥,帶著你冥想鬆弛。”
Mary覺得找到了知音,也找到了可以給自己安慰的“專家”。隨著她對立初霜的信任,不知覺間就把立初霜拉進了他們的家庭生活。兩個孩子也挺喜歡這個美麗優雅的女士。鄧安達幾乎沒在家遇見過立初霜,但是從Mary嘴裏聽說了很多有關她的言談。鄧安達很開心Mary事業起步,又交了朋友。他甚至暗自感激立初霜,取代自己,給Mary多一點陪伴。
春節將至,Lina和Leon學校都有活動。別的華裔小朋友會請家長到教室給同學們講一講中國文化,春節的由來,分享一些中式美食。有一半中國血統的Lina和Leon特別期待父親能在學校露麵。可是鄧安達是斷然沒這個時間的。不過,立初霜說:“我來安排吧。”然後衝孩子們神秘地笑笑。
在大年初一的那一天,鄧安達讓穀雨陪著,四處拜年,首先走訪的自然是至忠堂。
這天是個大晴天,至忠堂小小的門臉兒被大紅福字和春聯、燈籠裝飾得很是紅火。鄧安達知道今天來拜年的人會很多。所以一大早就和穀雨登門。
葉叔穿著啞光緞麵的夾襖,精神矍鑠,紅光滿麵。慧慧則是一身暗粉色帶潔白絨毛滾邊的唐裝,招呼大家去書房落座。
“這裏安靜些。廳堂留給那些可見可不見的人吧。你們係自己人啊。”葉叔端起茶杯,笑笑:“飲茶飲茶。”
“祝福葉叔新年安康,生意興隆,至忠堂精神發揚光大哈!”鄧安達率先拜年,拱手祝福。
葉叔也拱拱手,笑得眯起來眼睛。雖然鄧安達來訪,隻是送了臘梅、果籃,但是大禮是前幾日就準備好了的-------幫助葉叔快速拿到了小型航空公司的執照,安排好停機坪,在海關打通渠道,找到日後關照的人脈。鄧安達動用了多少關係,這裏麵有多少價值,葉叔心知肚明。從今往後,葉叔去南美巡視或者度假,就更方便了。
“日後去南美洲考察,搭我們至忠堂的飛機,免費!”葉叔是這樣承諾的。
告辭的時候,葉叔塞給穀雨一個大紅包。穀雨當場推讓,不肯接過來,不過指尖已經感到了那包錢的分量了。
“葉叔,阿Rain現在跟著我,如何敢收啊?”鄧安達也幫著推讓。
“噢,是我不周到了。也好也好,年輕人,榜樣在這裏喔。”他伸出手拍了拍鄧安達的肩膀,接著對穀雨說:“你的紅包,葉叔幫你存著,將來娶親用。哈哈哈。”葉叔自己率先大笑起來。
出了至忠堂的門,他們又拜訪了很多唐人街商家,接著跑日落區、列治文區,然後驅車南下,拜訪南灣華人組織和公司。
在鄧安達奔波於灣區各地的時候,立初霜安排洛雪到Lina和Leon的教室做了中國文化演講,同時帶來剪紙、春聯、各種新年零食給孩子們。一身紅色旗袍的洛雪把頭發挽起來,畫了淡妝,在活潑開朗之餘,平添了東方女性的嫵媚。活動很成功,Mary替她和孩子們拍了很多照片。
那日下午,鄧安達提前回家,接上妻兒,開車去沙加緬度看望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飯。回家的路上,孩子們都睡著了。到家的時候,鄧安達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兩個小家夥扛到了二樓。等他揉著腰,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見Mary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腦。
“還不睡啊?”鄧安達走過去,在Mary身邊坐下。
“你看,今天孩子們好開心。他們教室的同學都說特別高興。連兩個老師都來電郵謝謝咱們呢。”Mary一邊翻看照片,一邊說:“真沒發現啊,這個Snow很有能力,特別會逗孩子。”
鄧安達跟著看照片,笑著回答:“她自己就是個孩子啊。平時很安靜的,就算是和穀雨他們年輕人說笑,她也是靜靜地講冷笑話的那個。沒想到打扮一下還挺好看的。”
“嗯,她比我剛認識她的時候看起來成熟不少。女孩子變化真快,中文怎麽說來著?十八變?”
鄧安達摟住Mary的肩膀說:“是啊。也許一眨眼Lina就這麽大了呢。到時候咱們會老成什麽樣啊?”
“我無所謂。”Mary閑閑地說,關了電腦。
“我也無所謂。反正咱們一起變老,挺好。”鄧安達拉Mary起身,上樓睡覺。屋子裏一下子陷入了夜色籠罩的寧靜之中。
同樣的夜色,也籠罩著另一個無眠的人。台燈下的洛雪手裏握著兩個紅包,靠在床頭板上發呆。今天是大年初一,競選辦公室的員工都在,鄧安達給大家都發了紅包,每人不多不少,五十塊。穀雨和洛雪是唯二的單身,所以每人拿了兩個紅包。在給洛雪的一個紅包上,鄧安達用小學生一樣的稚嫩筆法寫著:Snow,謝謝你!
洛雪當時就跑去翻看穀雨的紅包,惹得穀雨詫異叫道:“誒?有乜不同?”
當然不同!洛雪欣喜地跑了。鄧安達隻給自己寫了字啊!當然,她明白鄧安達是要感激她答應去孩子們的學校搞新年活動。不過,拿在手裏,這紅包似乎有溫度一樣。
燈光下,洛雪摸著圓珠筆在紅包上留下的深刻印跡,仿佛聽到鄧安達嘴裏吐出來的“小雪”二字。完了,原本可以按耐的火,被立初霜的一句“我幫你”扇得更旺。
那麽就讓這火繼續燃燒吧。洛雪告訴自己:沒啥可怕的,大不了,自己卷鋪蓋走人,回到中國,躲進深山,隻要曾經擁有,隻要有美好的回憶,躲一輩子都行。
穀雨拿著兩個紅包,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今晚餐館休業,宴請賓客,給鄭秋宜和Steve辦喜酒。本來一對新人不想聲張的,覺得家裏人吃個飯就好。可是穀爺爺不答應。他說:“我一早就做了打算。秋宜是我女兒,這麽多年在穀家孝敬老人,撫養兒子,多有不易。她如今找到鍾意的人,我開心,我要風光嫁女!”
結果,街坊鄰裏,穀爺爺的老友,加上Steve要好的同事朋友,坐滿了小小的餐館。他們一改平日的餡餅餐牌,增添很多海鮮山珍、中西美食,推杯換盞,賓主盡歡。
婚宴之後,穀雨送一對新人到Steve的公寓,自己回到家,看見爺爺獨自坐在沙發上打盹兒。燈光之下,穀爺爺看起來更老了,嘟著嘴,呼嚕聲一陣高一陣低。他聽見穀雨的動靜,忽地坐直了身體,喉嚨裏咕嚕嚕地響了一陣,說:“雨仔,來,和爺爺坐一下。”
穀雨走過去,心裏有點酸酸的。
爺爺伸手胡擼了一下孫子的腦袋,慈愛地說:“又長高了。”
“爺爺,我早不長了吧?”穀雨笑笑:“還不去休息啊?”
“唉,嫁了女,心裏有點空。”穀爺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正色道:“我有個想法哈。你媽媽今後就不要來店裏幫忙了。”
“爺爺,那我爭取周末多幫忙。不過,平時你一個人可以嗎?”穀雨皺起來眉頭。
“我縱沒講完。我想,把這家店盤出去。”穀爺爺用力點了一下頭,似乎再次下了決心。
“呃?不會吧?爺爺,你是不是覺得太辛苦了?我們可以找經理啊。”穀雨大吃一驚。餡餅店就是穀爺爺的命啊,從香港到舊金山灣區,一直是家庭的支撐。唉,爺爺一定是累了。這麽一想,穀雨心裏更是難過。
“是喔,有點累了。其實都很好。我們的店麵還在,算是租給他們。這樣還有一定的收入。另外,我可以當顧問,教給他們手藝,也不是白幹的。可以算技術入股。你媽媽繼續做地產,你安心讀書工作,不是很好嗎?”穀爺爺看來一早就計劃好了。
“爺爺......”穀雨不知道該說什麽。
“嗨,我也舍不得。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都會老,會死。終究就是一場旅途。你們好好生活,就是我今後最要緊的事情。”穀爺爺眼泛淚光,低聲說:“等你成家立業,我也差不多了。可以去找我的老太婆和兩個仔了。”
“爺爺!”穀雨握住爺爺的一雙寬大蒼老的手,哽咽道:“不要這樣講啊。大喜的日子呀!爺爺一定長壽的。安享晚年,等著抱乖孫,對了,是抱重孫。”
“嗬嗬嗬,你女友都冇,縱話重孫?你個衰仔!”穀爺爺抹了一把眼睛,道:“就這麽定了。將來你和你阿媽都專心做自己的事。”
“也好。爺爺,我們會孝敬你的。房屋按揭今後我們負責。媽媽一定會這樣說。”穀雨想到自己當了警察收入會增加很多,有點開心。穀爺爺好像看出來孫子的心事,說:“家裏的錢夠了。你掙的留著拍拖娶親。”
穀雨笑著點點頭。
“縱有,我要把你奶奶的骨灰遷到美國。你將來有機會去德國,去墓地看看我在那邊的女人和兒子。都是骨肉親人呐......”
“爺爺放心,我記住了。”
那一夜穀雨久久無法入睡。到了春末,他就二十一歲了,無論從中國文化看,還是從西方文化看,都是成年人了。可是,他真的能擔當起成人的責任了嗎?連女朋友都沒有呢......
阿琪,那麽遙遠,一如童年時光。
未來的那個她,會是什麽樣子呢?
洛雪今天下午去學校前換上旗袍,忽然變得漂亮了。不過,穀雨不喜歡她這種類型的。那麽自己的夢中情人是什麽樣?
穀雨迷迷糊糊地在半夢半醒間塑造心裏的那個她:鴨蛋臉,白白的,不胖不瘦,笑起來很甜,眼睛不必很大,但清亮有神。另外,還有一頭烏黑滑順的長發......
她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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